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一瞧看一看啊，考菲尔德杂技团最新的演出！由剧团团长霍尔顿·考菲尔德亲自演唱的《大地少女之歌》，驯兽师大脚为大家带来的魔兽表演，还有最灵巧的少年尖耳朵的空中杂技秀！千万不能错过啊！只要一银币！只要一银币啊！”
穿着小丑服的少女在艾提亚的下城区扯着嗓子喊着，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别样的魅力。她还挥舞着一面不算小的旗帜，上面写着“考菲尔德杂技团：大地的奇迹！”
在她的旁边，一个带着宽檐帽的少年局促不安地向众人分发着小纸条，同时一枚一枚地抓着观众递来的银币。他的动作十分灵巧，虽然小脸通红，但是手上几乎没停下，一双小手飞也似发出小纸条，一点也不含糊。
“尖耳朵，我不行了。”小丑少女坐下来，喝了口水：“我发一会传单，你去找大头，让他来喊。”
“好……好的……”少年差点被几个激动的观众挤倒，但是他身体的柔韧性显然异于常人：尖耳朵像一根弹簧一样弹起来，跳出了观众堆，摘下碍事的帽子，跑到那座大篷车的后面。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浑身瘦得皮包骨头，脸颊也有点陷下去，个子更是不高。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耳朵，尖尖的末梢轻盈地晃动着，十分符合他的外号。
“大头大头！”少年一把把帽子扔在地上，满头是汗地喊：“胡萝卜姐姐要你快去帮她！”
篷车的后面，是一个带着破旧眼镜的高个子青年，正在钉着一个箱子。他站起来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这个红毛，就是舍不得使唤你。算了，我去。”他抓过男孩手里的宽檐帽：“尖耳朵，一会你歇过来了，试着把笼子和板车钉一下——别太勉强啊，要不是大脚这个夯货，把那只大象惹火了，咱们还能省几个银币的钉子钱。”
“大……大脚哥哥也不是故意的嘛……”少年对着大头挥了挥手，蹲下身子来看着那个箱子。“行了，知道你见不得人说他坏话。真是，那可是我亲弟弟，他就是把篷车砸了，我也得修啊。”青年把帽子一把扣在脑袋上：“走啦走啦，你慢慢修。”
尖耳朵应了一声，低头看着那个木质六面体。那其实是个小笼子，有一面的木质表面已经被什么东西踩出了一个大洞，估计是被受惊的大象一脚踩了进去——至于里面原来的那只可怜的小动物，应该是变成了他们昨天的午餐。少年看着旁边摆着的木板和钢条。这工作没什么难度——问题是，长时间吃不饱饭的少年并不能用一只手拿得动锤子，而他还要用另一只手固定钉子。
少年想了想，捡起地上的钉子，在笼子表面钻了个孔，保证钉子能立在木板上，然后双手举锤砸了下去。不巧的是，锤子擦着钉子滑了下去，向少年的脚不屈不挠地前进着。眼看少年就要搬起锤子砸自己的脚，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握住了锤子柄。
“大头又剥削你干活了？”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男孩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松开了手，转过去：“团长，不是的，胡萝卜姐姐要他去换班的。”
尖耳朵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还算体面的中年人，围着一条棕色的围裙，却穿着一双油光锃亮的皮鞋；瘦高个子，却有一双眯眯眼：“这两兄弟其实不相上下，偏偏都觉得对方比自己蠢。”他摇摇头，对着钉子敲了下去：“你甭管了，去后面和豆子玩一会吧，顺便准备一下后几天的演出。你们几个还没到十五岁呢，这些活没法干。”
他一回头，看见尖耳朵少年敬畏的眼神：“怎么了，尖耳朵？”
“今天不会是您做饭吧……”少年吞咽了一口唾沫。
“当然啊！红毛去卖票了当然是我做饭啊！”名叫霍尔顿·考菲尔德的大叔飞也似地钉好了一块木板：“小子你什么意思？”
“我……我去找胡萝卜姐姐！大叔你千万不要再动那口锅了！”少年掉头就跑。他可是记得，在埃科斯的时候，这位团长大人烹饪的菜肴实在是太可怕了。不是能把人门牙硌掉的面包，就是屎黄色的浓汤——在喝完了之后大家都闹了一整天的肚子。
“你这淘气小子！找打是不是！”霍尔顿作势挥舞着锤子，少年却丝毫不害怕地笑着跑远了。
“这小子。”男人站了起来，把全团唯一的围裙脱下来：“真是辛苦这群孩子了。”他回身对着屋子里的阴影说：“你觉得呢？”
然后他摇了摇头：“忘了，你不是人类，理解不了这种东西。”
没人回答他，只有远处街道上孩子们的欢笑声。
幸运的是，当尖耳朵跑到篷车前面的时候，今天的票已经发完了，带着滑稽妆容的小丑少女和宽檐帽青年正费力地扛着大袋子，慢慢走向少年。
“尖耳朵！你来了！”红发少女挥着手：“今天大丰收！那些一毛不拔的人收了不少传单！”旁边的大头促掐地说道：“胡萝卜，你的妆掉了！”
“讨打是不是？”少女挥舞着拳头，耳边听得少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道：“团长……团长去做菜了，胡萝卜姐姐你快去阻止他一下！”
两人同时喊道：“什么！”少女扔下尖顶帽子：“大头，快，和我一起去，必要时刻把团长从灶前面拖下来！”她一回头：“尖耳朵你也来，我俩扛不动团长！”
“好……好的！”
三个人紧赶慢赶地跑到了篷车旁的移动厨房，看见考菲尔德正在搅拌着锅里的什么东西，尖耳朵低头一看，汤水散发出一种不祥的荧光绿色。
“大叔！！！”红发少女发出整个篷车都能听到的尖叫声：“这是什么！！！”
“土豆汤啊！”霍尔顿豪爽地大笑：“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很好吃？”说着，他用汤勺舀了点汁水，送到嘴边，满脸享受地一饮而尽。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红毛惊恐地问。
“哦，没放什么，不过就是放了点月见草，蓝浆果，还有腐尸苔……”男人扳着手指数着：“上次白漫城的那个女巫向我推荐的菜谱，能让你们这群孩子身体更好……”说着，他一拍手：“对了，我还加了星鼻鼹的鼻子！”
红发少女头上已经肉眼可见地冒出了怒气：“大头！尖耳朵！”
一高一矮两个男孩一愣，当即立正：“在！”
“把这个玷污烹饪的厨房垃圾给我——”少女强硬地一挥手：“清理出去！”
“是！”两人扑向了霍尔顿，在男人的惨叫中，把没穿围裙的杂技团长拖出了厨房。
杂乱无章的挣扎和镇压一直到红发少女把篷车上的小厨房门锁上为止。考菲尔德的皮鞋已经掉了一只，大头勉强戴在脑袋上的宽檐帽也不知去向，尖耳朵骑在中年人的身上，几乎是被大头一起拖了出来。
“我是团长啊……”霍尔顿眼神空洞地看着天空：“我不要面子的啊……”
“团长大人您也别伤心了……”尖耳朵有点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毕竟还是胡萝卜姐姐比较擅长做菜一点……”
大头发出一声嗤笑：“大叔，说真的，我觉得你俩的烹饪水平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话还没说完，中年人忽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有完没完！大头，你接着钉板车去！尖耳朵，你去给小豆子换尿布！”满脸装出来的怒意的霍尔顿一骨碌坐了起来：“下次我一定会超越那个死丫头的！”
两人忍着笑，“灰溜溜”地离开了。
夜幕降临了，小小的篷车里，考菲尔德杂技团的所有人坐成一圈，卸了妆的胡萝卜戴着一副厚厚的手套，把一大锅冒着香气的汤端了上来。在她旁边，又矮又壮的青年人把黑面包分给大家——大脚和大头虽然是亲兄弟，长得却完全不同，看起来大概就是一根葱和一颗土豆的区别。
尖耳朵旁边坐着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孩，不哭不闹，正眼巴巴地看着锅子。男孩不觉失笑。团长站起身来，为每个人盛了一碗汤，然后坐下来，对着他的神明祈祷——而其他人早就动上了勺子。在这个世界，信仰是上等人的玩具，下等人的希望——而这些孩子们，某种程度上，并不被看做人。
尖耳朵把面包泡在汤里面，一边吃着一边喂着小豆子。红发少女走过来，给小豆子的汤里面加了些面包碎。男孩抬起头，腼腆地冲着红发少女笑了笑：“谢谢胡萝卜姐姐。”
“快吃吧。”少女叹了一口气：“我还记得当时喂你的时候呢，一不小心你都长这么大了。”
“死丫头你能不能不要模仿大叔我的口气，”考菲尔德一边呼噜呼噜地喝汤一边说：“女孩子不要老气横秋的。”
少女哼了一声，斜了中年人一眼：“我的团长大人，下次你要是再把汤做成这样，我就……我就……”她嘿嘿一笑：“我就偷你的私房钱买糖吃！”
“别啊！”男人哀嚎一声：“你们这群小鬼！”看着促掐地笑着的大头和差点把汤喷出来的大脚，还有仿佛一脸小雀斑都在笑的红毛，一头扑在盘子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欢笑的声音在夜幕里传出很远，当然也传到了大篷车的阴影里面。
那团影子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沉寂下去，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