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辉错愕地抬起头：“你谁啊？”
祝俊说：“侯先生的上司。”
手机里猴子听见了，大声说：“对，他是我领导，你直接跟他谈就行了。”
张辉收了手机，狐疑地打量祝俊：“你是他上司，这么年轻？”
祝俊在对面沙发椅坐下：“张总也很年轻么，赤兔马公司开几年了？”
张辉说：“三年了，请问贵公司是……”
祝俊扬手唤来侍者：“一杯摩卡，一份羊角面包。”
“我来份炒饭加一份例汤。”张辉跟着说。
亲眼见到了张辉，发现对方既不凶神恶煞，也没显多奸诈猥琐，地道的北京口音，挺普通一孩子，和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祝俊有些失望。
“前几天看了你们公司刚出的那个软件，发现挺有意思。”祝俊看着张辉的表情，琢磨着往下说。
“哪个软件？”张辉问。
“就是那个……”祝俊说出小虎的几个特征。
张辉有点疑惑：“小虎软件我发给你了吗？”
还好，没给小虎改名字。
祝俊说：“从一个朋友那里看到的。我们公司最近拉了一笔风投，要上一大堆项目，需要一大批手快有灵气的程序员，能不能介绍几个，这个小虎的作者我们老板特别欣赏。”
张辉点点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咖啡面包和炒饭逐次端上来，两个人边吃边聊。
“再有小虎这样的软件发给我们看看，我们老板挺大方。”祝俊说。
“你们能给多少？”张辉问。
“像小虎这样的，起码三四十万吧。”祝俊说。
张辉一拍大腿：“亏了！早知道卖你们了。”
“你卖了多少钱？”祝俊问。
“你朋友没给你说么，二十万，一分都没得加！不过钱给的很爽快。”张辉说。
祝俊听得心都炸裂了，强忍着说：“我想见见小虎的作者。”
张辉边吃炒饭边说：“小虎作者就是我。”
“你？”祝俊差点没有杯子拽过去，“你不是老板么，还亲自编程？”
“小看我？哥们正宗北理工高材生，现在形象邋遢了，当初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材，编程得过全国大学联赛二等奖的。”张辉有些得意地说。
“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祝俊不知该不该信，张辉的样子不像说谎。
“还不是开公司闹的，不说了，谈谈咱们怎么合作吧。”张辉拿纸巾擦了擦嘴。
“先把我那五万块钱给我。”祝俊咬着牙一字一字说。
张辉手里的勺子不动了，惊愕地问：“你到底是谁？”
祝俊冷笑着说：“我是小虎的亲爹祝俊。”
张辉惊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正想往外面跑，祝俊早他一步蹿过来，一把揪住张辉的肩膀，狠狠地把他按回去。
“着什么急，把饭先吃完。”祝俊说。
“哥们儿，你饶了我吧，我刚才全是胡说八道。”张辉慌张地说。
祝俊一把把张辉推到里面，自己坐到长椅的外端，压着火气说：“我脾气不好，尤其不能容忍别人当着面骗我，你千万别刺激我。”
张辉连连点头：“有话好说，什么都好商量。”
祝俊问：“你把小虎转手卖了二十万？”
张辉摇头，看见祝俊压不住的怒色和凶光，吓得又连连点头。
祝俊问：“为什么不遵守合同？为拿一大堆屁话来敷衍骗我？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躲着我？”
张辉颤声说：“我是真的没办法，我们现在不是见面了么。”
祝俊都要气笑了，尼妈，不是老子费尽心机钓你出来，你会主动和我见面？
张辉问：“你想怎么样？”
祝俊说：“履行合同，赔礼道歉，把我该得的五万加上十天利息一起给我。”
张辉睁大眼睛，没想到祝俊提出的条件如此简单：“你确定只要五万？”
祝俊点头缓缓说：“我只要五万，我只拿合同上我该得那一份，你赚多少钱那是你的本事。”
张辉说：“可是，五万块我也没有啊。”
砰！祝俊一拳击过去，张辉捂着脸倒靠在墙上。五万块钱就不想给，那是老子的卖命钱和救命钱！
动静惊动了全店，侍者快步走过来，张辉挣扎着坐起来，半边脸都肿了，鼻子里流出来的血糊了一大片，侍者不停地递过纸巾，张辉慌乱地擦着。
侍者对着张辉又看看祝俊，退后一步说：“要不要报警？”
张辉连擦了十几张纸巾，好歹把鼻血摁住了，冲侍者摇了摇头：“不用，这是我朋友。”
侍者拿纸篓装走了沾红的纸巾，建议两人换一张桌台。
祝俊说：“不用，我们谈完事就走。”他真豁出去了，如果张辉继续耍无赖，他就继续用拳头教育他。
“哥们儿，你是练拳击的吧？手真重。”张辉轻捂着半边脸，一拳挨了，反倒不怎么怕了。
“我学编程的，拳击是业余。”祝俊说：“你想通了没有，我再问你一遍，我的钱什么时候到帐？”
张辉苦着脸说：“我是真没——等等等等，先别动手先别动手，听我说完好不好，你就是三拳打死镇关西我也没钱给你啊。”
“不是刚刚拿到二十万么，对方付钱挺利落。”祝俊提示说。
“小虎是卖了二十万，可是那些钱在我帐户上屁股还没有暖热，就飞得一分不剩了。”张辉说。
“我没空听你讲玄幻。”祝俊不耐烦了。
“不是玄幻，是现实。”张辉说：“六张信用卡全部失信，花呗借呗京东白条网贷能借的全都借遍刷暴了，每天找我要钱的电话不下十几个，这还不包括拉黑那些个。小虎卖了二十万确实帮我解了燃眉之急，我必须先还高利贷啊，你是学生最多打我两拳，那伙人急了可真要人命的。”
祝俊手扶桌子说：“看来我要更狠一点才能拿到钱。”
张辉连连摆手：“晚了，钱已经没了，等下次再进帐我一定第一个给你。”
祝俊看张辉讲得可怜，禁不住问：“你怎么会欠那么多钱？”
张辉说：“搞公司啊，都是这赤兔马害的，真真把我害惨了我！”张辉招手请侍者拿条毛巾再裹一大把冰块，敷在青肿的脸上手捂着镇痛。
祝俊说：“至于么，不赚钱就关了么。”
张辉叹气说：“你说得容易，开门容易关门难，事非经过不知难。跟你说吧，我父母有三套房，我老老实实上班周末假期喝喝小酒吹吹牛B聊聊骚多好啊，可我偏想做有志青年，国家不是号召科技创新人才创业么，我觉得自己是个人才，把想法跟朋友一说没有一个不赞同的，全他妈损友啊！求着父母把最小那套房卖了，拿了两百多万注册了这个倒霉催的赤兔马，没到一年就基本败光了。”
祝俊问：“怎么花这么快？”
张辉睥了祝俊一眼说：“你以为两三百万算钱么，搞企业就是大漏勺和无底洞！不说前期找场地置设备搞装修，光每月租金和人工费就不下二十万，我这还搂着没敢大手大脚。”
“一年多你就没赚钱？”祝俊问。
“开头赚点小钱，头脑一热多开一个项目又全搭进去了，现在形势是胜者通吃，有BAT这些巨无霸存在，你就别想做大，当然我也没到那一步。”
“不行早点撤么。”祝俊说。
“哪有那么容易，项目做到三分之二了，希望跟胡萝卜似的挂在前面，你说不做了？下面一大帮兄弟也不答应啊，得，贷款接着做吧，成了和一把大的！又半年过去了，做出来了拿到大平台上变现，人家拿七你得三，也行！谁让人家有平台呢。但是赤裸裸的剽窃和盗版真要了命了，一看到你这个赚钱，第二天几乎一模一样的玩艺儿就满大街出现了，知识产权？没听说过，谁没看过盗版碟啊。中国知识产权这个问题不解决，技术创新就永远只能是空话！”张辉越说越激动起来，禁不住狠拍一下桌面，将小杯子都震了起来。
祝俊听了同情又动情，不过马上意识到自身的处境，揶揄说：“你不还有两套房么。”
张辉神情黯然下来：“两套房？只有一套半了。一套我爸妈住着，我和我媳妇住着另一套，眼瞅着创业既不能回家还没尽头地赔钱，媳妇和我掰了。我理解，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么，离婚手续之所以还没有办妥，就是因为房子怎么分还没有谈好，大概率我要搬回去和老爹老妈一起住喽，无颜啊无颜啊。”
讲得祝俊心里发酸，不行，不能光听他讲，钱还得要。
祝俊说：“我那五万块你要尽快给，我也是家有急事才急着卖，小虎是我心血之作。”
张辉说：“我理解，我也没日没夜码过软件，只不过我现在真的没钱，你到法院告都没有用，公司帐上是负的，白浪费律师费。我可以给你打借条，一旦有进帐马上连本带利还给你！Waiter，拿张纸笔！”
祝俊听了站了起来，张辉吓得往墙里一缩：“你别动手，我最多还能给你五千！”
祝俊说：“打我卡上。你要还有点人性，来了钱就直接打我卡上。你良心要是被狗吃了，我要你张借条又有屁用。”说着往外走了。
张辉没想到祝俊会这样，有点小小感动，冲着祝俊的背影喊：“你等着，我会咸鱼翻身的！送你一句话，没事儿别瞎创业！创业也行，一定要用别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