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篷车上的少年，眼中映出足以令人发疯的景象。
考菲尔德脚下的阴影蠕动起来，像是有生命一般铺满了整个大地，中年男人仍然是那副语调，却令人出奇地感到怪异：“新月，森林，血祭……虽然很凑巧，但是我的朋友们，你们凑齐了完成仪式的三大条件。”他扭了扭脖子，觉得头被切断太碍事了，干脆把整个脑袋拔了下来，捧在手上，半截脊椎血淋淋地露在外面；然而那根声带还在震动：
“本来这一手是准备对付那些圣骑士的，没办法。”男人的头发出可怖的吼声：“既然你们肆意妄为地杀害我的学生们，那么我也不会让你们活着走出这片森林！”
“快跑！”黑外套想要从地上跳起来：“这里已经在虚空的统治者的注视之下了！甭管你们是黄金阶还是白银阶，全都给我跑！
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对付的东西！”
但是那团粘稠的阴影吸住了他的脚踝；本来是这些杀手最熟悉而亲切的阴影，此刻却变成了吞噬他们的可怕生命。黑外套绝望地嘶吼一声，切断了自己的双腿，右手射出一根勾爪希望逃到树上。
尖耳朵怒吼着从篷车上一跃而起，把他按在了地上。少年非常小心地将男人的身体作为踏板，自己并没有接触那些邪门的阴影。他抬头看着考菲尔德。
“小子，我早就看到你了。”考菲尔德露出他往常那种悠然的笑容：“吓坏了吧？”说着，他把自己的脑袋插回原来的位置：“说实话有点不舒服……算了，反正也没有多久可活了……”他扭扭头，对着男孩伸出手：“小子，跳过来！”
“团长……”尖耳朵哭着扑到男人的怀里：“都是我不好……”
考菲尔德像往常那样揉着他的头发：“这不怪你。”他叹了一口气：“我的运气不好。”说着，他把男孩抱到安全的地方：“是我要求你们原谅才对。”
“那胡萝卜姐姐他们……”少年看着篷车旁边被捆在树上的几个孩子，发现他们早就没有了声息，只有眼睛还睁着，沉浸在那首歌带来的安详和幸福之中……
“他们已经死了。”男人的声音里面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马上也要死了。”他艰难地说道：“我……我对不起你们……”
男孩嚎啕大哭，这次是真正的，放开全部身心地痛哭。考菲尔德站在那里，拍着男孩的后背，从尖耳朵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地上的影子蠢蠢欲动，将死去的刺客，黑外套，还有少年和少女们的尸体全部吸进了深沉的黑暗里面；它还想向两个人身边移动，考菲尔德一脚跺在地上，阴影战战兢兢地缩了回去，在篷车前的角落变成了一个黑色的蛋状物。
少年哭了许久，抬起头来：“团长，我……该怎么做？”他抹了抹眼泪，心里知道，这可能是他和这个把他养大的男人的最后一次对话。即便这个时候考菲尔德让他跳进那团阴影里面，男孩也不会犹豫。
虽然纳亚已经絮絮叨叨地对他说了很多，男孩仍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中年男人是知道的——他已经大致推断出来，今晚的灾难是由这个孩子而起。尖耳朵自己看不出来，考菲尔德却一眼看出，他比入睡之前至少高了五厘米。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罪他的，这个孩子是我仅剩的学生了，男人心想。
考菲尔德僵硬地笑了笑：“小子，你有两个选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徽记，然后解下少年胸前的项链：“一个选择，是继承我的职位。”男人举起那个形状像是黑山羊一样的徽标：“如你所见，我不是一个杂技团团长——至少十年前不是；事实上，我是莎布的教会在埃科斯最大的负责人之一。在你没有见到的地方，我已经组织了数十起献祭，上万无辜的人因我而死，沦为我主的口粮。”他笑了笑：“那可是虚空中的三柱神——同时也是最可怕的几位邪神之一。”男人将徽章放下：“你可以不必在意你是什么，我们是什么，不必在意你的过去，和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按着我的知识去做，然后等待末日的降临。那时候，所有欺侮过你的人，”他指了指地上的阴影：“都会被我主的神威所吞噬。”男人的语音富有诱惑力：“只要你忘掉过去发生的一切，你的出身，你的姓名。”他指了指那根项链：“然后丢掉它。”
少年有些焦急地想说什么，男人摆了摆手：“别急，听我说完。你的另外一个选择，”他放下徽记，举起项链：“找回你的过去，你的父母，你应该拥有的家庭和一切。”男人看着项链说：“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并不准确。首先，你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甚至不是一般的精灵，你必然有着显赫的出身和家世——因为就你表现出的力量来看，你父母的的力量怕是我难以想象的。而力量在这个世界上代表着高贵。”
尖耳朵愣愣地看着他。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也可能你只是运气好一点的一个小乞丐，因为种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活到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男人温和地看着少年：“选择了这条路，也就是找回你自己，找回‘你究竟是谁’这个谜题的谜底。当然，这条路是有代价的，你肯定不会像上一条路那样衣食无忧，你会遭遇比你曾经遭遇过的更加恐怖的危机，更加艰苦的生活；没有人会帮助你，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你甚至不会有一个名字——因为你的名字，只有当你找回你自己的时候，才能被知晓。并且，如果你选择这条路的话，我和我背后的神明对你来说就无比危险。如果你选了这条路，”男人举起项链：“见到一个邪教徒，打得过的就杀，打不过的就快跑。”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么你如何选择？”男人双手托起那两个小物件：一件是漆黑而泛着邪异魅力的徽记，一件是散发着蒙蒙的银色光芒的项链：“想好了吗？我们没有很多时间了。”他眯起眼睛看向远方，能看到那些刺客的残余已经和圣殿骑士们动上了手。
希望这个孩子不要走上自己曾经的那条老路吧，男人想着。许多年前，当有人问了他这两个相似的问题的时候，他作出了那个让他几乎后悔了一生的选择——他的手上，自那时起就沾满了鲜血。考菲尔德——或者说小林奇并不在乎这些，因为那些人屠杀他的家人的时候也未曾犹豫过。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自己所做的事情，他都明白，自己这一生，是不会有善终的。
在遥远的东方，有个叫大秦的国度；大秦的属国中有国家名为孔雀。孔雀王国的宗教讲究因果循环，凡事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男人默然一笑，心说，你看，报应来了。他抬起头，看向尖耳朵：“做好决定了吗？小伙子？”
男孩也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团长，我想好了，我要……”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