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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嬛

要说这市井,无常。

自从有了五味楼的包子,周围的馆子算是倒了血霉。自从见龙岗被传说起来了,四处的乱坟岗,连死人都争得紧。

而丰安城内必去的五处,也成了四处。

人人都爱凑个热闹,街口有人打起来了都有人团团围着。劝架的,叫好的,人山人海。

丰安城里最热闹,莫过百态园。戏文日日不休,看客嬉笑怒骂。好生热闹。

于是,丹青庭撑不住了。

丹青庭本是一处书斋,秦家祖孙打点着。

耄耋之年的老当家叫秦赋,掉书袋的老学究。丰安城里,连孩儿都怕这开口闭口之乎者也的糟老头子。秦赋的小孙女儿倒是大家都喜欢,生得眉清目秀,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仙气。乍一看仿佛是白塔河画的飞天下了凡尘。

不过这世上难有几个能静下心来思索那些个大道理的人,谁读书不为了找个乐子,孔孟之道虽说大有深意,但让家都是布衣百姓,大字不识一斗的大有人在,常常是明日的口粮都不知道在哪儿呢,买本书衬出没文化?自讨没趣。

世上大多寻常客,坊间罕有读书人。

于是戏园子里的生意越红火,丹青愈发揭不开锅。到了年底,算是彻底赔光了棺材本儿,秦老先生还没等到新雪,便熬不过这个冬了。

于是正月里,十色坊的伙计还没开始染布,秦涟翩便走进店里,低着头,进门就跪下了。

伙计瞧了,吓着了:"秦姑娘,快起来快起来。"涟翩只是跪着,流着眼泪不说话。这是十色坊的老东家出门来,搓搓手踱了出来。"节哀。"他一抱拳,招呼了两个伙计来。"青布八尺可还够?""多谢您……"涟翩刚要磕头,被老东家劝住了。

"宁愿狂风折,不为细雨酥啊。姑娘,可不得行此大礼。小儿能得个秀才,也是全靠昔日秦老先生多番提点,这点儿心意不足挂齿的。"老东家好生送走了涟翩后,不一会儿少东家便回来了。

少东家一身铁面司的衣裳,脸上还有一道骇人的口子。进门便听见他那泼辣的娘亲对着爹爹破骂不止:"你这老不休!人家年轻姑娘跪了不到半柱香便给了八尺青布!八尺!你以为我们这儿是皇宫啊……""娘,您快住口吧。"少东家一副神秘的模样,捂住了娘亲的嘴。

"来布店里跪着的女人,是家里死了男人,求一身老衣的。城外的白掌灯可说了,若是不施舍,阎罗王计较起来可就咱们为富不仁了。"少东家话还未说完,他娘亲立刻变了脸色,念着菩萨保佑回了内殿。

"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他爹揉揉被揪红的耳朵,撇开了话茬儿。"马大人陪着胞弟请愿去了,我换成明儿当差。"少当家瞧了瞧他爹的耳朵,不走心地问了句:"谁家又发丧了呀,怎么没听说。我也好让白雨准备着。""别说了,是秦老先生走了……"少当家手里茶盏一颤,说:"刚才来的是涟翩?"老东家瞧着他惊喜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丰安城里只有一座寺,远离市集的白燕寺。

"哥哥,我有些吃不消了。"街上走过一匹高头大马,上头的两个青年生的一模一样。

那是马家的孪生世子。虽是孪生,但一眼便能瞧出谁是谁。策马的青年高壮健硕,英气逼人。他是马家的二公子,铁面司的总司——马戬。他身后的青年飘逸纤细,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是马家的老幺——马戟。

马戟不像两个哥哥,生得父亲的好筋骨。他母亲怀他时受了寒,以至于他胎理不足。本是该夭折在娘胎里的,后来被一位精通妇科的高人接生下来,日日饮汤药才活到这个年纪。本来都是在宅子里养着,只是今儿是祭拜祖宗的日子,逃不过要到外头来。

马戟打算瞧皇榜上怎么处置了宁家背主忘恩的家奴。虽说是赐了车裂,但坊间也有别的风言风语。这事儿是他哥哥经手,母亲是妾侍,身份尴尬不好多过问马家外的事儿。他就成了母亲的耳目。

瞧完皇榜上的"即日执行"后,听了别人几句"大快人心"。马戟瞧着哥哥脸色铁青,知道铁面司里的事儿不好插嘴,于是便撇开了话茬儿,说:"呦,这边儿上的布告倒是字迹清奇。容我瞧瞧是什么私塾开张了吗。"

那告示上只写着一首五言绝句:墨兰辞白雪,灌材旱难解。碌盼傍山渚,散叶入麓野。

“什么玩意儿?”马戬抓抓脑袋。他最看不惯这些不讲人话的,巴不得人人都跟卖菜的似的说得干净清楚。“母亲早就让你多看些书,你倒是越发像父亲了。看不懂还不虚心,这样不屑地诋毁人家。”

马戟用手触了触尚未干透的墨迹,说:“写了‘辞白雪’看来是家里死老人了,这‘灌材难解’便是谐音‘棺材难解’。入麓野,便是要入人家家里,不是妾侍,便是奴婢了。”“这告示又没落款,你怎么就知道是个能当侍妾的女子。”马戬笑着想要揭下告示,却被马戟拦住了。

“既然是墨兰,看来是个有墨水的姑娘。这告示也是写得精致。既然写了‘傍山渚’,想要说了‘傍善主’,那也就不是一般随意买卖的风月女子。我且回她一条,看看她是否愿意留下名儿。我也好去寻她,知道她有什么苦衷。”马戟从怀里拿出带笔帽的紫毫,沾沾笔帽里的墨水,思索了片刻,也回了一首诗:

梨花覆筝琴,拂落入泥尽。清莲一世魄,香尽仍如冰。

"梨花覆筝琴?"涟翩瞧了瞧瘦削细长的小诗,仿佛在玩味什么奇珍似的。

"梨花负真情。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对我说教,有趣。"涟翩取出印来,往上面印上了姓名。"愿得一心人。"涟翩双手合十,拿起讨来的百家饭去了见龙岗。

集贤馆是丰安城里唯一的茶楼,说是茶楼,但却没几个人是来这儿喝茶的。"我估摸着,丹青庭的那位真真是没出路了吧。"百态园的大东家——李青在这儿约见了两个友人。一位是脂圆楼新东家,金常富。一位是丰安赌坊的少东家,安百川。

安老板尝了尝茶水,并没有接话。大腹便便的金老板却按捺不住了。他抹抹嘴边肘子油,露出金牙朗声说:"不就是个姑娘!要多少,我抢多少!"李青瞧了瞧安老板的脸色。安百川却痴迷地敲敲茶碗,嘀咕着"今年的新雪就是比雨水适冲茶"。

"下回别叫我来这种寒酸地儿了!去万宴楼,报我的名号!少不了山珍海味!"金老板拍下两个金珠,剔剔牙齿走了。看来是给脂圆楼领新人去了。

"怎么,你不说话,是对这票生意没兴趣?"李青嗅了嗅店里的白檀味儿,提防着安百川耍什么心眼儿。"倒不是我没兴趣。"安百川放下了手上的茶盏,招呼了一声"丹枫",集贤馆的女主人便进了这隔间。

"我问你,着茶水怎么里头茶渣如此多。"安百川用清水漱漱口。"呦,这您都尝出来了?这普洱是云南知府送给小店的,您啊,爱喝不喝。"丹枫细长的眉眼里满是妩媚。她对着李青挑了挑眉毛。

"呦,真是好大的靠山,"李青饮尽了手里的那盏茶,"看来这杯香茗,真是喝不动了。"

十色坊的少东家摸摸怀里的银两,到了潦倒的秦家。他脸上的疤痕隐隐发红,这个小青年,脸上藏不住心事。

他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脂圆楼的走狗在门口把风。"请吧秦姑娘。"金老板把她请上了自己的轿子,那顶轿子简直比凤鸾春恩车还珠光宝气。"涟翩!"十色坊的少东家冲上前叫住了涟翩。"郭公子。"涟翩请了个万福。神色颓圮,又有些隐忍。

"秦姑娘。"郭渊刹住了口。回了礼。"金老板,生意兴隆呀。"郭渊作作揖,金老板哼了一声。"秦姑娘与我是故人,今儿被您带走了,日后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可就见不着了。您行个方便,可否让我和她再说上几句?""去吧,算给你们铁面司个面子。以后让你们那些不长眼的小衙役客气着点儿,吓坏了我的姑娘,我把你们脑袋旋下来当夜壶使!"

郭渊诺诺连声,和秦涟翩退到了一旁。

"涟翩,你何必要出此下策。我这儿有俸禄。不是不能……帮你这一回。""你有所不知,祖上辞世时,说明了必须得保全丹青庭里的书。谷雨时老宅受了潮,许多绝本都受了损。你若要保全我,必定要保全这些书。这数目……"

两人相顾无言。涟翩行了个大礼,说:"郭公子,您的情,您的义,都只能到此了。还请收下此礼,了了这段缘。"涟翩再拜。拜完三拜,终于是被金老板催走了。

郭渊在风里红了眼睛……

那把碎银,被狠狠摔在了地上,砸起却不过一片灰尘。

"什么?你瞧上那姑娘被金胖子拐走了?"马戬的大嗓门儿一开,连铁面司门口算命的半仙儿都听清楚了。"这厮的鬼生意我早就想搅黄了他!兄弟们!咱们……""哥哥!"马戟拦住了马戬。"人家能在这儿坐镇这么多年,背后早就有了你动不得的靠山,你这样去了,哪里会救得回人来。""那你说怎么办!"马戟用眼神暗示了一下马戬,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互相打哑谜,看起来甚是有趣。

于是入了夜,马戬从铁面司放了个毛贼去,溜门撬锁对毛贼来说最合适不过。抹黑进了脂圆楼。马戬借着例行搜查的名儿绊住了金老板,郭渊在边上帮腔打圆场。一场调虎离山后,便把秦涟翩毫发无损地拐出了脂圆楼。

可惜秦涟翩再怎么厉害也不及那个飞贼敏捷,绳索悬到半空,飞贼解开活结要消掉证据时,她猛地往下坠了坠,一时惊叫出声!金老板听着那声儿寻觅了过去,就瞧见了逃窜的秦涟翩。刚打算带着手下去追,马戬先上去一脚踹翻了金老板!

"愣着干啥!跑呀!"马戬一招呼,飞贼立刻拉上秦涟翩,窜入了人群。金老板一下窜起来,大声叫嚷:"愣着干什么,给我弄死这些不长眼的!"金老板的手下竟然抽出刀,和铁面司的人彻底闹翻了天!

脂圆楼里的姑娘和客人,翻窗的翻窗,跳墙的跳墙!街上捉凶的捉凶,捉奸的捉奸。顿时炸开了锅。街坊四邻越是读书不行的几个,看热闹越是厉害。这种"大场面"哪来劝架的,起哄声此起彼伏不说,一个个还躲在远处大声叫好。

涟翩就这么被带进了铁面司。一拨拨的兄弟不断出去,看来脂圆楼那儿远没有了事儿。马戟估摸着时辰,出门迎那毛贼时,远远就瞧见一个面目清丽的姑娘冲着铁面司提裙奔来,梅雨季,小罗裙,豆蔻匆奔急,清水沾花影。马戟暗笑自己嘟囔的打油诗,撑开有伞走了过去。

"慢些,慢些。甘霖湿鞋袜,雨夜青苔滑。"涟翩用袖摆抚去面颊上濛濛的水雾。瞧清了撑伞的青年。老学究似的劝解也不忘吊上段书袋,伞上竟然还写着柳永的雨霖铃。涟翩不由笑了一下。缓缓上前,才瞧清了那张和马戬一样的脸。

涟翩瞧着马戟,心里有种熟识似的的感觉,暗想"这个人真眼熟"。然后玩味了一下马戟的话,又暗想"这人可真眼熟"。

瞧着心有灵犀的两人,那个女毛贼跳脚了:"我说你们怎么就这么迂腐啊!你哥那儿可还打着呢!你倒好,还在这儿说什么青苔滑!""不急,射人先射马,既然他们没追到这儿来,说明他们的本事也就这样。我们且等着哥哥凯旋便是了。""嘿!你这人真有意思!"女毛贼一跺脚,一溜烟跑向了脂圆楼。

"秦姑娘是吧,"马戟收起了折伞,"早就在郭公子那儿耳闻您的才情,也被嘱咐了好生关照姑娘。若不嫌弃,还请移步马府,这儿毕竟是公家的地儿,天子眼下不儿戏啊。""马公子……"涟翩犹豫了一下,窃声道:"小女子不才,曾在市集张贴过抛售的告示。公子可曾见过?"马戟愣了一下,笑着说:"不曾见过。"

涟翩一时语塞,仿佛吞了个核桃似的,闷声上了马车。随马戟进了丰安第一家。

还没到大门口,就瞧见马太太的人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呦,老三。你二哥没什么动静。你倒是急吼吼地人直接领进门来了。来来,给娘亲说说这姑娘姓什名谁。"大太太牵过涟翩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笑得是合不拢嘴。"娘亲,这是秦涟翩,秦姑娘。""涟翩?这世上有什么连篇?鬼话连篇!"大太太瞧瞧涟翩那身半湿半皱的旧罗裙,朗声讥笑了一下。

二太太在一旁正要帮腔,涟翩却轻轻一笑。道:"人无时时好,世无百日花。天帝亦惶恐,琅嬛藏姽婳。"她轻抽回手,走到了二太太边儿上。眼神却直视着大太太,满含笑意,毫不飘忽。

大太太一时噎住了话。她本也是庶出,当然也知道时过境迁,时移势易的道理。整得大太太还一时不敢再刁难了。这小诗一绕,她这才明白这名儿大有深意,是在不是她调侃得起的。出言讥讽,反倒显得自个儿特没墨水。

二太太和马戟相视一笑,就这么一会儿便看出谁好相处,谁不待见,这小姑娘,实在担得起"姽婳"二字。说了几句好话打打圆场,涟翩便搬到了西厢房的偏殿,和二太太的贴身丫鬟住一间。

"委屈姑娘了。强移一枝安。"马戟把笔墨摆进了偏殿。"哪里的话。有您照拂,实在不甚荣幸。"涟翩瞧着二太太拿来的便衣都是一般富贵人家穿不着的苏绣,便知马家是十足的朱门。"娘亲是个直性子,还请您莫要见怪。""我也是一时失了礼数,竟然这样顶撞了长辈。还请您替我赔个不是。""娘亲不会见怪的。夜深了,早些歇着吧。"马戟走出了偏殿,拿着飞鸽带来的纸条,匆匆进了二太太房内。

夜来笑听雨打叶,不知浊洪滚滚来。

次日,涟翩刚用完早点就被大太太请去了花园。

说宫里的学士知道马府来了这样一位有才情的女子,想要和她讨教讨教。

"卧听了一夜风吹雨。想着,也是该来了。"马戟领着涟翩去了后花园。那些学士个个都没什么善意,先来了首刘禹锡的赏牡丹,暗指大太太这样的正主,不是涟翩这样耍小聪明的三教九流能比的。又酸她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最后竟然还搬出李白的妾命薄来,暗笑她以色事他人。

涟翩却用孟浩然的"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从容应对,马戟补上几句天行健,吟几句莫欺少年穷。说罢"我心匪石"的典故,涟翩用一句"桃花依旧笑春风"答得几个学士虚汗如豆。

看着局势不对,最年长的学士提笔写下一首五言律诗:"芳草植椒室,似值叹不止。周身覆他香,花谢无人知。"

大太太心里立即得意了几分。你秦涟翩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入了马家。非奴非婢地沾着马家的光,可不是要落得个花谢无人知的下场。

涟翩一时难住了,马戟转了转脑子,仿佛是一时凑不好韵调。二太太却笑着说:"哎呀,学士这般喜欢花儿,却来得不巧。马家院子里,冬日有白梅赛雪。可不是一般的红梅能比的俏丽。"涟翩瞧瞧那掉光了叶子的梅枝,与马戟心有灵犀似的,填了首七言诗:

"腊月琼花掩白梅,簇簇红枝围身堆。雪藏娇颜染他色,仍有幽香唤蝶归。"

雪藏了容颜,沾染了他人的光彩。那白梅仍能靠幽香,在这白雪覆盖的冬日里脱俗而出。涟翩也是如此,并非以色事他人,也不惧芳草植椒室。只要有这幽香似的才情,在寒的隆冬,也能召回蝶儿。

几个学士面面相觑,说了几声惭愧,便速速夹着尾巴走了。只剩大太太干笑着,喝茶呛得直咳嗽。

过了这事儿,涟翩也长了个心眼。

自个儿没名没分地就在马家这样住下了,别说马家人,外头的人都不知怎么嚼舌根呢。

马戟留心着,发觉被那几个学士一闹,涟翩总是郁郁寡欢地翻翻旧书便过去了一日。“山桃溪杏两三栽……”涟翩瞧着园子里的假山,莫名就想起了这话。“为君零落为君开,”马戟接过了话茬:“若非欹帽垂鞭送回客的断肠人,大抵也瞧不见小桥流水一枝梅。今儿是元宵,四处有花灯。换换景儿来戏耍,同大家一道戏耍,便不会郁结了。”

涟翩收下两件二太太那儿送来的正服,梳洗了一下便随着马家兄弟去了白燕寺外的闹市。马戬刚从铁面司回来,于是叫上了郭渊同去。二太太和丫鬟在一旁集贤馆吃茶。

“娘,我瞧着郭渊是看上涟翩姑娘了,”马戬眉飞色舞给他那点儿小聪明邀功:“她常在马家也不成,总得给她找个人家。咱们帮着撮合撮合?”“说媒自有媒人,你操什么心。”二太太瞧瞧花灯猜得不分轩轾的涟翩和马戟,和贴身的丫鬟会心一笑。马戬嘟囔着:“郭渊和我共事这么久,为了搭救我,脸上弄了那么个口子。我可不得给我这兄弟物色个好姑娘。”

“你还知道你有个兄弟啊,我这傻儿子。”二太太长叹一气。和丫鬟笑着走近了涟翩:“灯谜都被你们猜尽了,后头的人还有什么趣儿。快来坐下吃元宵。”涟翩和马戟笑着坐回了茶楼。郭渊也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虽说这小子为人圆滑聪明,可灯谜真是绞尽了他的脑汁。

正应了这世上的道理,一半儿在地上,一半儿,在天上。

“街上的人大多都去放河灯了,那还有闲情逸致猜这些花灯啊。”马戬抖抖脚,用胳膊肘顶了顶郭渊:“咋样啊?”郭渊脸色一窘,干笑了两声作罢。“是啊,猜花灯的少,放河灯的多。”涟翩想起她落魄的身世,对这不济的周遭无力地轻叹了一声。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啊。你瞧瞧你。”马戬朗声笑着吃糕点,没察觉母亲身后的丫鬟研磨起了墨来。涟翩提笔写了首小诗:“一鼓一筝一步摇,一席看客欢一朝。一叹一笑一缄默,一轮月笑人又憔。”

正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欢愉从来都是一时。

马戟也是担心着涟翩被旧事所困,索性也提笔写了两句:“君笑朔望随残满,月嘲离合伴悲欢。人有阴晴月圆缺,婵娟何苦难婵娟。”

涟翩读完微微一笑,说:“我可当不起婵娟这名儿。”马戟笑笑说:“怎么,姽婳对了你的胃口,婵娟就不成了?”二太太笑着说:“姑娘家当然是肚子里有墨水的好,就像市井人,只是放放河灯戏耍,哪有咱们猜谜写诗来得有趣儿。”马戬刚想嘟囔“猜谜哪有趣儿”,愣是被二太太瞪回去了。

郭渊脑子最活络,脱口而出:“只是会猜谜的人少啊,所以没人猜。不如这样吧,我出钱,涟翩你做先生,怎么办个私塾。等大家伙儿都懂了些史书杂文,那你有了出路,咱也不会这般曲高和寡了。”

涟翩和马戟瞧了郭渊一眼,似乎是默许了他的提议。但他们的眼生里夹杂着不知名的东西,让郭渊不敢再开口了。

话不投机,没过多久大家便草草散了。郭渊仿佛要开口说什么,但马戟已经给涟翩披上了斗篷,涟翩也淡然地上了马家的轿辇。马戟犹豫片刻,作了一揖说:“秦姑娘再马府小住完,日后还要您多为她打点。请您多多关照了,郭公子。”

郭渊一脸喜色,恭敬地回礼了。

涟翩在轿里听见了马戟的话,撩起轿帘看着马戟,拿起自己的斗篷给马戟:“马公子,你瞧这春寒料峭的天儿,郭公子还得赶夜路回家。更深露重,还请披上一件再去吧。”马戟并未接下。只是回头看了看郭渊。

郭渊瞧了瞧涟翩举起的斗篷,又看回马戟说:“我这样顶着寒气回家,只怕母亲要误以为马家亏待我了。那我便收下了……”马戟看了看轿辇里的涟翩,笑着解下了身上的斗篷,给郭渊仔细披上了:“绣了蝴蝶的斗篷怕要让你母亲又要多心了,来,你披着我这件松竹的去。”郭渊先是一愣,然后谢过了斗篷。匆匆离开了。

涟翩看了看马戟,收回了斗篷。眼神里似乎带了笑意。

二太太在在前头的轿辇里会意一笑,贴身的丫鬟心领神会地说:“我瞧着神女和襄王也过招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备下些红烛了?”二太太眉开眼笑;“不急,画玥,你且先把我收好的金银交给涟翩!让她把私塾先办起来。”

策马的马戬听了这话,笑着说:“谢母亲。”二太太和画玥都懵了:“你谢什么?”马戬咧嘴笑着说:“您说了,那些细软是给我们兄弟置办婚事用的。您拿出来,岂不是要收秦姑娘为义女吗。她下嫁给郭渊,还真是便宜了那小子……”

二太太长叹一气,无奈地放下了轿帘说:“赶路吧,傻儿子。”

精心筹备了近半月,私塾算是开起来了。

“我想着左右取不好名儿。索性大家都是自己人,抓阄便是。”涟翩取了六七个纸条来,有马家兄弟写的,有画玥和二太太写的,也有郭渊和她自己写的。“二太太,这书馆,您是大东家。请您尊驾,请抽一个。”涟翩递上了纸条。二太太摸出了一个。

郭渊与马戟相视一笑。他们同取了“琅嬛”二字来褒奖涟翩。无论是抽中谁的,都是两人的心意。也算是没遗憾了。

“好!抽中的是……马大人取的名儿。”涟翩笑着开了纸条。众人先一笑,继而愣住了:“马大人?不是马公子的?”二太太懊恼地叹了口气,亏她绞尽脑汁想了“万卷”这样的好名儿,她宁可抽中的是画玥写的“得益”,也不想自个的傻儿子搅黄了这大喜事。

“多读?”涟翩看不懂马戬这名儿取的内涵。“多读嘛!多读书馆!多多读书!多好!”马戬拍拍胸脯得意地说。听得众人差点把茶汤喷出来。

于是鞭炮一放,大红的招牌挂了起来。

多读书馆。

刚了结手头的事儿,一个眉眼阴郁的男人来到涟翩的住所。他是马家的大公子,大夫人的独子——马戈。

据说这马大公子原本言行放肆,痛失原配后,常年驻守塞外。在塞外结识了一个苗疆女子,近日回了丰安城完婚。但毕竟是迎娶妾室,草草走个过场也就过去了。

如今他为人沉默,甚少露面,前来说话着实让涟翩吃了一惊。

“秦姑娘。我是粗人,不会说话。家父在外,长兄如父。我是来提亲的。”马戈把一对儿龙凤镯放下了。眼神沉稳地等涟翩回复。他的苗疆夫人在一旁低着眼睛瞧那对儿龙凤镯。“这……”亲涟翩瞧了瞧马戈。

“这镯子我不能收……”涟翩笑了笑。马戈遗憾地叹了口气。“哪有弟妹比嫂嫂先收了龙凤镯的礼儿。”涟翩把那副龙凤镯放在马戈夫人的手上,两人相视而笑。

马戈长舒一气,

他们三人进了大厅,拜见二太太。

一进大厅就瞧见马戟和二太太局促不安地瞧着涟翩。马戬在一旁乐呵呵地傻笑。一见面便说:“来来来!秦姑娘!我与你说个好事儿。”“还是我先说吧。”马戈立刻打算了马戬。“二弟,日后弟妹同我们,是一家人了。”他伸手把秦涟翩引上前。涟翩立刻唤马戬为“二哥”。

郭渊苦笑了一下。伸手取了礼品来:“我这儿也是来恭贺你,有个好郎君的。”二太太瞧瞧那礼品里的红绸和礼饼,不由也苦笑了一下。

火红的喜字贴起来,鞭炮一挂。涟翩也成了马秦氏。

马戬拍拍郭渊,说:“你怎么就没争一争呢。”郭渊笑笑:“你们家本就比我家阔绰,是个好去处。猜灯谜时我便知道我同她,有越不过的鸿沟。与其我强留她,让她将就我。不如互相成全。也善了了这段缘。”

马戟同郭渊喝了个痛快。最后呢喃了一句:

“天帝亦惶恐,琅嬛藏姽婳。”

PS:如文中有任何疏漏,还望各位多多指点。承蒙错爱,不胜感激。

丰安杂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同人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丰安杂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