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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躲过一劫

(一)

三日之后,云织被提审。

大理寺卿何奉先为主审,刑部尚书为辅审。内宫主史官亲笔录案,这般规格审判的案件,自大吴开国也不过三次,如今却落在云织身上一次。云织不知该算是荣幸还是不幸,但上堂之前,已由夜枭秘密传送消息,大概知晓此事,所以虽然忐忑,到底也算有底。此时虽被重锁押上,也保持一派从容模样,自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上堂之后并不与两人行礼,只点头示意道:

“小女南荣云织见过二位大人。”

两位主审在京多年,所经手案件无数,也并不恼怒,云织身负皇家玉蝶,是皇后钦赐郡主,又有金书铁卷,当可不必行礼。所以也收起一贯冷峻神情,对她以礼相待。

“郡主不必多礼,此番我等受皇命审查郡主此案,也为皇命难违,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说话的是坐在主位的主审官,他是个身材丰满的中年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显得很和蔼可亲。云织却未被他面目蒙骗,这位大理寺卿姓何名奉先,素来是个笑面虎,夜枭已告知她,他似乎与刘家走的近些。相反,坐在他身侧的冷面尚书,却是个刚正不阿的能吏,虽不依靠刘陈任意一家,却与云倾城交好。

于是只微微颔首,礼貌谢过。何奉先笑眯眯点头,令人赐座。云织也不客气,只带着重甲,端坐堂中。

于是何奉先轻咳一声,似乎十分随意的开始例行叱问:

“堂下罪犯何人,所犯何事。”

云织微微起身,淡然回答:

“小女南荣云织,乃南荣氏嫡长女,曾受封皇后娘娘,领金书铁卷,是为皇家郡主。不知所犯何罪,请大人明察。”

何奉先却突然敲响惊堂木,怒道:

“狡辩,嘉和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二,你自陈妃娘娘处请安离开,偷偷潜进皇后书房,盗取凤印,后被皇后娘娘派人搜出,将你当场抓获,是也不是。”

云织被他吓了一跳,抬眼看他,立刻站直了身子。何奉先又赶紧摆手,恢复笑眯眯模样道:

“郡主别怕,这是例行公事罢了,郡主请坐。”

身旁姚冲冷嗤一声,对他这变来变去的面孔十分不屑。

云织脸上也不太好看,扯了个笑道:

“大人气势威严,小女惶然,还是站着吧。”

何奉先只笑眯眯点点头,也不勉强,随后又轻咳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刚才之话。

云织站着身子,看着他从容不迫,缓声道:

“不是,小女确曾前去向陈妃娘娘请安,但从未盗取凤印,之后被皇后所捉,也是满心迷茫,至于为何皇后娘娘的人会在小女住处搜出东西,小女也不知晓,或许有人陷害。”

何奉先又是一敲,再问:

“嘉和二十二年,你结识南夏华氏商人,先受他利诱,私开绣楼,后与他私通,为他传递消息,通敌卖国。你认是不认。”

“小女不认。小女与南夏商人华东歌确有来往,但只是商家与顾客关系,小女一介女流,莫说不懂什么经商之道,便是通晓,我为何又要选择一个南夏商人为伙伴。至于所谓私通及通敌之罪,小女更是不敢承认,还请大人明鉴。”

云织不卑不亢的陈述,丝毫不胆怯。何奉先本想两句话先震慑与她,未想她竟如此淡定,手中惊堂木却不知如何敲下去了。只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侧目看了一眼身旁陪审姚冲,见他双手藏袖,冷着面孔,并不表示任何态度。嘻嘻笑了两声:

“郡主这样便不好了,你先前所画押罪状可是将这些罪状都一一认了的,如今反口不认,却是让本官为难了。”

云织知他什么意思,他这意思是,她原先既已认罪,如今矢口否认,按照惯例他是可以对她用刑的,劝她莫要逼他如此。

但今日她是来洗清罪名的,若是认罪便是将自己送入虎口,她料定陈家应当为她有所准备,心中也不慌,只露出悲痛神色:

“大人,小女一介女流,身子又素来虚弱,实在是经受不住……小女不敢怀疑皇后娘娘有意诬陷,但在内宫审讯小女之人乃是穆清风穆将军,小女与……”

她一直很是淡然,此时一双眸子却似乎隐含水光,似是竭力忍耐的刚强模样,看在堂上众人都有些不忍了:

“与家中嫡母不和是众所周知之事,前些时候因西蒙和亲之事,嫡母曾来求我替妹妹和亲。小女未应,便又结下仇来,穆将军因此事而蓄意为难,这才对小女屈打成招。”

说着低头默默啜泣,似乎十分委屈。何奉先未曾想她将这事抖出来,挑了挑眉道:

“你所说这些可有人证物证,如若没有本官也不可信你一面之词。当只能用刑了。”

(二)

云织也不反驳,只道:

“小女无可辩驳,只是所说皆为实情,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去查。但您所列罪状也请一样查证,小女相信,两相对比,定能还我清白。”

何奉先见她冥顽不灵,叹了一口气:

“你既已签字画押,便是认罪。况这些罪证早有皇后娘娘派人查证,你还想抵赖。难道你非等到本官将缀锦楼所有人抓起来对质,且开具关蝶去通缉那南夏商人,才肯认罪,只是到那时只怕不但你性命不保,就是你之母家南荣将军府都要受到牵连,到那时才真的是有辱门楣,为你家族蒙羞。”

云织冷笑一声:

“若是如此,小女便也认罪,还请大人查证。”

“你不见棺材不落泪。”

何奉先冷笑一声,却是再保持不了那温和笑脸。拿了红头签就要下令,姚冲开口拦住:

“何大人且慢。”

姚冲轻轻咳了一声,冷着脸看向何奉先:

“所谓无证不罪,现在虽有一纸罪状,但其中所述之事还需复审查证,否则不宜贸然定罪。”

何奉先转头看向他:

“所以依姚大人高见,真将缀锦楼所有人抓来,再下关蝶去捉那南夏商人,此案怕是到明年都结不了了,先不说郡主能否忍耐这长期关押,陛下也怕不能容忍我们这般拖延公事,到时问罪,谁来承担。我看……”

他冷笑一声,眸光似带血光看向云织:

“此案并不复杂,今日当要结案。”

刘后也曾暗示他速速了结此案,他虽不会因此徇私枉法,但罪状已在,在他看来,那罪状已是证据,根本不再需要什么罪证。倒不如顺水人情,给刘后一个面子。

陛下既让他再审,他只能再附一张认罪状子,但这小丫头嘴硬,他只能用刑。不过是个小丫头,料她也挺不过几板子,拿起那红头签头喝道:

“还不给我打!”

姚冲怒而站起,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左右衙役立刻领命,上前压住云织,已开始行刑。

他身为监察,虽有辅审之权,但确实无权干涉公堂刑罚。何奉先这分明又想屈打成招,这本是大理寺卿惯用伎俩,但只要在刑讯内容内,人不会死,便不算违规。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云织受刑,却不能再拦。

云织旧伤未愈,又遭毒打,就算再是有所准备,也已疼的险些死去,只紧紧咬着嘴唇不叫出声。她不求饶,更不能认罪,这是夜枭告诉她的,只有挺过才能有转圜余地,她相信他,便绝不认罪。

(三)

行宫内殿

云倾城受到密探报信,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扶住额头疲惫的倚在椅上。

陈诺儿却几乎已经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来走去,愤恨道:

“这可如何是好,何奉先分明是被刘后授意,若是不能屈打成招便要将郡主当堂打死。”

云倾城缓缓舒了一口气,手中握着华东歌的来信:

“还需忍耐。何奉先还不敢将云织打死,本王也相信云织不会再屈打成招。我们必须再等等,等到南夏使臣来,一切才有转圜余地。”

陈诺儿停下脚步,有些不能理解的看向他:

“还要再等?三哥这般相信那南夏太子么,万一他根本不想管这事,万一他只是在欺骗你,我们难道一直等下去么。那何奉先素来心狠手辣,他今日如此对待郡主,便是想要避免麻烦,速审此案。郡主若不肯认罪,必定会被他折磨半死。我不明白,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就算,如今陈家的桑城窟窿已被补上,郡主名下商铺也已经全部转移,我们不必再怕刘后抓住把柄,为何不直接前去对质,让何奉先复证,他查无证据,自然也不敢对郡主如何。”

云倾城摇摇头,眸光肯定:

“不会,南夏使臣今日必到。我们做的那些手脚不堪一查,若想保云织此命,除却让他们一时查无实证,还需更有力震慑,让任何人,甚至父皇都不敢轻易再动云织一下。否则依照刘后脾性,必定不会让云织全身而退。”

陈诺儿怎能不明白他忍耐的用心良苦,刘后心狠手辣,对违逆自己的人从不手软,此次事件他们实在太过劣势,三哥仔细筹谋才在刘后要下杀手之际获取这片刻喘息。

刘后却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她只是暂时被云皇之命压制,此事定然四处搜罗罪证,不管是陈家还是云织,她都一个也不会放过。况且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填补陈家漏洞和转移云织财产只是拖延她出手时间,真的要解决此事,只有一个办法,便是让她不能拿出证据,不敢拿出证据!

但郡主若挺不过此关怎么办,她一向身子柔弱,若是……陈诺儿不敢想下去。

密探又持续来报,却说云织已经昏死过去了。

云倾城神色顿了一下,随后依旧摆摆手,状若无事。陈诺儿却分明看见,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云倾城确实有些不舒服。明知道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明知道瑞贤一定会携南夏使臣今日到达,但他想起三日之前他假扮夜枭前去安抚云织之时,想到她的身体状况便已很糟糕,如今再遭毒打,一定非常的疼。他的心脏便微微的收紧。

他握住左手扳指,感觉那里微微颤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绪,但是这种情绪却让他感觉非常不好,非常……不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密探第三次来报,云织正在被施以手刑,云倾城脸上的血色几乎完全褪去了。

陈诺儿看着他整个冷肃的面孔,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对云织不知是嫉妒还是可怜。

正在她思绪纷扰之时,门外一密探又匆匆跑来。云倾城见他手持信笺,眼睛瞬时明亮,驱动轮椅,不等他入门便将那信笺腾空接过。

陈诺儿立刻起身,来到他身边急切问道:

“怎么样,使臣可来了。”

云倾城看着信笺点了点头,看着外面落下的最后一片秋叶,露出难得的真心笑意:

“已呈报父皇,云织……躲过此劫了。”

命令密探:

“立刻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大理寺卿的人,让他们尽快通知何奉先。”

密探得令,又转身离去。陈诺儿看着他离开背影,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云织第三次昏死过去的时候,脑中的神志已经不甚清晰,她眼前的人影都是涣散的,看着堂上何奉先那张得意嘴脸,却似乎看到所有害她认一样的嘴脸。但剧烈的疼痛又使她连昏厥也难了,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日只要不被打死,她早晚便让这群人都后悔。

何奉先本想屈打成招,也省了麻烦,但眼见她快不行了,这人却还是不肯招认,已是有些不耐:

“瑞和郡主,您还不肯招认么。”

他走到她身前,有些怜悯的看着她:

云织张口呕出一口血,看着他冷然道:

“我……无罪可……认。”

何奉先瞪大眼睛,未曾想她这般倔强,劝道:

“你可知你若不认罪,还要挨打的。”

“你……想屈……打成招。”

何奉先摇摇头,他叹道:

“本官依法办公罢了,本官一没取你性命,二没毁你清白。只不过正常刑讯,但你就是不招,本官也是为难的很。但你要知道,本官任大理寺卿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一个犯人能真的扛过本官刑讯。你当现在就完了,再次之后一百八十多种刑具,还都等着你呢。你这会儿不招,过儿也是要招的。你一个时辰不招便多受一个时辰的罪,这么多刑具总有你受不了的,早死早超生,何必执着。”

“呸,昏……官,你……将我打死……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云织对他吐了一口血沫,让何奉先恼怒,他抹了一把脸,正要再换个刑具伺候她,随身小厮从内堂跑出来。

何奉先只得先休堂,上前听他说话。随后却面露惊讶之色,转头看向那已被他折磨了半条命的郡主。脸上露出难色。

姚冲见他如此,上前询问:

“发生何事?”

何奉先倒也不隐瞒,低声与他说了。姚冲也露出惊讶神色,转头看向云织。两人便低声商量什么,

云织已神志昏沉,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也看出他们在说自己,正心中猜想是好是坏,便见两人似乎已经商量完了,何奉先径自坐会堂上,大力敲下惊堂木,吩咐:

“南荣云织一案,疑点甚多,还需查证,今日暂且休堂。将犯人暂且押入地牢,改日再审。”

左右领命,上前将云织搀起。云织不知发生何事,但能得暂时喘息,便是躲过一劫,心中稍微松了一松,昏死了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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