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老少、老老还有少少
衙门还是一片狼藉，坑坑洼洼的像是被好几十头老黄牛糟蹋过的田地。
老镇长搬了张小凳子坐在简陋的前堂上，抬起头来，视线穿过空荡荡的房顶，仰望碧蓝蓝的天空，一阵肉疼还有心酸。
没来由地他就伸出来一脚，把蹲在旁边愁眉苦脸的王小二给踹倒了。王小二正在那里闷闷不乐地发呆呢，突然就被这么一脚给踹翻在地上，怒气蓬发地蹦起来，朝老镇长叫道：“太爷你好端端踹我作甚？”
老镇长此时的脸看起来皱巴巴的，就像是吃了好多个黄连，他闷声说道：“不高兴。”
王小二有种以下犯上的冲动，好不容易才憋下来，叫道：“你不高兴就不高兴呗，踹我干嘛？”
老镇长依然是仰头看天，连眼角都没瞥他一下，用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离我近。”
王小二连忙嘴里只念叨“静心静心静心……”他还真怕自己拾起一板砖就照着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头脑门拍上去。也不知念叨了多少句才真的静下心来，王小二朝老镇长比划了一下拳头，叫道：“别以为你是老镇长我就怕你，你再无缘无故打我我就发飙了哈。”
老镇长终于看向了他，冷不丁的又是一脚踹上去，把王小二踹了个踉跄。王小二刚想发火，可他还没吼出来呢，老镇长那边已经身手敏捷地站起身来，反冲他大声吼道：“怎么滴怎么滴？想咬我吗？你不咬我我还要咬你呢。瞧瞧这衙门，得花多少银子去修呀，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啊。我的心都碎了。太爷我心碎了，就算是天王老子蹲那儿我也敢踹，何况是你这个小王八蛋。来呀，来咬我呀。”
一时间唾沫横飞，王小二赶紧捂住脸，生怕稍有迟疑就被喷一脸。等到老镇长喷完了，王小二也被喷的彻底没脾气了。他再蹲下来，叫道：“你苦，我不苦啊？”
“你苦个啥子？有我苦？”老镇长瞪眼说道，然后又坐了下来。
王小二耸拉着脑袋，说道：“怎么不比你惨？春花不理我啊。”
“有没有志气了？你到底有没有志气啊？”老镇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你眼里除了春花还剩下什么？”
王小二抬头瞪老镇长，俩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叫道：“除了春花还剩下春花。我高兴，我乐意，我骄傲，我就这么胸怀大志。”
老镇长恨铁不成钢地捶了几下胸膛，捶得砰砰响。然后他也没说什么，就沉默着抬头，仰望天空。
王小二发现这个一向以训斥自己为乐的老镇长没有一如既往那般说教，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老镇长转头怒视，叫道：“干嘛？”
王小二劝道：“太爷咧，不要再纠结房顶的事情了，现在空荡荡的多好。再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老镇长翻了个白眼，再度仰望自己的天空去了，说道：“我没纠结房顶。”
“那你在想什么？”王小二好奇地问道。
“我在想小莲。”老镇长说。
王小二略显夸张地长大了嘴巴，塞得下去一整个馒头，他说道：“太爷你还有脸说我，你不也思春了吗？”
老镇长没有回答，王小二也抬起头学着他那般，仰首天空，忽然的听见身边这个秀才出身的老人喃喃细语。他说：“为你忧伤为你愁，老来与你共白头。挺好，挺好。”
没读过书，也从不肯跟老镇长文绉绉识字的王小二听不懂。听不懂意思，可是听起来顺耳，没来由地想起了春花。
一老一少，老的仰望天空，少的他在傻呵呵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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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鬼，我要飞呀飞，却飞不高。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鬼，我要飞呀飞，却飞不高。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鬼，我要飞呀飞，却飞不高……”
远处传来一阵明显有些难听的歌声。
“别唱了，难听。”还有个略微沧桑的声音在一边怒吼。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鬼，我要飞呀飞，却飞不高……”歌声依旧。
“啪。”清脆的巴掌声。
“啊。”凄厉而又稚嫩的惨叫声。
歌声终于停了。
……
陈老头左手提着几个药包，右手拿着根四尺长的木棒，脸色淡然地跨入衙门，张小魁则捂着后脑勺地跟在后面，一脸委屈。
张小魁进门就看见腹黑的老镇长在愣愣的看着天空，王小二在傻呵呵的笑，刚刚又被扇一巴掌的张小魁很快就抛去了委屈，凑到王小二的面前，叫道：“小二，你在傻笑什么呢？”
王小二回过神来，狠狠地剐了他一眼，说道：“你才是小二，你全家都是小二。”
张小魁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看你笑的那副淫荡样子，肯定是在想春花姐了。”
王小二哼一声，冷着脸别过头去，不和这个小鬼一般计较。可他不想和张小魁计较，张小魁倒也还是缠着他不放，问道：“小二小二，老镇长这是怎么了？老盯着天上看，能以为天上会掉馅饼？”
王小二不厌其烦地转头瞪他，说道：“你有完没完啊，我不乐意和你说话。”
听到动静的春花从后堂里走出来，好死不死地听到了王小二的话，叫道：“王小二你那么大个人了还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真不害臊。”
王小二如遭雷击，十分幽怨地回头看向春花，眼神流动，活像一个守寡了几十年的春闺怨妇。他叫道：“春花，我是冤枉的。”
春花挑起她那好看的柳叶死的眉毛，说道：“冤枉什么，谁冤枉你了？难道是我冤枉你了不成？”
王小二连忙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给他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顶撞春花呀。
“那你还说冤枉？”春花叫道。
“不冤枉，不冤枉，一点都不冤枉，春花你真是英明极了，比太爷还英明。”王小二小跑来到春花身旁，没脸没皮地恭维着。
“哼。”春花不理他，而是换过一张和颜悦色的脸，跟张小魁说道：“小鬼啊，以后王小二再敢欺负你，告诉春花姐，春花姐帮你骂他。”那副样子，和对待王小二时简直是天壤之别，看的王小二一阵羡慕嫉妒恨。
张小魁有些头疼地说道：“春花姐，我叫张小魁。”
春花姐微笑道：“小魁哪里有小鬼来的亲切，别跟姐客气哈。”
张小魁捂住额头不说话，反正他这个“张小鬼”的外号是要坐定了。
然后春花就过去和陈老头寒暄几句，接过陈老头手里的药包后，就回后堂煎药去了，至于王小二当然也屁颠屁颠地去帮忙啦。
张小魁向着这个很没骨气的家伙比了一个用以表达鄙视的手势，然后就朝陈老头那边喊道：“陈半仙，还有老镇长，我先看看我师傅。”还没等陈半仙应话呢，就跑的没影了。
陈老头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到了老镇长身边，手里还拿着那根木棒，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一把小刀，慢慢在木棒上面削了起来。
陈老头瞄了几眼，忍不住问道：“老陈啊，你这削的是什么东西？”
“削把剑呗，张小鬼都把我耳朵给吵聋了。”陈老头没好气地回答道。
老镇长有些惊异地说道：“木剑？”
陈老头朝他一瞪眼，叫道：“木剑怎么了？木剑多实在。伤不了别人也伤不了自己，和人家起冲突的时候，对面看你拎着把木剑，估计也没那份心情教训了。寒碜是寒碜了点，但那么小个娃子，总比拿着真刀真剑好。”
老镇长点点头，说道：“也是，江湖险恶，年轻人还是少碰些刀刀剑剑好。”
“而且一把真剑还要五两银子，这不是明着抢钱吗？”陈老头嘀咕道。
老镇长深以为然地符合道：“就是，真是贵的要人命啊。小二开始上班房那一会儿，老缠着我说不要刀，要贱，真是不可理喻。刀可比剑便宜多了。”
陈老头一刀又一刀地削着木棒，说道：“张小鬼那心气我还没清楚吗？总惹事，没个消停。木剑好，懒得他老是没事找事。”
老镇长说道：“小二这崽子，刚刚开始的时候还不乐意，免不了又被我一顿拾掇，再加上让春花出面，才绝了他买剑的念头。”
陈老头念叨着：“张小鬼怕见血，以前见着血就得吐，前些日子因为某些事好了点，但还是挺怕血的。你说一个怕血的小鬼头，偏偏要去当个什么大侠，这不是找罪受吗？怪揪心的。”
老镇长说道：“小二心里只有春花，这点好，随我，本分。但也不好，没点大志气，将来难有大出息。可是话又说回来，没有大出息好啊。有了大出息，容易变坏，忘本。小二这孩子实诚，真经不起引诱的。”
说着说着，两个不是花甲就是古稀的老人家对视一眼，发觉这磕叨实在是牛头不对马嘴，变成各说各话去了。
老了，胆子就会变小，看着自己钟爱的年轻人，总是提心吊胆的，不管怎么小心，都不过分的。
两个总被年轻人嫌弃唠叨的胆小老头子忽然哈哈大笑，相逢恨晚。
老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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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早已经苏醒过来，可没有走出房门，而是在床上盘下而坐，默默地运功疗伤。
张小魁就蹲在床边，看着小和尚脑袋上冒出来的缕缕白烟，心里被一只叫做好奇的蚂蚁挠得痒痒的。
小和尚没睁开眼睛，却张开了嘴巴，说道：“张小鬼，你想干嘛？”
张小魁连忙叫道：“和尚师傅啊，说书的说了，运功疗伤时是不能开口说话的，会岔气。”
幸亏小和尚没睁眼，不然一个白眼就白上来了。小和尚说道：“是说书的懂还是我懂？”
“你懂你懂，当然是你懂。”张小魁恭维，然后又说道：“可是说书的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呀，万一真岔气了多不好。”
小和尚说道：“我一个能打一百个说书的。”
听到这话，张小魁有点悻悻然，没有说话，好像生怕自己出声就会真的让小和尚岔了气一般。
小和尚说道：“你怎么样？”
“我？我有什么事？”张小魁疑惑地问道。
“废话，当然是你的内力种子呀。”小和尚没有好语气。
张小魁有些尴尬地挠着头，问道：“该怎么看呀。”
“眼观鼻，鼻观心，神游百骸，意沉丹田。”小和尚念道。
说来也奇怪，张小魁对这些话的意思真的是一句不懂，可偏偏的就照着做了。照着做后，他真的就把意识沉浸到了丹田中。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丹田里，仿佛就看见了一亩田。田里有颗小种子，种子上面已萌芽。
张小魁看着那颗好像是真的一样的小种子，上面有一点绿色，那就是芽。看着看着，他由衷地感觉到了欢喜，不仅是自己的，还是那颗种子的。
张小魁兴奋地叫道：“师傅师傅，我真的看见种子了。”
小和尚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说道：“你试试用意念去牵引种子，看看能不能牵引出气流来。”
“气流气流气流。”张小魁闭上眼睛，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一边集中精神去牵引丹田里的种子。
在张小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小和尚睁开了眼睛。他紧紧盯着张小魁的腹部位置，眼中仿佛有金色的光芒在流动。
“看不到啊。牵引不出来。”张小魁撅起嘴嘟囔着。
小和尚的眼睛金光四溢，变得璀璨起来，可是张小魁却闭着眼睛，一点都看不到。此时，在小和尚的眼中，张小魁的身体好似变得透明，一条细细如头发丝一样的气流正在张小魁的丹田慢慢升起，游向张小魁的头部。
小和尚会心一笑，闭上眼睛，敛去爆射的金光，说道：“那你就得多努力，每天试着这牵引，等你把内力牵引出来后，我就去给你找本秘籍，让你练。”
“真的吗？说话算数。”张小魁一下子蹦了起来。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念道。
张小魁坐到床上，问道：“师傅，你什么时候能完全好起来呀。”
小和尚沉默半响，然后说道：“两天差不多能够恢复八成了，但最后两成伤势，估计得要十天半个月吧。”
“啊？要那么久啊？”张小魁惊诧地叫道。他本以为以小和尚的本事，能够轻轻松松地疗好伤呢。
小和尚没有说话，他体内的伤势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完全去除的，倘若是换了另一个武功和他差不多的人来承受，估计得疗养个大半年才能彻底根除后遗症。也多亏了小和尚身负佛门神功还有大金刚体魄，才能如此迅速地恢复。
张小魁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说道：“师傅，你说我有没有机会去赢得那个传承的机会呢？如果能够获得那个传承，我就能一跃成为大侠了吧？”
张小魁没有等小和尚说话，就自顾自的接着讲下去。他自嘲一笑，说道：“当然不可能，如果这么容易能成为大侠的话，未免也太无趣。不是武功好的人就叫大侠的，等我有了绝世的武功，我要去劫富济贫，我要去锄强扶弱，我要去拔刀相助不平。”
“我想让好人有包子吃，坏人什么都没有得吃。”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张小魁憧憬着。
小和尚睁开眼，他的眼睛就像是一泓泉水，清澈没有污垢。他朝张小魁微笑，说道：“会实现的。”
张小魁砸吧砸吧嘴，似乎能从小和尚这句话里品尝出什么好味道来。然后他也笑着对小和尚说道：“师傅，你的眼睛真好看，像荒山野岭外的山泉水，那些水，特甜。”
小和尚只在心里默默说道：“那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眼神，比我更清澈，比我更像荒郊野岭外的山泉水，而且更清甜。”
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发现张小魁似乎已经沉醉在了自己的江湖大侠梦中。
两个少年，一个在沉醉，一个在看他沉醉，一个比一个，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