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浅草夏裳
湖月让王鹤给穆贰收拾的房间采光极好，离花园也近，如果他愿意，还能在花园里练练早课，也配备了丫鬟小厮，算是便利的。穆贰也没说多的，在圆桌边上坐下，卡着日光，微弓着身体，竟是沧桑了许多。
“湖月，咱哥俩明人不说暗话，你说实话，她还有多少日子？”穆贰想起自己出发之前，穆壹和云繁站在大厅，一脸的欲言又止。云穆的掌门人现在变成他们俩，很多事情和以前一样，但穆贰明显能察觉到，顾陵歌，基本上销声匿迹。
“目前还不清楚。”湖月也坐下来，穆贰和顾陵歌的关系极好，他本来以为穆贰得抓着他打一架，再不济也得嚎一嗓子，结果他比自己想的沉稳了很多，眉目虽然还是不耐烦，但好歹还是控住了。
所有人都在成长，离开她之后，谁都不想让她失望。
他看着穆贰一拳打在桌子上，一边庆幸王鹤不用再采买桌子，一边默默地叹口气。“你先别急躁。”湖月慢悠悠的给穆贰斟了一杯茶以示安抚，“风伊洛不是让你们带了药方和药材来么，加上伊墨带来的东西，把握能有六成左右。”
“才六成？”穆贰习武，众多事情摆在他面前都只是成与不成的事，这种讨论把握度的事情着实不能让他满意。“我不明白，有了药材，药方，只要按时服药，成功率应该是绝对的啊。”
“这不一样。”穆贰虽然常在云湖堂转悠，但为人太过憨直，大部分时候都是来玩，所以湖月只能进一步解释，“她身子弱，最近又连受打击，不管是多么好的药方，用到她身上是肯定要再斟酌的，总得要互相适配才能起效果啊。”
“伊墨也要过来？去哪儿了他是？”穆贰基本上大半年没见过伊墨了，之前春节团圆的时候他们也没遇上过，说着还挺想的。毕竟能够找到互相寒碜磨嘴皮子还那么快乐的人，是件太快乐的事情了。
“不知道，他之前说是出去北境拿伊洛想要的药材，结果伊洛让他直接过来了。”风伊洛那边的残卷应该是有了眉目，他这边的因为有倾霜帮忙进展也很顺利，所以这个药方的作用应该很大，虽然说是六成，但湖月心里还是有底的。
“她目前的状况已经有好转了，我们都会尽力的。”湖月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有说服力，穆贰盯着他跟逼供似的看了好一会，也还是把自己的问题压下去，闷头喝完水，拉着湖月往花园里走。
走近之后，顾陵歌正在看路南打拳，虽然每个动作他都有印象，但连起来他就是不知道这是哪路拳法：“阿南什么时候学了新拳法？怎么从来没见你使出来过？”
顾陵歌这会已经站起来了，她靠在花架边上，神色放松，温柔且骄傲：“嗐，跟伊墨混了那么久，五禽戏都没见过？是你们的关系不够铁还是你没把他当自家人？”她语带揶揄，面色红润，让人梦回琉璃庄的岁月。
五禽戏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正式拳法，不具有杀伤性，本身算是强身健体的一种操练。顾陵歌看路南闪转腾挪，愣是把舒缓轻柔的软体操给打出了掌风，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是路南极其认真，他眼神定定，平静得宛如一潭深泉，但手上的功夫又一点没有假，顾陵歌能够感受到围绕在他周边的罡风，她眼睛里的成就感越来越浓，怎么都觉得路南是个完美的小朋友。
“咻——”路南正准备收尾，空气里突然传来尖利的破空声，他下意识的回转身，风吹开他的袍角，他的眼神忽然凌厉，火速抬起金属护腕扫过面前，一个茶杯从视线边缘划过，红釉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路南叹口气，扫堂腿扒拉开一堆花瓣，然后转开右手，稳稳当当的接住杯子，站定身形后对着顾陵歌严肃的看了一眼：“谋杀亲弟？”他底子确实是极佳，一套拳下来，气息没有变，甚至点都没有红一丝。
“我要是真打算谋杀，你还能活着到我面前来？”顾陵歌明艳的笑着，拿过路南递过来的杯子，摇摇晃晃，看着路南，眼睛里也有星辰闪动。
“这大白天的，生啊死的听着不腻味么。”倾霜端着点心走过来，点心方方正正的，上面刻了个椭圆形红章，里面乖乖巧巧的写了“春樱”俩字。顾陵歌眼神一亮，站直身子往圆桌边上走。
她刚刚离开花架子，身形就有些晃动。顾陵歌没来由的觉得脑子有点晕乎，脚下踩着的土地有些飘忽，她眼前有花花绿绿的大片闪点，也有些口干舌燥。路南风一样的跑过来，一把拉住顾陵歌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声音里染上焦急：“姐姐？”
“啊，我没事，估摸是太久没动，歇会就行。”顾陵歌浑身无力，重量全都靠在路南身上。穆贰也快步走过来，从另一边扶着她，两人架空一样的带着顾陵歌坐在圆桌边。
倾霜走上来给她把脉，看她神色没有大的异常，也就没有说什么，只眼神示意之后给她扎了几针。顾陵歌任由她折腾，甚至还有心思跟路南搭话：“春樱斋的点心一直都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你和老二都吃点吧，黄色的是桂花酥，红色的玫瑰酪，棕色的那个是核桃糕，都好吃的。”
“不对啊，啥时候你这么喜欢甜品了？之前让你吃个麦芽糖都跟杀人要命似的。”穆贰坐在她旁边，完全没有要问刚才的意思，反而听了她的意见拿起一块核桃糕。方方正正的看着跟练字格一样，但是尝起来味道却是不错的。
“这边的吃食都寡澹得很，有时候饿了又不想吃饭，就拉着王鹤到处找吃的，结果还真的发现了合口味的，那不得没事光顾光顾？”顾陵歌看倾霜把银针从虎口处移开，她探过身子给倾霜拿了个玫瑰酪，手上还有些抖，倾霜斜了她一眼，默默地吃掉。
西南地方潮湿，食物大多重辣重辛以祛寒气，而顾陵歌这么说的缘故，谁都知道，但谁都没有挑明。路南想起中午吃的那顿红艳艳的辣锅，垂了眼睫。
五个人坐着，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身后的丫鬟拿了毯子来盖在顾陵歌腿上，她冲对方笑笑，顺手也给她递了一个糕点。“最近镇上好像没什么大活动，所以今天就不带你们出去了。”现在天色不早不晚，也不好再说出门的事。
“云穆托我带信来祝你好。”穆贰实在是憋不住事，瞥众人一眼，还是起了个话头，“洛姐姐和云霜的身子越发的重了，但日子都是平顺，不需要担心。还有云澜也说的要来，结果被云繁给压回去了。”
“出门的时候清河来找过我。”穆贰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他让我给你带了一封信来，说是你看了就知道。”他从怀里拿出平平无奇的信封来，上头的字倒是意外的秀气。顾陵歌挑眉收下，并没说什么。
“哦对了，昨天我们在锦官城落脚，好像看到了安言的身影，他过来找你了吗？”说到安言，顾陵歌和穆贰都不知道说什么。安言最近的行踪越发诡异，见首不见尾的，有时候连皇帝都不一定找得到人。
“没呢，他最近该有很多事情要做。”顾陵歌自己捻了一个桂花酥，目光悠远，“他本身就是个有本事的，又不想依附谁，现下是上头有追兵，身旁有奸细，日子老艰难了，看他自己的打算吧。”
安言更多时候像个谜，他不只站在谁那边，虽然一堆人簇拥，但他是匹独狼。
“他那么老大个人了，有事情会传信的，不过伊墨倒是还没有回来。”顾陵歌前两日就收到了璃夏送来的春樱笺，上头什么都写了，但对风伊洛，云霜和顾凉月提到的都不多，反而是重点谈了新来的杜如书。
“伊墨应该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你该喝药了。”湖月皱着眉头打断顾陵歌的思绪。顾陵歌今儿个的状态已经是超乎形象的好，现在必须要休息一下，不然这精气神支撑不了多久。
“行。”顾陵歌看着王鹤亲手端上来的药，双手捧着碗，鼓着腮帮子吹了几口，然后皱着眉头喝完，眼看着一桌子人表情都凝重得很，她出乎意料的怼着路南，声音跟吃了糖一样发腻。“阿南啊，药可太难吃了啊。”
“呐。”路南走到她身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上午进城的时候我买了麦芽糖，要是不嫌弃就吃点吧。”他当时只想给顾陵歌整点见面礼，结果从城门都快走到府门口了也没找到想要的，干脆就带了点巷子头的麦芽糖进来。
顾陵歌笑得见牙不见眼，把油纸包拿在怀里，对着路南可可爱爱的笑起来。
然后她就往空空如也的后方倒去，双目紧闭，面色如常彷佛只是睡着了，但她把路南给吓了一跳，匆匆忙忙的走到她后头支撑住她。湖月的脸黑得跟池塘里淤泥似的，倾霜把她扶到轮椅上靠着，然后推回房间，顺便还让人端盆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