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见到运旺，像往常一样，轻轻地说了句“回来啦”，接着放开领着孩子的手，对他俩说，“看看谁来咱家了？快叫爸爸！”听到小英这样说，运旺连忙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等待着俩孩子冲向他的怀抱。谁知志远和卓凡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一声不吭。小英怕运旺难堪，在身后用手往前推俩孩子，“快过去呀，你们不是很想爸爸吗？爸爸回来了，咋还认生了呢？”这一说不要紧，志远转过身来朝屋外跑去。卓凡见哥哥走了，也转身去追哥哥。小英无奈地摇摇头，运旺一脸的尴尬苦笑，慢慢地站起身来。
“你瞅瞅，你瞅瞅，你这个爹是咋当的？连孩子看见你都不待见，就跟两旁世人一样，你这纯粹是脚上的泡—自个儿走的！要照这样下去，恐怕有一天孩子都不会认你，你也不觉着臊得慌！”老妈在一旁奚落道。
“什么咱家，这是我家，我才是一家之主！都怪你，孩子见着亲爹都不吭声，你平时是咋教育他们的？”运旺迁怒于小英，顺便给自个儿找个台阶下，“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不是给他们吃饱穿暖就万事大吉了，你得给孩子做个好榜样，还要教他们知书达理，如何做人！我真没想到你这么不负责任，将来把孩子都交给你，我还真不放心！”
“你别进门儿就挑事儿行不？小孩子不懂事儿，你是孩子的爹，教育他们难道就不是你的责任？你也甭怪孩子不理你，是你这个当爹的没当好，跟别人他们咋不这样呢？你还口口声声地说做榜样，你的榜样在哪儿呢？跟结发妻子闹离婚，几个月不给家里音信儿，对老妈、孩子和媳妇儿不搭不理，你自个儿做得到底咋样儿，难道你心里就没数吗！”老妈知道小英不好意思当面反驳运旺，抢着替她出气。
“妈，您千万别这么说，运旺他哪会不理您、不理孩子呢！都是因为我不好，您们才跟着吃挂落儿的。运旺，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去叫志远和卓凡，让他俩给你陪个不是！孩子是你亲生的，他们还小，不懂事儿，你是大人，哪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呢！”小英一边安抚运旺，一边往外走。
“你站住，叫啥叫？甭惯着他这臭毛病！孩子不理他怪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怪他自个儿，孩子有啥错儿！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家他愿意待就待，不想待就走，我只要还有这口气儿，他就甭想在我这儿吹胡子瞪眼，咱们谁都不欠他的！”老妈依然怒气未消。
“我的亲妈呗，您这是干啥呀？我好不容易才回趟家，说啥都不对，干啥都不行，难道您非要赶我走不成？”运旺对老妈的态度极为不满。
“想走你就走呗，又没人拦着你！眼不见心不烦，你不回来我们娘儿几个过得挺消停，你这一回来就闹得鸡飞狗跳的！我算是看透了，这个家对你可有可无，与其让你瞅着我们谁都不顺眼，又何必找这个别扭呢！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河水两不犯！”老妈的眼里不揉沙子，也不来该着的。
“妈，运旺，你们娘儿俩都少说两句，老这么呛呛，让街坊邻居听见了看笑话儿，人家还以为咱家出啥大事儿了呢！再说了，大人的事情让小孩子听见了也不好，有啥话咱换个时候再说行吗？”小英恳求道。
“跟他我没啥可说的，也懒得费口舌，你瞅他那个德行，我打心里头膈应！多念几天书有啥了不起？来家就劲儿劲儿的，这个看不惯，那个不顺眼，就跟谁欠他钱不还似的！小英啊，你在家做饭，我去追这俩孩子。”老妈用眼角扫了一眼，运旺面无表情，心事重重地坐在板凳上。
临睡觉地时候，运旺胳肢窝夹着枕头薄被来到了老妈住的东屋。秀媛刚刚安顿志远和卓凡躺下，俩孩子正缠着奶奶给讲故事。秀媛见运旺进来了，先是一愣神儿，马上又意识到他跟小英的婚姻快走到头了，于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对俩孩子说，“你爸爸来了，让他给你们说个没听过的故事，奶奶有事得出去一会儿。”
秀媛推门进了西屋，见小英坐在炕沿上暗自垂泪。看见婆婆进来了，小英赶紧站起身，擦去脸上的泪水。此时此刻，秀媛想不出用什么语言可以安抚小英受伤的心灵，默默地朝小英走过去，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抱住，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仿佛要把她心中的委屈和怨气拍打出来。婆婆的理解和关怀让小英感激不尽，心情郁结的惆怅和长期压抑的愤懑，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顷刻间泪雨滂沱，呜呜地哭出声来，身体不停地抽搐。此时此刻，秀媛的心情同样是五味杂陈难以平复，小英是她越俎代庖，替运旺当家选定的儿媳妇，到现在为止，尽管她依然对这个儿媳相当满意，尽管婆媳俩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尽管小英为运旺生育了一双人见人爱的儿女，但依然无法消减俩人性格上的反差，无法填平感情上难以逾越的鸿沟，无法再将这段外人看来非常美满的婚姻继续下去！此时此刻，一向强势而且有主见、说一不二的秀媛感到了势单力薄，回天无力，面对以前一直听说听道的孝顺儿子，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说了很多绝情的重话，甚至不惜撕破脸皮，以断绝母子关系相要挟，但依然没能换来运旺的回心转意。‘儿大不由娘’，无奈、无力、无语，犹豫、彷徨、退却，懊恼、沮丧、认输！经历了离婚的一波三折，母子感情的起伏跌宕，秀媛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和家庭主宰的地位，没有了争取主动、讨价还价的本钱，只剩下偃旗息鼓、愿赌服输一条道儿了，愿意走得走，不愿意走也得走！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个儿确实老了，老的说话都不算数也没人听了，远远地落后于这个时代了。
事已至此，说的再多也于事无补。秀媛索性不再说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秀媛轻轻地搂着小英，一句不劝，一言不发，听她哭诉，陪她落泪，等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秀媛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别想太多了，要不我让卓凡过来陪陪你？”小英点点头。
秀媛回到东屋，运旺正给俩孩子讲故事，说的绘声绘色，听的津津有味。运旺见老妈回来了，没再接着往下说，静静地等候着老妈急风暴雨般的责骂。让他深感意外的是，老妈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对卓凡说，“今儿个去跟你妈做个伴儿，省得她一个人孤单！”卓凡听故事正在兴头儿上，心中虽不大乐意，还是让奶奶抱着去了西屋。
秀媛再回到东屋的时候，志远已经跟爸爸混熟了，俩人正在炕脚上撕皮挒肉。“志远，你还不睡觉，明儿个不上学了？”秀媛呵斥道。
志远正玩儿得起劲儿，不情愿就此罢手，缠着爸爸接着玩儿，运旺忙着替志远说情，“妈，我们爷儿俩刚热乎起来，您就让我们再玩儿一会儿。”
“志远，你不听话是不？那你就撒开了玩儿吧，明儿个也不用去上学了！”
听说不让他去上学，志远马上松开手，乖乖地去炕头儿睡觉了。秀媛挨着志远躺下，轻轻地拍打着。
“您这是干啥？再玩儿一会儿也不耽误事儿，您太让人扫兴了！”运旺嘟囔道。
“这是我的家，我想干啥就干啥，你看不惯可以走啊，又没人拦着你，在这儿还轮不到你教训我！”秀媛毫不客气地说。
“妈，您成心挤兑我是不？我又没招您惹您，您这是何苦来的！”运旺抱怨道。
“是我吃饱了撑的，是我没事儿找事儿，是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自讨苦吃，中了吧！你还想说啥，别在心里憋着，不看憋出个好歹来！”秀媛挖苦地说。
“您又来了，老这样我无话可说。”运旺不耐烦了。
“那就甭说，睡觉！”秀媛伸手拉灭了电灯。
在接下来的几天，运旺越发感到受冷落。家里的人都不爱搭理他，他主动搭话也没人应。吃饭没人叫他，愿意吃就吃，不吃也没人问。孩子放学回到家，直接进东屋，小英看着他俩写作业，或者给他们辅导。旁人想插也插不上手。运旺整天无所事事，吃了睡睡了吃，想找个人说话儿都找不到。小勇在服装厂里管业务，整天东跑西颠地不着家。小海给香港过来的厂长开小车，也是没一点儿闲空儿。二壮是缝纫车间的头儿，一时一刻都不敢松懈。别说这些人没空儿陪他聊天儿，就是有空儿估计也聊不到一块儿了。
运旺对小英、对这个家彻彻底底地心灰意冷了。老妈提出的离婚仨条件，当场就把运旺给打懵了！哪儿有这么不说理的，分明就是讹诈，就是不想离，就是让你离不成！孩子都归她，她连自个儿都养不活，拿啥养活俩孩子？离婚不离家，你当是旧社会呀，一辈子都豁给你了！到了儿孩子得我供，小英还得我养，我啥愿许的，我是上辈子欠她的还是咋的！早在暑假之前，运旺就已经把回家离婚的事儿跟师母和章妍说了，她们还等着的消息呢，如果知道最终是这么个结果，她们会咋想？运旺料定，依老妈的性格，她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这就意味着他再待下去也还是这个结果，不可能有奇迹出现，与其在这儿干耗着，还不如早点儿回到学校，想想怎么给师母和章妍一个交代。
又过了两天，在饭桌上运旺说要回学校去。没人搭话，没人表态，更没人挽留，就像是把话说在空地儿了。志远和卓凡听说后似乎有话想说，看见奶奶和妈妈不悦的神情，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运旺失望透顶，转天上午就离开了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