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奔涌下来的人群黑压压一大片，并没有向冲击壬癸门的青龙人一样带着散着幽光的珠子，连弩射击破空而下，箭雨铺天盖地直向甲乙门。
朱舜华立刻反应过来，大喊：“声东击西！”
城楼上东倒西歪的朱衣卫还没回过神，门外那些青龙人又朝着城楼喷水，玄章对朱舜华道：“壬癸门城楼不如甲乙门结实，你留守此处对付他们，我随太夫人去甲乙门。”他说罢拿起生死书离开壬癸门，外面那些额头粘附生死书的人纷纷倒下，山上滚落的巨石径直撞向城门，被搅动的恶臭味在空气里经久不散。
杀喊声越来越大，玄章忍不住加快脚步，甲乙门地势较高，外城城楼四门火炮“砰砰”作响，惊醒了鹊山肃羽城中无数美梦。
月上中天，风停雨息，西南方三神殿静静注视着水与火激烈的对抗。
朱奕听到斥候来报甲乙门战况，盛怒之下摔碎了案桌上的砚台，墨水飞溅把大理石染出大片黑色，砚台碎片就砸在齐太宰的脚面上，他不卑不亢地建议道：“陛下，所幸迟蒙瑞将军昨日在兵部述职，今天并未回去，逃过一劫，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被魏管事打断，他双手捧着一封信快步小跑到帝君身侧，说：“太夫人送来亲笔信，传话让你送给杨定邦元帅。”齐太宰疑惑地抬头，朱奕打开信笺看完，生气又无奈地将信折好放在一边，对着魏管事挥手让他下去，要齐太宰继续说。
“不如派他去凌波郡宣召雁翎军统帅杨定邦率军勤王，迟家与杨家为世交，迟蒙瑞又曾在雁栖营受训，与杨元帅私交甚笃。再者，迟将军为铁鹰军副统领，前去求援也显示了陛下看重。”齐松凛不卑不亢地说，他并不知道帝君与杨定邦之间到底有何心结，但二十多年来，帝君对东海边雁翎军态度非常微妙，一方面恨得牙痒痒，一方面还是妥协居多。这提议换做别人说，怕是边说脚肚子都要打颤，然而他自觉活了一把年纪无所谓，该说就得说。
朱奕听罢后的不悦都挂在脸上，但他没发作，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
许廉徵本想提调雁翎军的事，他琢磨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提议搞不好要惹祸上身，想了想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丛戎见齐太宰把话挑明了，赶紧站在他后面表示附议。
朱奕撑着额头，视线没有离开孔雀夫人的亲笔信，他想起了灵均手中那个“启于鹊山有难时”的锦囊，里面没有什么锦囊妙计，就是一片硬如匕首的雁翎。玄灵均早就为他想好了退路，天大难题连让他思考的余地都没有，答案就是去找杨定邦。玄灵均准得可怕的预言，和眼前让人无法忽视的危险，都在焦灼朱奕的理智。
小鸾也许已经回到人间，一旦杨定邦知情，头一件事就是将朱奕赶下凤凰王座。
他如果要救肃羽城，就要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
朱奕没有生在座任何一个人的气，杀喊声喧嚣无比，他听在耳朵里，痛在心中。
甲乙门外城城楼上的朱衣卫全部都左手持盾半蹲，抵挡弩箭攻击。从山上滚落的巨石堵住了城门，但他们没有进一步攻城的动作，只是不停在用连弩射箭，密匝匝的箭雨让朱衣卫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炮声隆隆，震耳欲聋。
孔雀夫人目送送信的士兵走远，孔雀台上清清楚楚能望见甲乙门外城城楼上发生的一切，外城与皇宫之间居住着的皇亲贵胄及亲眷已经被吓坏了，慌不择路地朝着宫里逃窜。内城宫门也被朱衣卫牢牢把守，丝毫不放人，门前聚集着大批哭哭啼啼的妇孺，她们的父兄夫儿不是在宫中就是分守在各个宫门前，炮火不时照亮昏暗的天空，那瞬间的光亮只让人更加不知所措。
“你当初为何要去动苍琉辉？”孔雀夫人看着玄章的侧脸，凄然地问。
“大姑姑，冰井已经枯竭了，我想要将冥灵古神迁到鹊山供奉重建冰井滋养玄武族，冰井世世代代都在我龟蛇部中供奉。他却妄图将冥灵古神迁往东海，从此由沙龟部统治玄武。亡族灭种的灾难就要来临，他还在想着争夺利益，我不杀他杀谁！”玄章罕见地怒意十足，他的杀气都掩盖在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下，让人毫无戒备。可这一次，他身上的寒意远胜以往。
太夫人扶着栏杆的手不经意颤抖了一下，几缕碎发垂下来被风吹拂瞬间变成了白色。
玄章眼中噙着泪，将一把刀从背后刺入了孔雀夫人的心脏，温热的血液喷在他冰凉的手上，那种滚烫比开水烫得还要疼。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太夫人双手撑在镂刻着孔雀纹路的黄铜雕花栏杆上，绝世容颜迅速衰老下去，她嘴角抽动着，想着当年离开玄熙的那一天，眼泪想要落下来，两百年腥风血雨早已令泪腺干涸，她抽动着嘴角，看着玄章的脸，哽噎地说：“我不怪你。”无数画面涌入玄朝的记忆，她把玄章揽入怀中，轻轻说了一个秘密：“你们不是王后的孩子，你们是我的孩子……我生下你们，封印在冰井中……”
她伏在玄章肩头，没了气息。
玄章莫名感觉心痛，那是从未有过的体会。他孤独地搂着朱雀族的太夫人，迟迟没有松开握着箭的手，满手血液渐渐滑腻冰冷。
“兄妹通婚是我族大忌，如果让其他氏族知晓我是你与玄朝姑姑的儿子，你不仅坐不了真武大殿，还要被送去天祭。所以，去肃羽城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出发。”玄灵均面无表情地站在父亲面前，毫不给父亲留下余地。
“你！你怎么知道！”熙王大惊失色。
“用算筹算一算又有多难，灵力强大天资颖悟，不过就是让我和王兄在冰井里封印了一百五十年，吸收了比别人多几十倍的冰井灵力。可怜那个王后，生下玄墨不能相认，还要终生活在你强加的屈辱中。”玄灵均盛气凌人地将袖中算筹扔在地上，看不见悲喜的脸，隐藏着别人看不透的心思。
玄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玄章身前，玄章缓缓推开她，这时候才看清楚化回玄朝本来面目的太夫人，本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然而禺疆城中没有她的只言片语，一个远嫁朱雀族两百年的公主，只有那个无法与她白头的熙王知道她叫做玄朝。
“你带着她的尸体去找苍琉辉，说是你杀了她，你决心弃暗投明，为他效力。我要你办两件事，第一找机会杀了苍琉辉，用幽冥箭让他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第二保护朱鸾，杀了楚天遥。这两件事完成，你从此自由，再不亏欠我玄灵均。”玄章把玄朝的尸体送到玄墨手中。
被蒙住半边脸的玄墨点点头，背着她的尸体从孔雀台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里。
紫珑茶已凉，玄章将茶壶中馥郁芬芳的茶水用来清洗手上的血迹。
“母亲，我们都注定是玄武献祭三神换取生存的牺牲。”
孔雀台人去楼空，甲乙门城楼上，炮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