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老妪念情饶生路，少年打马奔苗疆
霍尔顿急忙别开视线。
他心里转着大概一千万个念头，大部分都是荒诞不经的奇怪想法；幸运的是，这次他显然经受住了精神的折磨，此刻他余光里的莉特，并没有发生外形上的变化，像是一个普通的小老太太一样笑着冲他们走了过来。
琴的牙齿咯咯作响，她知道这时候无论怎么跑都来不及了，但还是用扛麻袋的动作扛着凌伯扬。说书人面色惨白：“霍尔顿，她过来了？”
少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年迈的老妇人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和残肢断臂，走到了三人身前。
“这可不是对待老人的态度啊，小伙子们——哦，还有小姑娘，”老妪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更何况，我见过这个小伙子嘛。”霍尔顿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挤出一个微笑。放轻松，他对自己说，面前的人不见得比他老师更可怕。
“这样才对嘛……”老太太的目光转向了凌伯扬：“你也笑一下呗？”
说书人迷茫地看着前面，仿佛那里只有一片空气。
“哦，对，我差点忘了，可怕的年轻人……你们大秦真是个可怕的地方，随便在路上走走都能碰到你这种恐怖的家伙……”莉特絮絮叨叨地说着，摘下，自己的礼帽。
凌伯扬吓得直接从琴的背上翻了下来：“啊！”
“现在能看到我，听到我说话了吧？”老太太戳了戳凌尘的脑门：“什么事情都仅仅从‘天书’上看的话，可是会死的啊……多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周围，啊。”
说书人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紧张地环顾四周。
“还有你，小姑娘，你身上有小林奇的味道——他死了吧？”莉特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迟早死在这个上面……他一直都是异类。”
霍尔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许是那些关于团长的话让他想起了从前的日子——少年问道：“莉特小姐，您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小伙子，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老妪阴沉地说：“小林奇的‘钥匙’是不是还在你这里？”还没等霍尔顿回答，她踏前一步：“你打算加入我们吗？”
少年忍着突然涌出的眩晕感：“不打算。”
老太太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几眼，切了一声：“小林奇不许我杀了你……我和他一起工作了四十年，他的遗愿我还是要尊重一下的。”她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先把钥匙给我，咱们再接着聊——这样我至少对教宗有个交代。你们几个小子，啊”她瞪了三个人一眼：“先干掉了我们的三个伪人，又打碎了这一大片的陷阱，我得对上面有个说法。”
“我们也是出于自卫而已，”凌伯扬硬着头皮说：“不怪我们啊！”
“我们不管怪不怪，我们只管结果。”老人阴恻恻地说：“这次是看在尖耳朵的份上。”
说书人打了个寒颤，躲到了琴的身后。
霍尔顿从少女颈上解下了那枚项坠——琴的手死死地掐在那柄连弩上，僵硬的几乎动不了。少年把黑山羊项坠递给莉特，老妪满意地嗯了一声，手臂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伤口，她将扁平的坠子塞进了自己的裂口中，肌肉随即长合了。少年忍着胃里的恶寒，只当做没看见。
她打了个轻轻的嗝：“第二个问题就是，你们到底找枕鹤观干什么？”她指着霍尔顿：“泉州港里面有我们的伪人，他们平时并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只有听到特定的词语的时候才会启动，把情报告诉最近的据点，这就是你们为什么半夜被人偷袭的原因。”莉特叹了口气：“我们以为是莲魂教的垃圾——你们几个没进莲魂教吧？”
两个男孩拨浪鼓一般摇头。
“那就更奇怪了，那你们找枕鹤观干什么？那里几乎就是莲魂教的老巢，全都是邪教徒——”老妪无奈地叹了口气：“上次传回来的情报还是几个家伙在‘寻道’的时候不小心惹到了潜鹤，要回去求救呢。”
霍尔顿简单地说了一遍他的理由。
莉特的面部肌肉突然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把三个人吓得齐齐退后了一步，老人摆摆手，把自己的左眼和嘴摘了下来，放到了它们的正常位置：“原来是这样啊……”她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我的远见，远不及小林奇啊……”
银发少年惴惴不安地说：“这就是您找到我们的原因吗？”
“是的，我们既找不到桃源乡，也没法知道枕鹤观的位置——所以我以为你们知道它在哪呢，真可惜……”老人叹了口气：“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没什么事了。”她走到霍尔顿面前，伸长胳膊，使劲揉了揉他已经剪短的银发：“信仰我主的，才能在大灾殃面前得到救赎，在痛苦中寻到永生——遗憾的是，你不信。”她最后拍了拍霍尔顿的肩膀：“祝你们好运。”
“莉特奶奶，再见。”少年挥挥手。
“年轻人都嫌老人唠叨啊……”老人转过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泉州港走去。
等到她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琴几乎是直直地倒了下去，幸好她在半途调整了腿的姿势，没有磕在地上。霍尔顿一个箭步，接住了她——刚才短短的几句话里面，她浑身的肌肉都是死死地绷着的，这个时候没休克已经算是运气了。
说书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认识她？”
“她是我师傅的朋友，我给她送过一封信……”少年苦笑着说，在心里补充道，然后我的腿就被踩断了。
“那根本就不是人——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凌伯扬心有余悸地说：“你居然能和那种东西谈笑风生……”他摇摇头，振奋了起来：“不过我们现在至少安全了。”
“莲魂教是什么？”霍尔顿问道：“我从来没听过。”
“邪教可是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比如映月楼惨案就和那些信仰黑眚的人有关系……莲魂教算是比较大的，他们认为老子‘道生一，一生二’里面的道就是圣莲之魂，只要能见到圣莲，就能获得一切道理……都是扯淡，天书上都没敢说自己写着全部的道理——”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罪过罪过。”
霍尔顿斜着眼看着他。
“我们赶紧去惠州，”说书人急忙转移话题：“到了惠州之后，就离苗疆不远了——虽然夏天去苗寨其实挺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