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吴先生更是在牛富路的目光逼视之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在他开始倒退第二步的时候，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丑态。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目光炯炯的其他与会者，吴先生咬了咬牙，生生止住脚步，随后迎头对上牛富路的目光。
“牛富路，你如今在做的事情，不仅仅是大逆不道。”吴先生展开双臂，“更是要把我们所有人往火坑里推！”他站在那里，就像是在代表大殿之中所有名流。
牛富路依旧没有说话。他甚至将身子向后仰了仰，整个背部舒服地倚靠在鹿皮主座之上，仿佛是个正在听吴先生讲故事的听众。
吴先生被牛富路这种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放下手臂，握紧双拳，整个人向前窜了两步，“牛富路，你不要嚣张。你想做那谋逆之事，我便问你，你究竟是有何依仗？就凭你朔州满打满算五万人马？”
说到这里，吴先生冷冷一笑，回头看着在场众人，“这五万人中，还有三万人兵甲不整。剩下两万之中，还有半数疏于训练。”吴先生这话语之中，满是不屑，“就凭这么些乌合之众，还想和朝廷抗争？当真是痴人说梦！”
牛富路哈哈一笑，“听吴先生这么一说，我似乎是必败无疑啊。也不知道吴先生有何高见，能不能给牛某指一条明路？”
“牛富路，你莫要装得自己信心满满。”吴先生伸手遥指牛富路，“我等正直之士，心中唯有忠君爱国四字。至于你，那只有自取灭亡！”
牛富路撇了撇嘴，“吴先生啊吴先生，你还真是让我感到意外。我原本以为你就是个酸儒，却没想到还有这种反抗我的胆量。”他用食指敲打着自己的额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这份胆量，应该不是你的。”牛富路放下手掌，凝视前方，“谁还想反我！不如一并站出来吧！”
“牛贼！”牛富路话音刚刚落下，便有一名青衣儒士站起身来，“这些年来，你在朔州倒行逆施，横征暴敛，早已是民怨沸腾！我何方圆第一个就不服你！”
“呵！”牛富路摸了摸胡子，“两个酸儒。”
何方圆刚刚站立而起，又有十余人陆陆续续站起身来。他们纷纷指向牛富路，破口大骂。这样粗略一看，大殿之中，已有半数之人站在了牛富路的敌对之面。
梁饮冰看着场上站立而起的那些人儿，听着他们的慷慨陈词，只是略微皱了皱眉，但依旧没有站起身来。
“好！好！好！”牛富路捂着肚皮哈哈大笑，“骂得好！真是骂得好！你们这些人啊，还真是大义凛然，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扭头望向下手处的王金，“这叫什么？是不是该说这就是读书人的风骨？”
听得牛富路说话，场上那些原本有些动摇的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们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站起来骂人的那些人，全部都是文人儒士。现在在场的军中将领，没有一个响应他们的那些话语。
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武宁的军政大权，依旧被牛富路死死地攥在手心之中。
吴先生作为领头的那人，他自然也发现了这个细节。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吴先生反而冷静了下来。若是说刚开始时，他还有些犹豫与萎缩，此刻完全识破了脸皮，他已是敢于和牛富路对视，“牛贼！你莫要猖狂！你以为我们这些读书人便是傻孩子，不知道马上取功名？”吴先生说完这话，场中气氛又是一变。
方才尚且有些动摇的人，刚刚才稳住心神，这时候又目光游弋起来。梁饮冰左右看了两眼，倒是好整以暇地夹了口菜。其他人看到了，也是心中猜想，怪不得梁饮冰能够这么轻松自在，那还是要得益于他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
更多的人，可是没有梁饮冰这种淡定。他们或是低头沉思，或是几个关系亲近地，互相之间递着眼色。
牛富路眼中光芒闪烁，他缓缓前倾身子，对吴先生扬了扬手掌，“我倒是好奇，你要怎么马上取功名？”他这话说完，手下几名军官已经站立而起。
吴先生哼哼冷笑，转身从一张桌上抬起了酒壶。他拢起袖管，随后将那酒壶往地上，重重一摔。
“咣当”一声巨响，回荡于大殿之中。
殿中不少人听到那声响便站起身来，焦虑地望向四周。还有如王金那些武将，一个个踢翻了面前木桌阻碍，飞快地赶到了牛富路面前。他们警惕地望着各处通道，同时将牛富路的身影仔细遮挡。
“呵呵呵……”牛富路的冷笑声，从那些将领身后传了出来，“掷杯为号，还真是常见的手法。”牛富路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伸手将面前几名将领推了开来。
“大人！”王金焦急万分，低声建言，“现在敌人不知深浅，大人还是在我们身后压阵，不需要亲自犯险。”
牛富路轻轻拍了拍王金的肩膀，却是没有将王金的告诫听进耳朵。他不仅没有后退，更是举着一个酒杯，径直走出人墙。他就这么站在距离吴先生不远处，眉眼之间挑着笑意，但也暗藏杀机，“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吴先生？五百刀斧手？啊不，那是演义小说里的套路，那还会是谁？”
吴先生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那些个通道为何毫无动静。
“对了，他们怎么都没进来？”牛富路装作疑惑地晃了晃脑袋，“是不是你这杯子，扔得不够响亮？”牛富路说完这话，快步走向吴先生，“没有关系，我这里还有个杯子，借给你用用。”
这种时候，就吴先生反应再怎么迟钝，都已经明白自己的计划出现了问题。
牛富路大步流星地靠近吴先生，吴先生则是颤颤巍巍地小步后退。直到牛富路将要冲到他面前之时，他才像是恍然大悟，准备转身奔逃。可他这动作依旧是慢了一分，被牛富路一把抓住了手腕。
“啊！”吴先生被牛富路攥住手腕，痛得叫出声来。
牛富路嘴角勾着笑意，眼中含着冰霜。他将自己的酒杯塞到吴先生手中，“来啊！再掷一次！”
吴先生捏着手中酒杯，浑身都在颤抖。
牛富路将吴先生手腕放开，高声一喝，“你是聋了吗？你不是喜欢摔杯子嘛，那好！我现在给你机会！我命令你再摔一次！”
吴先生手掌一松，那酒杯已然落地。
“咣当”一声破碎声响，吴先生也是双膝酸软，一把跪倒在牛富路面前，“太守饶命！小人，小人是被鬼迷了心窍，小人，小人……”
“不不不……”牛富路俯下身子，捏住吴先生的下巴，将他头颈用力向上拉扯，“你不是被鬼迷了心窍，你是被肖威壮了胆子！真是很巧，肖威现在就在我府上，我这就让他来见你！”
牛富路随手将吴先生甩开，随后三次击掌。
“啪！啪！啪！”
只见到一名小厮双手捧着一个盒子，快步从后方通道中走了进来。在场众人，面上皆是露出了然神色。那些刚才还在抨击牛富路的人们，顿时一个个脸色发白。
小厮行到牛富路身后，恭敬鞠躬。
牛富路看也未看那木盒，随后一挥。木盒子被他手掌一推，便从小厮手中落了下来。盒盖开启，斗大头颅“咕噜噜”地滚了一地。大殿之中，沿途一片污血。
人群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人惊呼出声，“肖威！”
“没错。”牛富路恶狠狠地看着那颗人头，“正是我的心腹爱将！肖威！”
“忠君爱国，哈哈，真是好一个忠君爱国！”牛富路背着双手，缓缓地扫视了一周，“你们打着忠君爱国的名号，行着背主卖友的卑劣勾当。读得什么圣贤书，说得什么仁义道德！全是狗屁！”
“我派肖威出城去寻那武毅，他倒是好，借着这等大事，勾结了你们这些外人，想要将我取而代之。可惜现在弄巧成拙，我倒是想问问你们。”牛富路伸手指着在场一张张面孔，“还有哪个想反我牛富路！现在就站出来！”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那些个强妄的挑战者，已精全无之前的义愤填膺，一个个面如死灰，更有心性薄弱者，直接仰天昏了过去。
“哼！”牛富路不再去看他们了。他直接背转身，朝着自己的主座缓缓走去，“清理清理垃圾，莫要毁了这场晚宴。”两排甲士便从通道中行了出来。
这些甲士手持刀剑，将方才咒骂牛富路的一个个“大人物”像是死狗一般拖了出去。一阵哭天喊地过后，整个大殿，瞬间空了半数。
剩下这些宾客，就连互相对视都不敢做了，各自垂首沉默。
牛富路已经回到了座位之上。他再次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和颜悦色地朝众人挥了挥手，“来来来，大家喝酒吃菜。”他笑着对身边奴仆说道：“吩咐厨房，将我最爱吃的紫薯白绒糕上了，让大家也一起尝尝。还有那乌鸡白凤汤，最是滋补。”
大殿之中重起歌舞，仿佛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闹剧。要不是那一个个空着的位置提醒众人方才发生的事情，这一切当真如同梦幻一般。
新菜新酒换上，歌舞正酣，大殿中的气氛也稍稍解封了一些。
众人估摸着也猜出了牛富路的用意。
一方面是牛富路正准备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在此之前，便需要将身边不齐心之人铲除干净。另一方面，牛富路也是在威慑剩下的这些名士。众人心照不宣，便是等待牛富路重开话头。
没过多久，牛富路又举起酒杯站了起来，“诸位！”他笑眯眯地说道：“牛某如今想做之事，想必诸位也是明了。牛某别的不说，只要……咳咳……咳……”
牛富路话没说话，却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只见他猛得按住了自己的脖颈，整张面孔涨红发紫。随后他手中酒水倾洒而出，牛富路双眼一翻，轰然倒地，将面前满桌菜品扫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