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睡梦中，祁鸢鸢似乎看到了一身青衣的沈竹青，他还穿着铠甲，戴着头盔，似乎刚从战场奔来。
半个月的时光眨眼就过，阮府忙得鸡犬不宁，一边是为了一月新春的年货会，一边是给阮家嫡女准备丧礼。
而阮家的大夫人，却悄悄地在阮家祖坟下了葬，无人去看，只有阮盛自己冒着夜雨奔过去捧下第一柸土。
这日是十二月二十五，离新年没几天。
赵姨娘一大早赶去了清雨苑，刚一进院子，一地狼藉，什么衣服首饰，连带着吃的用的通通丢在地上，阮嫣绣身边的雨燕和喜鹊急慌慌地从内屋里奔出来，头发散落，衣衫不整，正巧碰上赶来的赵姨娘。
“怎么了这是？”赵姨娘被气的眉宇拧在一起，她指了指地上，又问：“这都是绣儿丢出来的？”
雨燕和喜鹊害怕地点点头，怯懦地回道：“不知道三姑娘怎么了，这几日一直吵嚷着要去清风苑住，说这些东西都不要了，通通扔了，回清风苑用大姑娘的。”
赵姨娘叹气道：“三姑娘在屋里？”
“嗯……”
赵姨娘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进了屋，绕了几处随意摊开的木箱，还有被推到的架子，才走到里间软榻边，看着阮嫣绣梳洗打扮好，端坐在上面吃着蜜饯，喝着热茶。
“绣儿，你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轻声细语地坐在了她身边，看她面色也还算正常，并无特别之处。
阮嫣绣染着丹蔻的指甲微微翘起，斜着眼睛看了眼赵姨娘，轻笑道：“你眼下还有时间在我这儿闲聊？”
赵姨娘道：“绣儿，你这是何意？那清风苑的死了，你不该高兴吗？这阮府可就你一个女儿了，你这一大早又扔什么东西？若是你爹爹知道了，又要……”
“又是爹爹！”阮嫣绣忽地厉声打断她，好看的眉眼瞬间蒙上一层灰色，“你开口闭口就是怕爹爹知道，若是你能多几分厉害，何苦要我在这受罪？我又如何能被萧家退回来！连和离的休书我都拿不到！外面的人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你还在我面前说怕爹爹知道？”
赵姨娘面露难色地安慰道：“绣儿，那明月堂的不也去了？今后这阮家早晚是我们的，你何必一定要争现在？”
“我争现在？”阮嫣绣大喊道：“那清风苑该死的，人都没了，你也听到爹爹说什么了，要给她立什么衣冠冢？真是笑话，指不定又是诈死！等到我得到了一些好处，她又要回来通通拿走！”
赵姨娘咬咬下唇，肯定地劝道：“绣儿，你别急，我着人去打听清楚了，这次她们母女俩绝不会再回来。听说这清风苑的死还是明月堂自己害得，若不是这样，为何老爷不肯给她风光大葬？反而挑个雨夜匆匆埋了？你说是不是。”
阮嫣绣轻哼道：“最近都没见过阮长明，他三天两头地出门又鬼使神差地回来，我想肯定是他暗地里偷走了清风苑的尸体，或者带着她去找大夫医治了，又或者躲在暗处等着看我的笑话！”
“绣儿！”赵姨娘道：“如今，只要等阮家给清风苑的葬礼一过，我们想再攀上宰相府，还是有希望的，你要知道，咱们阮家还欠萧家一个媳妇呢。”
两人相视一笑，自此便都躲在清雨苑不外出，阮盛一个人在外面忙的昏天暗地，直到月底办了阮嫣锦的葬礼之后。
新年当夜，萧家传来消息，说是得知阮家嫡女不幸离世，万分痛惜，遂回了阮家一半嫁妆，算是退了这桩婚事，余下的嫁妆作为顶替代价。
深夜，阮嫣绣在清雨苑大闹了一整夜，吵得整个阮府不得安生。
时光一瞬，眨眼便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无数的名士前来锦城参加一年一度的“诗词会”。每个摊贩上都摆着一些书生秀才留下的上联或者半句词，供后面的人补齐，若是补得好，还能赢得一两个好彩头。
偌大的街巷，人群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其中一位俊逸地男子，正闲着路过看这些诗词，时不时地还点点头以作嘉赏。
没一会，远远地奔来一个小厮，靠近了他，低低地同他说了些话，便快速地隐入人群不见了。
身边跟着的守卫跟上来，低声问道：“公子，可要回去？”
男子笑了笑道：“这佳节刚刚开始，回去还尚早。”
两人又走了一会，忽然男子停在一处摊子前，抬手摸了摸挂在上面的一个发簪，眼露哀伤，随即拿下放入袖口中，冲守卫挥挥手，便付了钱离开。
寒冬之夜，远在边城的沈竹青正坐在帐篷外，围着篝火吃烤羊肉，旁边摆着好几杯奶酥酒，香气诱人，他吃了会，抬眸望了望右手边的帐篷，思绪片刻，割下一大块肉来，放在盘内，端着走了进去。
帐内只掌了一盏灯，灯烛摇曳，不甚明亮。
在里面的软榻上，躺着一个人，面色苍白，双眸微睁，仿若活死人一般。
沈竹青看了看她，搬来一个椅子坐在榻边，轻声问道：“饿吗？”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他把盘子放在一边，又去倒了杯热茶来，重新坐下，微微朝前欠了身子问道：“喝点水？”
隔了许久，床上的人才慢慢地翻动眼皮，却不是挣开，反而是垂下。她不知道该望哪儿，该想什么，双眸半点神采也没有。
终于，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涩地嘴唇有些开裂，她面上仍是黯然失色的神情，开口说出的声音也十分沙哑。
“今儿是什么日子？”
沈竹青低声回道：“十五元宵节。”
“呵，过得这么快啊……我怎么记得还在十二月里……”
沈竹青将她耳边的碎发挽起，轻声回：“你累了，躺的久了，若是起来走一走，或许这日子就慢了下来。”
“呵，你……你又在安慰我。”祁鸢鸢眼角流下泪来，干瘪地感情里似乎并没有什么还能再失去的，可是偏偏这次是被最放心最信任的人下了毒，她实在不敢相信。
沈竹青从怀里掏出帕子来，细心地为她擦掉眼泪，微笑道：“外面虽冷，可有人在跳舞，在唱歌，还有篝火和奶酥酒，你一定没尝过，十分美味。”
“是吗？”祁鸢鸢终于舍得抬起双眸看着他，那眸子虽清亮却没了生的希望，“我还值得去感受吗？”
“怎么不值得？”沈竹青冲她笑了笑，那笑里满是文雅谦和，他的眼睛一如前世般无辜明亮，让人有种自己被疼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