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消停了一会儿，很快又响起了车夫不堪入耳的低俗话语。
郝仁往茶壶里倒热水的举动微微一僵，不由得皱起眉，这屋里的声音实在很扰乱气氛，他还打算慢慢挑起家常话多聊聊，跟朱织云套套近乎。
一听到车夫的那些话，一时间他想好的话题全都变成了模糊不堪的碎冰，拾起来都是一块块的，根本不知道该挑什么话题来说了。
老实说，郝仁不太想进这片林子，倒不是对朱织云有什么意见，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朱织云在寨子建起时帮他指了不少路，否则他们哪儿能这么迅速地对寨子进行改造、增建。
那会儿郝仁和郑义刚从落桂城灰头土脸的回来，迷惘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他们想过干脆去跑生意，也想过去远离沁香口的城镇去摆地摊，更有想过去一个偏僻的小村落过自给自足的生活，但每每他们故作聊得很向往时就会戛然而止，那是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心底有股气，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花沁镇，可又找不到回去的理由，也失去了回去的理由。
他们都喜欢花沁镇，可看到花沁镇的另一面时却又厌恶无比，想要去改变，却又无能为力。
只能看着自己最爱的故乡被不愿接受的事物慢慢蚕食内部。
无力感渐渐扭曲成了对自身的想法与所忠于的手段的否定，过去效仿生母奉献自身的好孩子歪着嘴嘟囔说不全的打劫，曾经嫉恶如仇的小捕头懂得了弃小取大。
夺取性命，掠夺财产，对人类来说这就是坏事，强盗，土匪，对人类来说就是坏人，无论你是不是还有一颗为他人着想的心。在老先生的这番劝说之下，视野狭小又头脑发热的他们想也没想就当起了强盗，反正就是想着能当坏人做坏事就行。
可他们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夜里翻来覆去也没想出来哪里不对劲，但他们相信老先生，还是这么去做了。
他们开始按照老先生的指示在四处烧杀抢掠，纠集人马，稍微有点气候了，这时候他们发现老先生是真的在忽悠他们，他们杀了强盗土匪，抢了他们的钱，还把一些俘虏卖给矿主，按照约定，部分抢来的钱送到指定的人手里，结果他们发现，这些“指定的人”全他娘是搞慈善的，他们等于在变相捐钱，捐了之后还领到了一些茶米油盐，冬天还领到了一床被褥。
他们质问老先生这不还是做好人做好事吗？老先生给出了这样的回复，“没毛病啊，你看，你们杀了人，人爹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人爹妈早死了，那在天之灵也会伤心的，再有，你们还抢人钱，你想想，这些钱虽然是强盗土匪抢的，虽然不正规，但确实易主了对吧，你们抢了他们本来打算给父母给孩子的生活费，这其实也算变相杀人了，甚至，你们还把人卖到矿区去，这就是贬低践踏他人的人格，这不就是坏人会做的坏事吗？难道你们做了好事，这些事就能被当做正确了吗？”
郝仁和郑义知道老先生这强词夺理的话很有毛病，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平日里眼睛瞪得老圆老大的老先生却是眯着一条缝在看他们，他们知道还是别反驳比较好。
再后来，他们干脆将错就错，从花沁镇带走了百来人，可百来人总得有地方住吧，在找到山里这旮沓之前，他们百来人几乎都是过着游牧民般的生活。
郝仁找到这里时，是先进了不归林，碰见了还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朱织云——现在朱织云比他高出一个头了，他运气不错，当时朱织云的法术还没像现在这般具有威慑力，别说能揍疼人的幻象了，连虚像都跟一滩烂泥一样不像样，也好在是这样，否则他也得跟单良一样获得一份一辈子都抛不开的心理阴影大礼包。
郝仁看朱织云住在这林子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就觉得朱织云很漂亮，十八九岁的时候正是春心荡漾的时候，也免不了会有喜欢的意思，他死皮赖脸地送了朱织云一大盒茶叶，朱织云不耐烦了，他才说出来这里的原因，朱织云就告诉他山里有个地方地势平，还有小溪，周围也没有很多的魔兽魔物，很合适安家。
很快，百来人的居住问题得到了解决，那时候大伙都挺奇怪郝仁怎么对这片山林这么熟悉，合适建房子的树木与泥沙他都一清二楚，就连野生的几棵果树都能指得明明白白，他也不说什么，实际上那些东西的位置全是问朱织云的。
朱织云的法术练成了，郝仁能进林子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他也渐渐明白自己想跟朱织云腻在一起过日子的想法并没有那么固执。当然，更多的原因是朱织云不让他去，要不就用幻象揍他。
所以，郝仁对朱织云并没有什么成见，反倒很是感激她帮了自己这么多，可郝仁总觉得自己跟朱织云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墙，越来越高，他再也爬不上墙头，像过去一样敞开心扉去聊自己或开心或苦恼的事。
郝仁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管达到过何种顶峰，似乎都会慢慢冷却到一个合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就是一个刚好能说话的距离，总能明白有什么话题合适畅所欲言，又有什么话题永远别提。
“姐，你不觉得恶心吗？”郝仁提起茶壶，为四只茶杯续上，无论这些茶杯里还剩多少茶水，他都统统续满。
虽然嘴上还叫着姐，表现得还很亲昵，但实际上这只是一种默契和规则罢了。
朱织云不介意，郝仁仍旧这么称呼，这就是双方维持关系的一种小手段。
“幻象又不是照着我的样子捏的。”朱织云不以为然，“当他来到这里时我根本没出屋，我直接窥视了他内心的景象，照着他的喜好做出了这个幻象。”
朱织云忽地讥笑，“说来真好笑，那幻象的底子是他的生母。”
就算朱织云没挑明，他们三个小伙子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吧，要是手里没茶叶和烟草就不许进来，否则揍到你变成胖子。”朱织云看向郝仁的眼睛，“既然是两手空空地进来了，是为了这个男人来的吗？”
看吧，这就是那个合适说话的距离，连从什么地步开始、说到什么程度都写在了规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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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第一更，第二更会在18：00更新。
双更真是累死加班成常态的社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