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海把这个消息告诉爸爸的时候，满囤正坐在炕沿上抽烟，听到这个喜讯，把他高兴得一个劲儿地呵呵，连句整齐话都说不出来了，不住地用黢黑满是老茧的大手抹眼眶，满囤盼这一天盼得太久了。
“爸，您这眼看就要当爷了，应当高兴才是，您咋还哭了呢？”小海不清楚满囤的感受。
“傻孩子，爸这是高兴的好不！你妈要是还活着，不定得乐成啥样儿呢，可惜她没这个命啊！”此时此刻，满囤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秀花，为了俩孩子，为了这个家，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却没能等到这一天。
“等孩子一落生，我就去给我妈烧纸，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要不是爸爸提这个头儿，小海还真把这码事儿给忘了。
“别等到孩子落生，烧纸这事儿得抓紧，一来让你妈早点儿知道这个喜信儿，二来让她保佑大人孩子都平安！”满囤非常认真地说。
“得嘞，一半天我就去！”小海痛快地答应了。
“哎，你丈母娘知道了吧？”满囤问了一句。
小海“嗯”了一声。
“哪天你再过去帮我带个话儿，就说咱家也没个女人，思琪的事儿请她多费心，这会儿该吃啥、注意点儿啥、家里要预备啥？咱们一概不知，让她帮着虑论虑论，省得到时候抓瞎！还有，该花啥钱咱们花，别省着，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对大人孩子都不好！现在不像你一小儿那会儿了，钱不是好的，人才是好的！”满囤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小海有些吃惊地看着爸爸，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长这么大，爸爸总是教育他，起家针挑土，败家水推沙，挣点儿钱不容易，花钱得算计。跟他这个还没见面儿的孙辈儿，倒是够大方的。
“爸，从前您可没这样儿对过我，看来这儿子和孙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小海打趣儿道。
“那时候我倒是想，得有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报母恩！等你当了爹，这些事情就都明白了。”
满囤说着，从躺柜里翻出一个布包，在炕上打开，里面是捆得整整齐齐的两打儿零钱，拿起来递给小海，“这二十块钱是你们结婚时收的礼钱，我给思琪她说啥不要，让我留着花，我也没有用钱的地方，你把它拿去，有孩子了花钱的地儿多着呢！”
“不，不，思琪让您留着您就留着，我们不要！您要是有个随亲看往的事儿，手头儿没点儿钱哪儿行啊！再说啦，自个儿手头儿有俩钱儿，花着也方便，省得每次用钱使都得现要！”小海知道家里的钱都是思琪管着，担心爸爸花钱不好意思张嘴。
“这个钱本来就是你们的，以后人家有事儿也得你们去随奉，能不管的事儿我就不管了。还有，我看思琪也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孩子，你得跟她说说，节省也不在这个时候，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关，必须得将养好喽，要是落下毛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满囤说着，将钱塞在小海的手里，小海还想推辞，被满囤硬给拦回去了。
“那好吧，我先替您收着，您啥时候用我再给您。”小海知道这时候不收下，爸爸肯定不会答应。
思琪显怀了。照比相同月份的，思琪的肚子比她们大不是一星半点儿。小英说你肯定是记差日子了，要不不可能这么大！思琪说日子一天也差不了，我都在月份牌上标着呢！小英说那这孩子咋长这快呢？小英猛然想起思琪是双胞胎，听说这个也遗传，莫非……你怀的不是双把儿啊？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不想要孩子一年都没有，想要了还一下子来俩，思琪喜极而泣。小英说嫂子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这可是瞎猜的，要确定你得去县医院检查。思琪说甭查，我的感觉跟你们说的确实不一样。小英叫来婆婆，秀媛看了也说像，一个劲儿地给满囤道喜。
满囤嘴上说同喜，心里却不是个滋味！按照常理，双胞胎对母亲来说，受一回罪得俩孩子，肯定是划算的事儿！带孩子也是如此，一个羊也是放，两个羊也是赶，捎带着就把孩子养大了，这是多好的事儿啊！可满囤却不这么想，他替小海和思琪发愁：最好是生个龙凤胎，儿子闺女一下全有了，往后愿意生再生，不想生也够了！要是生俩丫头就断了香火，肯定还得生，谁敢担保再生就是小子，要还是丫头呢？要是生俩小子肯定还想要个丫头，再生要还是小子呢，使啥给他们说媳妇儿？想换亲都没有可换的，除非像大哥大嫂，豁出一个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哪儿那么容易就找到对是的啊！满囤低头不语，把小海两口子下一代的事儿都给虑论到了，越琢磨前边的道儿越窄，越替他俩发愁，以至于秀媛跟他说话都没听见。
“爸，您想啥呢？我妈跟您说话呢！”小英在一旁提醒道。
“啊……啊……”满囤刚才开小差儿了，根本没听见秀媛说的是啥。
“我妈问您，坐月子的东西，是照着一个孩子预备的，还是照着俩孩子预备的？”小英给学说了一遍。
“一个，是照着一个孩子预备的，现在再去预备一份还来得及！”满囤赶紧答话。
“预备东西还是次要的，现去抓都赶趟，我想说的是，养俩孩子可不是多张嘴、多双筷子那么简单！”秀媛郑重其事地说道。
“少奶奶，不，亲家母，”满囤一不留神又叫少奶奶了，赶忙改口，“多个孩子不就是多张嘴吗，还多啥？”秀媛说的意思满囤没明白。
“你呀，真是榆木脑袋！别的咱先不说，当妈的奶水儿再好，一个孩子吃不了，俩孩子也不够吃，等于是亏了一个孩子的奶！现在给面儿粥茶汤吃肯定不行，吃奶粉当然最好，可是咱们吃不起，但最次也得吃代乳粉，一年下来得多少钱你们算过没有？这还光是吃的，那穿的、使的、用的呢？哪样儿都得双份儿，不能向着一个灭着一个，弄出两样儿来吧！说句不中听的，这俩孩子一块儿来就是邪性，就连有个病都是俩一块儿，这个病了非得把那个也传上不可，根本就招架不了！”秀媛连珠炮似的一通说道，既是过来人的亲身体验，又不乏醍醐灌顶的警醒，听得满囤目瞪口呆。
“妈，那当初您是咋过来的？”即将成为母亲的思琪，更想知道抚育俩孩子有多难。
“一天天儿过呗，还能咋过？伺候俩么张嘴物，每天把你追得雁不下蛋，到了黑晌儿都拾不起个儿来，哪儿还有心思琢磨旁的！不过，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心里还是挺滋润的，付出的辛苦没有白费，越过越有盼头儿！”秀媛说到这儿，脸上洋溢着母亲的自豪。
“您敢是的，有我奶奶帮着带，差多着呢！到我这儿可就曳挣了！”当着小英的面儿，思琪没好意思明说。
“嫂子，这个你不用担心，到时候咱妈归你，你想让妈看多久就看多久，外孙子和孙子一样，十个手指头咬哪个都疼！妈，您说我说的对不？”小英赶紧把话儿递过去。
“对，对！思琪，听见没有？你嫂子刚进这个家就替老张家说话，还没等我言语就给派上活儿了，你说我不乐意行吗？好，这事儿就听小英的，甭担心没人帮你带孩子，你想让妈带多久就带多久，这总行了吧！”秀媛知道答不答应，这事儿都得落到自个儿头上，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放个响炮。
“那可好，那可好，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思琪还没答言儿，满囤先说话了，“我妈岁数大了，指定帮不上忙，姥姥来我就放心了！”
“嘿，好你个张满囤，别的话你都听不见，这句话倒是听见了，你真是往里傻不往外傻！让我来给你们老张家带孩子，你出多少工钱呢？”秀媛觉着满囤看着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可精了。
“这笔账咱们先记着，等我孙子长大了让他来还！”满囤这一支少说支出去二十年。
“我就说嘛，白眼儿就是白眼儿，疼了也白疼！这也怪不着孩子，闹半天都是他爷教的！真是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跳大神！”秀媛连说带笑地奚落满囤。
斗嘴满囤哪儿是秀媛的对手，他嘿嘿一乐，不吱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