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家去鸟巢，去军博，而我要带队去精神病院？
直到第二天上车的时候，高顺也没有搞明白这个问题。
当然，他明不明白都无所谓，这件事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毕竟他只是个打工的保安，不是校长的儿子。
幸好没让自己开车，这种大巴车都是在外面租的，配有专职司机。学校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养一个巴士车队，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平时根本用不上还占地方。
像这样坐着大巴车，带着保安，吹着空调，喝着饮料，出去做志愿者到底有没有锻炼身心的效果，高顺是不大清楚的。但无论怎么说，至少也比宅在家里刷手机要强一点。
这是高顺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学生聚集在一起，平时放学都很少见。学校平时就像个鬼屋一样寂静清幽，说有六个年级一千人可他从来没见过，这一次算是大饱眼福。上百名不同年级的女学生在校门口集合，莺莺燕燕的格外引人瞩目。
坐他们这辆车的竟然有13个人，这让高顺大为惊讶，他原本以为有四五个人就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是怎么想的，难道以为精神病院很好玩吗？
没有带队老师，除了司机之外就只有他这个保安是学校唯一跟过来的大人，七点钟开车，高顺一直等到六点半也没看到肖队长给自己找的人。
眼镜里突然弹出一个通讯请求。
“高哥，我是小刚！”
“是我，吕刚啊？肖队找你来的是么？”
“那什么……高哥，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边临时有点事儿耽误可能赶不上了，一会儿我打车去追你们行吧？”
“没事儿，不用着急，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儿，有我在呢你放心吧。”
“那个……高哥，你别跟队长说行么？迟到要扣工资的，但我这边真的有点……”
“行，没说的，你放心吧。也别打车了，打个车比扣工资钱还多吧？坐地铁过来，这边有我盯着没事的！”
这种事谁都有可能遇到，很难避免，有些老板可能特别在乎这个，迟到一分钟都觉得是对自己的权威进行挑衅。幸好高顺不是老板，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愿这样的老板下一笔生意兴隆。
打开手机地图搜了一下发现路程还挺远，不堵车也得走三十分钟，现在这个时间……估计到那里也差不多八点半了。高顺扛着两箱矿泉水上车，坐到第一排的位置闭上眼睛就准备补一个短觉。
虽然昨天晚上没上班，但不上班又不代表会早睡，他躺在床上用手机看短视频看到半夜一点还觉得精神奕奕，后来又出去跑了一圈回来洗了澡才睡着。
用周海的话说，这就是开始适应北漂社畜生活的前兆。
刚闭上眼睛没两分钟，就听到学生们陆续上车声音。为免引起误会，高顺干脆就没有睁开眼睛，任由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像探照灯一样扫来扫去。
“叔叔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这个声音从耳边传来的时候人已经坐下来了，高顺睁开眼睛扭头望去，看到一只小小的妹子坐在自己旁边。
是真的小，看样子可能小学刚毕业来上初一的学生，个头不到一米三，身材甚至还不如某些小学生发育的好，脸上还带着肉嘟嘟的婴儿肥，额头上的刘海束成一只冲天辫，露出大大的额头，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
叫叔叔一点问题都没有。
高顺愣了一下，心说这孩子不会是冒名顶替跑上来的吧？但是你们去精神病院做志愿者有什么值得冒名顶替的？
“最好还是别坐第一排吧，大巴车的惯性比较大，比较危险，要不你就把安全带系上。”高顺好心劝道：“还有，在车上最好别吃棒棒糖这类零食，遇到紧急情况容易戳伤自己。”
“好的，谢谢叔叔！”
小女孩没有离开，而是乖乖地绑好了安全带，然后用闪闪的大眼睛盯着高顺，脸上写着“你为什么不系安全带”这句话。
抱歉，我们成年人就是这种相对于生命危险来说，宁愿选择抽烟酗酒熬夜加班不系安全带的生物啊！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在女孩纯洁的目光注视下，高顺还是老老实实地绑好了自己的安全带。
十分钟后，大巴车不出意外地堵在了环路上面。
高顺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旁边一个脑袋撞过来砸在自己的胳膊上，一下子把他吓醒过来，回头看时，发现坐在自己旁边的小女孩正用一只手眼泪汪汪地捂着脑袋，一只手在嘴巴上拼命地擦，袖口上全都是口水的痕迹。
车还在堵着。
高顺看了看手机，七点五十五马上就要八点了，按理来说早上不至于堵成这样，有可能是前面出车祸或者交通管制了吧。
旁边的小女孩好不容易把自己睡出来的口水擦干净，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高顺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糖果，挑出其中一块递给高顺说道：“我请你吃糖！”
高顺接过来忍不住问道：“你把这当春游了吧？去精神病院还带这么多糖果干吗？”
“是精神病疗养院，不是精神病院！”
小女孩突然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高顺有些发懵，这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不过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精神，他果断虚心请教：“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小女孩认真地说道：“精神病院只是普通人的说法，实际上应该被划分为精神病医院和精神病疗养院。精神病医院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治疗精神病的专科医院，而精神病疗养院则是为已经确诊的患者提供长期看护服务的场所。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医院，而是一座疗养院。”
听她这样解释，高顺秒懂，换句话说就和养老院是一个性质。不过……现在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懂得这么多吗？
“哇，你懂的真多，好厉害啊，今年读几年级？”
听到高顺的表扬，小女孩有些害羞但是又很开心，挺着胸膛说道：“我叫姚璃，今年读初一，不过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心理医生，所以对这方面了解的多一点啦。”
高顺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上初一时候的理想……好像是做一名万众敬仰的大侠，跟人家比起来似乎有些羞耻的样子。
这时候姚璃又问道：“大叔在你印象中的精神病人是什么样子的？”
高顺下意识地说道：“变态、杀人狂？”
然后不出意料地受到了鄙视的目光。
“虽然电影里面经常把精神病人塑造成这种形象，但实际上不是这样啦！”姚璃举着棒棒糖认真科普道：“那些变态杀人狂属于反社会人格障碍，并不完全属于精神病，有社会因素的影响。神经病和精神病也不一样，真正的精神病人是指大脑功能紊乱……”
看到高顺脸上一片茫然的表情，姚璃叹气道：“这是一个非常庞大复杂的学科，简而言之就是绝大部分的精神病人并不危险，反而缺乏基本的生活能力。我们这一次去疗养院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护工打扫卫生，给病人们表演节目……当然我还有别的打算，我想去看看他们的病例。”
高顺竖起大拇指。
姚璃红着脸哼道：“我就是这样想的，不许笑话我！”
“我绝对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因为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高顺诚心诚意地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根本不懂这些，只知道天天瞎玩，所以我现在只能做保安。你现在就有这样的理想，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伟大的人。”
姚璃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但很快便抬起头握紧拳头说道：“我当然要成为全世界最厉害的心理医生！”
啊……好刺眼！
看着姚璃脸上自信满满的表情，高顺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上半辈子是白活了一样。这也许就是学渣对于学霸的仰视感吧？
福安精神病院……准确说应该是福安精神病疗养院位置在大兴区，大巴车开到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五十多了，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不过这属于客观因素没有办法避免，要让这些孩子早上五点钟起来赶车的话那也不太现实。
学生们鱼贯下车，几名高年级的学生看上去比较有经验的样子，或者也可能是学生会干部，熟练指挥着其他学生和疗养院护工进行对接。高顺站在车门口，看着姚璃那个小不点背着书包啪嗒啪嗒地跑来跑去，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开车的司机师傅走过来，递出一根烟：“来一根？”
高顺摇头道：“不了，您先歇着，我一会儿要跟她们进去。”
司机师傅笑道：“你是老师？为什么要带学生来精神病院啊？多危险呐，说不定哪个老疯子一激动，就把小孩给伤着了。”
高顺笑道：“不，我只是个保安。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