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三更和何必知对视了一眼，何必知展开了扇子，“没有姑娘作陪，这酒喝着也没什么意思吧。”
姜杉微微一笑，拎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颗花生。
铜炉中水已热，玉白色的酒壶发出阵阵酒香。阎三更抽了抽鼻子，起身向石亭走去，“都有酒喝了，还要什么姑娘？”
何必知摇了摇头，收起摇晃着红颜扇跟上了阎三更的脚步。
两人在桌边坐定，姜杉便放下了筷子，对阎三更笑着说道：“不如给我倒杯酒吧，你也知道我这个瞎子，万一摸着炉火可就不好了。”
阎三更闻言一怔，但还是将酒壶拎了出来。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给姜杉斟酒，一边斟酒，阎三更一边说道：“我们要是不来，你今天晚上这酒可就喝不成了？”
姜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们这不是来了吗？”
阎三更听着这话就是气闷，又将就会放回了炉中。何必知的酒杯却在这时候伸到了阎三更的面前。阎三更扭头看他，他便朝火炉努了努嘴。
阎三更将何必知的酒杯一把推开，“老子又不是姑娘，谁要给你倒酒。”
“男子汉大丈夫，偏偏是个小肚鸡肠。”何必知不满地撇了撇嘴，“没看到我手里拿着扇子吗？”
姜杉闻言微微一笑，“都已深秋，红颜扇便不用了吧。”
何必知却是抓着红颜扇不放，“我这人就是附庸风雅一些。”
姜杉举起酒杯，慢条斯理的说道：“放心吧，整个院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何必知被姜杉看穿了心思，也就讪笑着将红颜扇收了起来。
阎三更夹起一片酱牛肉，放在嘴里不断咀嚼，“我也不想和你废话，既然你猜到我们今夜回来，那就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把小木头交给我，我们立刻就走。如果你要说其他的，你这人心眼太多，咱们没什么好谈的。”
“不急。”姜杉将杯中酒水饮尽，“咱们一壶热酒还未饮尽，还不到结束的。小木头就在这院子，这会儿应该是睡了，他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是该多多休息。”
阎三更与何必知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姜杉的安排。
姜杉将酒杯放下，又向阎三更抬了抬手腕，“不介意吧。”
阎三更一声不吭，再次为姜杉将酒水斟满。
姜杉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和小木头认识了多久？”
阎三更大口喝酒，瓮声说道：“快两个月吧。”
“两个月啊。”姜杉夹了一口花生，“就这么点时间，你们就舍不得了？”
“笑话。”阎三更用力一拍桌子，“我阎三更还有什么舍不得，那小鬼又不是金子做的，要是唐僧肉老子还有些兴趣。”
姜杉哈哈一笑，“既然如此，你为何放心不下？”
“谁说我放心不下？”阎三更瞪圆了双眼，想要威慑一下对面的姜杉，不过转念变反应过来姜杉是个瞎子，他只能悻悻地收回目光，闷头喝酒，“我就是，对，我就不相信许淳元。”
“不相信老许？”姜杉摇了摇头，“这世上比他更值得托付的人，可不算多。况且上至宗还是国教，有他护送，相比武梦也能更安心一些。”
“我就是不相信他！”阎三更一副急切地模样，“再怎么着他也就一个人啊，哪里照应的过来，咱们兄弟几个足足有四个人，还没什么迈步过去的坎。”
姜杉不以为意地笑出声来，“上至宗门徒何止千人，还能双拳不敌四手。”
阎三更怒道：“一千人有什么用，以前那个大王武睿，不就是死在了岳山上面，就死在他们上至宗的面前。这群牛鼻子根本就靠不住啊。”
姜杉轻轻摇头，“胡搅蛮缠。”
阎三更不说话了，闷头喝酒。
何必知打量了一番姜杉的脸色，沉思了片刻，随后说道：“姜先生，可是有什么想要特地询问我们兄弟几个的？”
姜杉笑着说道：“何必知，你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何必知接嘴道：“英俊潇洒？”
姜杉哈哈大笑，“差不多，差不多。”何必知便应声笑着。姜杉却将笑声停了下来，“不过你又和我千差万别，你比我更加稳重，不似我这般激进。”
何必知苦笑出声，“我若是激进一些，在小时候就被家里那些亲戚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姜杉笑而不语，继续出言问道：“你觉得小木头这孩子怎么样？”
何必知如实回答，“是个不错的孩子。”
姜杉又问，“若是作为君王，又是如何？”
何必知微微一愣，随后皱眉说道：“若是作为君王，他的眼界还不够宽阔，他的心肠还不够硬。”
姜杉微微点头，扬了扬见底了的酒杯，“又喝完了啊。”
这一次，何必知主动为姜杉倒了一杯酒，“姜先生和晚辈说这些事情，是有何指教？”
姜杉从怀中取出烟枪来，慢悠悠地填充着烟草，“我这次将小木头从北境之中救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揪出朝廷之中的宵小之辈，还有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这一点，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至于另外一方面……”
姜杉点起了烟枪，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后缓缓吐出，“夺天下难，守天下更难。武梦历经丧父，国变，背叛，连番大战，终于将燕国从动乱之中挽救了回来。那么作为唯一的储君，小木头又能做到哪一步？”
阎三更与何必知面面相觑，他们有些不明白姜杉在担心些什么。
何必知思考了片刻，随后说道：“姜先生是希望让小木头多长长见识？”
“正是如此。”姜杉正色说道：“知动乱之源，晓民生之艰，未曾亲眼见过，又有多少人能够了解得实实在在？若是一个君王，连自己治下的土地究竟是何等模样都不了解，又说什么天下臣服？”
阎三更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大道理，我最后问你一次，小木头你到底交不交给我们。”
“你舍不得他。”姜杉不为所动，“或许是因为你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动乱童年？”
阎三更脸上怒气浮现，“这不关你的事情。”
姜杉将烟灰磕在地上，“就算我让你护送小木头回昌隆王都，到了武梦面前，你便舍得将小木头还给她了？”
阎三更张口欲言，最后又把话头吞下。
姜杉叹了口气，“你曾经与我说过，你不希望小木头成为各方势力争斗的筹码，这是你的初心，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但是，还有另外一点，你更加不该忘记，他真正的身份，不是一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他是燕国王储，他是未来的燕国之君，他不仅仅代表着自己，更是代表着燕国千千万万的百姓。”
阎三更咬牙说道：“那你当初就不应该选中我们。”
姜杉笑着摇了摇头，“我选中你们，是因为你们的赤诚之心，更是因为你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痛苦，比寻常人多出数倍，你们能够教给小木头的东西应该更多。我不仅仅希望你们成为他的保镖，更希望你们能够成为他的师父，兄长，朋友！”
“带小木头到处去看看，看看这燕国的大好河山，看看那大好河山下的恶土泥泞。”姜杉正色说道：“他已见过庙堂之高，更该探探江湖之远。”
说完这些，姜杉将面前酒水一饮而尽，缓缓地吐出类口浊气，“我可以放心地把他交给你们吗？”
阎三更与何必知面色凝重。他们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那很有可能，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何必知的手指摸索着杯盏，“我不能保证什么，承诺都太虚假，所以你愿意相信那便相信，你不愿相信我们也会把小木头给带走。”
阎三更将酒壶直接扫落地上，那晶莹酒水撒了一地，可是这一次阎三更没有半点心疼。他双手撑着桌面，沉声说道：“酒已喝干，说吧，小木头在哪儿？”
“啧啧啧，浪费了我一壶白玉陈酿。”姜杉依旧慢悠悠的模样，他甚至拿起桌上锦帕擦了擦嘴，这才继续说道：“小木头，我已经让许淳元带走了。”
“你这瞎子！”阎三更闻言大怒，一拍桌子长身而起。
姜杉微微后仰，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这里还有个普通孩子，能让你们带走。”
“啊？”阎三更顿时一愣，他有些赶不上姜杉的思路，“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四个是四大贼，又不是小孩儿的私塾。”
“等等。”何必知突然眼前一亮，拽住了阎三更的手臂。
阎三更不解地看着何必知，何必知却是对姜杉说道：“不知道这个孩子，现在在哪儿？”
姜杉哈哈一笑，用烟杆敲了三下桌面。
后院阴影之中，方寒拉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阎三更扭头望去，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人影，“小，小木头？”
方寒松开了小木头的手掌，“阎叔叔！”小木头迈开小腿狂奔，直接扑入了阎三更的怀中，“小木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阎三更揉着小木头的后脑勺，一脸茫然地望向姜杉。
何必知却是站起身来，向姜杉深鞠一躬，“姜先生之谋，何必知自愧不如。”
“嗯？自愧不如，那也是应该的。”姜杉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五年前的九霄文榜，我也就比扬獍师兄低了一位而已。”
何必知先是一愣，随后姜杉放声大笑起来。
阎三更和小木头一脸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阎叔叔，他们在笑什么啊？”
“谁知道啊。这种肚子里都是坏水的家伙，各个脑子都不正常。”
“不是我们太笨了吗？”
“嘿，你这臭小子，要造反了是不是？”
“哎哟，我娘亲说了，不能拍脑袋，会越拍越笨的。”
“小木头真乖。”何必知也插了一脚进来，“你阎叔叔啊，就是小时候脑袋被驴踢了。”
“你这人渣！真是找打！”
“呸！无谋莽夫！本公子还能怕你不成。”
一时之间，这后院之中充满了欢声笑语，只是在隐约之间，阎三更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些什么，一转头，他也就将这疑惑抛到了脑后，“哎呀，我说老姜啊，你那酒还有没了啊，我刚刚根本没喝够啊，真是太可惜了。”
院墙之外，阁楼之上，风易飞蹲在屠炭身边打瞌睡，“哇，炭哥，老大他们怎么还没来啊。”
屠炭也是一脸无奈，“可能，可能是里面地形比较复杂？”
何必知打了个哈欠，“那我们再等等？”
屠炭迟疑了片刻，“那我们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