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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灯三

绵连数条山脉的竹林把夜里的山变成青黛色,我于其中行走,流萤绕着半埋进土的矮石像飞,长满青苔,滑腻潮湿,神明的慈悲被绿糊住,显出几分滑稽样子,不知是否恼怒了,沾上人间的情绪,变得亲切些许。青角小童走在前方,看也不看那些歪斜的神像,好像石像描绘的不是河神的同类,而只是人类拙劣的模仿。

前面的是神,后边的是人,我们一起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山径上,前往四兽神之一苍狐的神域。至于此行的原因,相信我,我也不清楚,粗略描述一下就是,到一个地方做一件事来换取一个前巫女灵体,跟做任务一个调调。

“咱到了。”青角停在一片竹林里,和一路的竹林不同,每一竿青竹都系上写满术式的锦帛,越深入越密集,直到我再也辨认不出术式的文字和作用,应该呆在古老墓室里的阴文出现在这里,让人忐忑,狐狸的禁地竟然是苍狐的神域。

四根巨型朱漆立柱蓦然出现在眼前,生铁浇筑进地里,赤铜的锁头链子纺锤般缠住四立柱,困住中央城墙高的兽神。淡绿的眸子,顾盼之间是岁月的淡然神采,兽神优雅地卧在一地青叶中,偶尔抖抖九尾,草色间的银色纹路掠过毫光,高贵气度一显无遗,带着光阴的古老气息,宛若一座静谧的圣殿。

青角在距离四柱封印阵式三步之遥时停下,解下腰间的铜铃摇了摇,立柱上缠着的铜锁铜链岿然不动。收起铜铃,青角乜我一眼,“看吧,汝的同族,执念可是很深。”

忽然又种什么都不知道就中枪的憋屈感,我做了什么了话说,这阵势是闹哪样啊,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摇头讨教,可惜这也不行,当下就挨了一记白眼。

“装什么傻,骊人有王之后,三世骊王就将山林赏赐给苍狐大人,册封大人为山君以佑护国运,历代苍狐神便被术式束缚在山林中,非有继任者不得解脱。”青角咬着牙,似要将我生吞入腹,末了,又只是无可奈何地叹息,“小子,将苍狐大人解放,咱就给汝想要的。”

“苍狐大人是山神的话,钟楼那次是您让黛娘照顾我的?”我放下的背包激起几片青叶和一记轻响,里边是一个只有一只苹果重量的刀匣,放和我相处没多久的佩刀三把,“苍狐大人可以回答我吗?”

“是的,孩子。”低沉的嗓音由巨兽口中发出,含着一种淡淡的慨叹,兽神淡青色的眸子注视着我,忽然有种被洞悉的错觉,“虽非出自吾愿,无端占有府君山林多年,总得还愿。至于破除吾身之封印,不必勉强。”

“大人!”青角小童低呼一声,想说什么却被兽神轻轻一个抬眼制止,只得再次咬牙,冷哼道,“小子,你掂量着办。”

“那,我任土社庙祝时的秋神眷属呢,也是您的授意?”我解开背包,取出刀匣,平放在满地青叶上。

巨兽半眯着眼,眸子间水光潋滟,倒是迷离了几分,“若是别处,地方四时神明倒是归山君管辖,只是,此地非人间之物,本便无山君,四时神明土伯阴神另有归属,只猜是和青角一般,是哪位示意了。”言毕,巨兽闭上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我看向青角,河神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站着,扳直了小脸瞪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这是什么回事,您摆出个好白菜让猪拱了的表情也行啊,喂喂,谁来告诉我现在是闹哪样,“是府君?因为……是我是寄父?”

青角从鼻腔里喷出不轻不重的哼声,言语间颇有种浪子回头的欣慰错觉,“汝知道了就好,可不是咱说的,汝休想到处添油加醋嚼舌根子。”

“还能再问一下吗,解除苍狐大人的封印,意味着什么。”我的指尖覆上黄铜饰物,咔,刀匣的上盖弹开现出躺在软布上的三把骊刀,两长一短。

“呵,”青角嘲弄道,“意味着,骊人连做复国梦的依仗都没有了。”

“那就好。”我拿起短刀,还是一个苹果的重量,真是奇怪的利器,不过,解除的话,宗里和镇公会里一天到晚守着胥川,想着‘净化’胥川血脉的暗党们也该消停了吧,放任偏激术士猎杀常人,实在不怎么地道。

“喂,”青角忽然出声,“你就不问?”

“问什么?”我伸出指尖,褪下刀鞘,用刃部比划起来,“要是问您的动机,我大概知道,要是问解除之法,我好像也隐约‘记得’。”青角的动机,绝对不是只为了苍狐,若是,来解封的就是我的前人,不是苍狐神的话,狐狸小远如何?似乎,对的上啊。

“不是的,”青角大声辩驳,耳尖却红了,“是因为钦斯王室最后二人彻底摒弃姓氏,封印弱化,才让你来的,才才不是为了小远!”

“是是,您自己说了……呃,不说了,别生气,”我收起戏弄的心思,认真按着短刀照指尖比划,“我记得要滴血的,唔,脑子里冒出很多东西……心尖血?”

“那倒不用,持续放血到覆盖所有锁链表面的量就好。”青角一脸便宜你了的表情说,可是,这种情况下不是要用心头血来得优雅么,那劳什子放干你全身血的凶残架势是什么节奏啊,闹哪样啊喂!!!

青角无视我满脸扭曲,小手一挥弄出几只大木桶,轻描淡写地一勾嘴角催促我动手,忽然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

呼,算了,从本心来说,我也想那只的草色小狐狸能自由在山林间跳跃,一个树梢到另一个树梢,追他喜欢的蝴蝶,做只有时会呆萌犯傻的狐狸,夜静时不好好睡觉,听见林神的歌,觉得像花开的声音。

就当,给刀开刃好了。

……

……

我似乎跌进一个洞里,很深很黑的无底洞,感觉会一直通向地心,然后消失在喷薄的熔浆中,只是一直没有到底,而我也一直处于下坠的状态罢了。一直的下坠,下坠,直到跌进一个光圈里,世界才有了方向感,分得清上下左右。

相当宁静的世界,空气中没有一丝微风掀起的波澜,天穹只有飘得极缓的云,没有鹤和鲸,一望无际的水域失去了自己涟漪,安静得如同凝固的镜面,丝毫无差地映着天云,行于其中,如行云端。

唯一不足的,怕是水面上漂浮的一截枯木了,也看不出是什么木质,只是坑坑洼洼,枯槁干瘪的模样,除了一条枯枝上的两个小春芽,与一般死木并无不同。我抱着它在水中浮沉,好一会才爬上去坐着。是那本书上说生死之间,人会看到自己最真实的内心世界的,大概是也就是真的吧。这么诡异的场景,现实中可不经常有。

“对啊,所以再不醒你差不多就歇菜了。”一个耳熟的声音道。

就在我考虑自身幻觉可能性大小的时候,一条蛇环上我的脖子,没有冷血动物的阴冷滑腻感,倒是有温暖的细绒毛。我把它拽下来,拎到眼前,发现是头管狐,尖而小的耳朵,一双呆萌豆眼,藏在浑身白绒下的短小四肢,奇怪的是尾尖竟是纯黑一抹。

呵,杂毛啊。

“你近视了么?谁是杂毛管狐啊,我像是被虐杀制造出来的么!”向东挣开我的手指,尾巴尖勾起一圈苍白色流火,浮在半空,“哼。”

“初次见面。”没来得及替向东顺毛,随后出现的向西狠狠让我感叹一下造物的神奇,墨身白尾,豆眼是相反的白色,尾尖处一圈黑焰,不过叛逆得更彻底的是那冷淡性格。

“啊,多指教,”我伸出指尖碰了碰向西的小爪子,有点像和人类中有礼绅士握手,连用词都不自觉会想上一遍,“能问一下我的所在吗?”

“您的识海,”向西稍稍抬头,环视周遭,平静地说道,“现在是安静的样子。”

“安静?”

“喏,就是这样啦,平静得跟凝固一样,”白色的向东招出一颗苍火球砸在水域上,火球落在清透的水中,没有发出滋滋声,也没有熄灭,而是在水面上滚动几圈,嗤一声幻灭,真正的水火不容。

“看似生机勃勃,其实是块死地……不过,你在睡了就好多,水面之下的东西会浮出来。”向东欢脱地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追逐自己的尖尾巴,“有时是殿阁宫宇星辰天河,有时原野稻田山川水泽,有一次是头巨鲸,一跃出水面就在云端游弋,盖住天光跟夜里一样,还有一次是拉着云车的八骏……”

“啰嗦。”向西轻描淡写地甩尾,把某只聒噪的管狐排进水里,“如您所见,我的实力在那家伙之上,依凭‘枢’也可以实体化至现世,但现在的情形是,您的意识非自主出现在这里,等同遭遇外界的濒死状态,不回去的话,我们可能要陪您去面见府君陛下。”

“还有一件事!”向东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来,犬类般抖抖浑身绒毛,“管狐只是我们的化形之一,不高兴还有蛇形可以选,拜托看看本质啊喂,我们是……”水域上溅起晶莹的水花,小白向东再次落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所以,综上所述”向西低头确认同胞沉得足够底后,淡然抬起脑袋,认真地说,“,您应该回去了。”

怎么回去啊,我说。

然后,世界就静了下来,一秒,两秒,三秒,浮着的枯木忽然下坠,漩涡裹挟着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头痛欲裂,思维停滞。

……

……

睁开眼时视界是模糊的,过了一会渐渐清明。月上中天,涛声阵阵。无力地抬抬手,手腕被人胡乱缠了几段绷带,深深浅浅的血迹刺痛我的眼。放下手,不远处的河岸,青角背着我又在放河灯。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靠在岸边的一块石碑上,背部只有一片难受的冰冷僵硬,刚刚,似乎梦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摸一把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热,捏捏自己的腮帮,还有痛觉,最后撞一撞自己的头,嗡一声后开始有眩晕感,很好,要晕了。

“犯什么傻,脑袋磕成两半了汝毁了骊人国运的结果也不会变,”河神没有回头,他知道我在干什么,“说实话,汝为了一个巫女答应咱,咱是没想到。”

“从不认为禁锢神明能让国运昌盛,今晚我只是解除一个封印,并没有斩断谁人的国运,您还不清楚么,相比之下,如果那个巫女能守护某个麻烦丫头,这个价值比虚无缥缈的国运大多了。”我试着起身检查物品,在怀里发现三寸陶笛一截,背包还在,刀匣倒是不见了,“这是?”

“苍狐大人的赐礼,等哪天汝知道如何挥刀,再解封自己的佩刀不迟,”说着,小身板的河神转过身来,幽幽瞟我一眼,腰间的铜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黄玉挂饰,素衣沾上尘埃,整体上挺狼狈的,“汝……真是个大麻烦,上次是召唤巨山怪扰咱清静,这次直接攻击咱了。你这种体质……养你的人真是辛苦。”

“原来是这样。”

“什么?”

“请神失败不是我方的问题,而是山君被来就被禁锢着,而请神的一方意愿有很强烈,应招而来的不会是无物,相反是随机出现,山君之下,巨山怪的可能性最大,并不是请错对象。”我面不改色地跑题,气氛什么的在偏门常识普及中分崩离析。

静了很久,青角不着痕迹地压下额角暴跳的青筋,继续放河灯,“汝的想法能不能像个人类一点。”

“您也不像人类广泛概念中的神啊。”我摆弄起三寸笛来,陶质,极淡似白的青色,仿竹节的装饰,与其说是笛子,不如说是稍长的有三个孔洞的哨子,穿条红绳还能挂脖子上,于是,我的脖子上又多了一条红线,看起开像个杂物堆,“好杂啊,青角大人。”

“那是汝的东西,管不好是汝的事。”

“是是,青角大人。”鬼使神差地,将土社的铜钥匙和三寸陶笛扯下来,捞起风格迥异的长命锁,将钥匙扣在链子上,细响之后,钥匙竟然挂在了链子上而且缩小几号变成挂坠之类的东西,又拿钥匙扣上书库和地窖两把铜钥匙试了,结果依旧很神奇,最后,连哨子和钢笔也坠上去了,真是,百用收纳器……

“汝就没有想问的么,不问的话,咱可就走了。”青角放完最后的河灯,拍拍沾了劣质颜料的手,起身道,“不管怎么说,汝还是帮了小远的忙。”

“其实也没有……只是忽然发现,莫小言的战略地位挺重要的,不找回安排给她的守护,莫司可能会发飙。”

“答应汝的事咱会做到,可人类的事咱不过问,汝问些别的。”

“好,换一个,”从后颈的领子里抽出尺长细辫子,果不其然捕捉到河神瞳孔紧缩的一瞬间,于是笑意更盛,“请问,如果一个疑似骊人的家伙留着一条可笑的小辫子,意味着什么呢,青角大人。”

“原是钦斯部族古风,童子结发,成人则剪发刺青,独立门庭。至于后骊钦斯为王,骊人奴隶剃发不结,平民九结,官吏七结,贵族五结,宗室三结,王及近亲一结。”青角小童蹙眉道,“只是一根辫子的话,汝可能是钦斯后裔,养汝的人没跟汝说么。”

“青角大人。”

“嗯?”

“初见时您说的话还有效吗?”我整理好背包,准备去和肖白汇合。初见那晚,青角跟我说,小子,小心点,远道而来的客人要斩下你的头颅,撕烂你的血肉,践踏你的骸骨。当时以为客人就是青角,青角却说不是他。

“一直都有,所以,汝还是不听劝地卷进去了。”青角顿了一顿,不知从那儿弄又弄出一只河灯,这次是人的摸样,“那咱提前放一只给你好了,不必太感谢咱。”

画着劣质颜料的人形河灯歪歪飘往河心,内部一点星火飘渺无依,渐行渐远。那边,河的彼岸,月下,稻田在风中如夜潮般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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