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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痛觉

未离恐惧地向后闪避,惊慌中,原本紧抓住树枝的手,滑了下来。

她听到梓篱的惊呼:

“别放手!”

但已经晚了。未离已经放开树枝,重心一个不稳,仰面摔倒在地上。

煞花已经冲到了原地站立的梓篱面前,但是它撞上了一道透明的障壁,被重重弹开了,绽开的花瓣被撞作一团。看来,在手握树枝的梓篱周围形成了一个与主神木四周类似的小型结界,将煞花挡在外面。

然而,两条紫藤接住弹回的煞花,后者借助反弹的力道以更猛烈的气势冲了过来。这回,它没有再试图捕捉屏障中的梓篱,而直接上行再俯冲旋转着一头扎下来,冲向没有任何保护屏障的未离。它背后那两条粗硕的紫色藤蔓飞跃而出,尚处虚弱状态的梓篱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两条藤蔓就飞快地缠住了未离的脚,瞬间把未离拖拽出了安全的树海,再猛然抖了一下,将她瘦弱的身体甩上了荒原的上空。

未离只感觉眼前一黑,好像所有的血液都被离心力甩到了头部,脑袋就像要炸裂一般。她的身体猛地撞到了另一根急冲过来的紫藤,腹部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一种久违的令人窒息的感觉竟然传达到了未离的神经。那痛感是如此清晰,她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护住痛处,却哪里都用不上力。

——我会死吗?

下方的梓篱惊恐地喊着未离的名字,身上忽然发出强烈的光芒。她急忙用力拔出那根树枝,扔到地面,双膝跪地,双手开始从树枝中央向树枝的两端匀速平移,在向它注入什么力量。她的表情十分焦急,嘴唇不住地颤抖,一边移动着手掌,一边不断望向上方。

两条藤蔓抓着未离的双脚,将她倒挂着悬在半空。未离从久违的痛感中稍稍回过气来,就看到那朵瘆人的紫色煞花以可怕的速度爬上了紫藤;那花的正中是长长的黑色花蕊,每一根都在左右摇摆着,似乎是在庆祝着捕猎行动的成功。未离看着那疯狂舞动的细丝,浑身寒毛直竖;深切的恐惧攫住了她。那恐惧终于战胜了身上刚刚回归的痛感,她的身体能动了;但那藤蔓却越缠越紧,煞花越爬越快,眨眼间,最长的几根黑蕊已经碰触到了未离的脸颊。

未离发出绝望的嘶喊。

——我不想死。

那煞花顺着藤蔓攀上未离身旁,蜷曲的层层花瓣瞬间张开,花蕊伸长卷住她的身体。在感受到那恶心的触感的一瞬间,未离将疼痛再次忘得一干二净,拼命地挣扎着,哭喊着,双脚踢动,双手乱挥,圆睁的双眼溅出了泪。很快,黑蕊缠上了她的手,她的脚,她的眼,最后,层叠的蕊丛终于窒息了她的叫喊。眼看着,煞花就要将拼命挣扎的未离完全吞进去了。

这时,下方的梓篱,她的双手终于到达了树枝的末端。

一阵巨大的冲击猛然将梓篱掀翻在地,又将她吹出了好几米远。

上方的煞花和紫藤一碰到这股强大的气浪,花瓣与枝蔓就开始迅速枯萎,化成碎片,被吹散在空中。险些被吞噬的未离从煞花的碎片中露了出来。她没有受到这股气浪的影响,但随着缠住她脚踝的藤蔓被气流吹散,她的身体开始坠落,向着坚硬的荒地栽了下来。

这时候,一旁的梓篱总算止住了被气浪吹飞的势头,连爬带跑地向未离的方向扑来。煞花一消散,那紫衣女童便果断放弃了追杀行动,隐藏在黑雾中,不再与枫缠斗,消失了身形。枫与梓篱几乎同步到达未离正在坠落的下方,二人稳稳地将她接住。

未离还在抽搐挣扎着,双眼紧闭,喉咙中发出呛咳的声音。在听到梓篱与枫的呼唤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死境;安心感一回归,她便猛地感觉到全身都在剧烈地疼痛着,痛得五官都拧作了一团,浑身颤抖,牙关紧咬,最后,连呜咽和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梓篱看得心痛不已。她忙用手捧住未离的脸庞,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引导着她模糊的意识。枫望着未离那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样子,自责与怒火一齐涌上,浑身马上发出了十分强大的气韵,蓝色的瞳孔早已变成红色,整张脸几乎都在抽搐着。

这气韵显然影响到了专心抢救的梓篱,她猛地回头瞪向身后的枫,朝他吼道:

“你快带着你那凶神恶煞的气韵滚远点!别妨碍我治疗!!”

枫一个愣神,随后听话地马上跳开了很远。他在远处收敛了自己的气韵,忧心地看向这边。梓篱一边持续说着话安慰未离,一边仔细地检查着未离的身体状况,在每一个受伤处都注入了光芒。看来治疗产生了效果,未离的表情渐渐舒展,阻住气流的窒息感渐渐消失,开始能够发出声音了。

但她发出的,不是呜咽,不是呻吟,也不是喊叫,而是笑声。

断断续续的笑声从她抖动的唇间发出,混着泪水,含糊不清。

梓篱以为未离被吓得精神失常了,惊慌地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未离的笑声逐渐转成了呜咽,又转成了带有哭腔的呓语。

梓篱凑近上前,想要听清未离在说什么。

“活着……”

“好疼……”

“好疼啊……”

“疼死了……呜……”

“可是真好……”

“太好了……”

“好疼……但是太好了。”

“我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未离从未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活着。

刚刚那几秒钟,当她真正面对死亡、面对恐惧、充满求生欲望的时候,那种浑身寒毛直竖的切实感受,令她忽然体会到了什么是生存。

之前的未离,因为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为了拒绝死亡,拒绝伤害,她拒绝了一切与外界的碰触,将自己关在一个坚硬的壳中。她回避了一切可能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的触碰,她有意让自己忘记了死亡,忘记了所有的现实。然而,失去痛觉,失去提醒死亡存在之物,也就同时失去了生命,失去了生存的意志。这种淡漠,令她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现在,痛觉回来了。她浑身每一寸疼痛的地方,都在争先恐后吵吵嚷嚷地告诉她,你还活着,你还活得好好的,你不是尸体,不是木偶,不是石头,而是活生生的人。

——好痛……真是太好了。

——我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梓篱呆愣地坐在那里,看着未离伏在自己膝上痛哭。这孩子现在的处境,不禁让梓篱想到了自己从“从者”的身份解放的那一天。

她那时,也是如此地笑着,如此地哭着。她的记忆里至今都铭刻着鸢那句改变了一切的话:

——“从现在起,你可以变坚强了。”

想到这里,梓篱也久违地流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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