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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嘎子复仇

二嘎子他爹赵大牙很快就入土为安了,二嘎子在爹的坟上守了三天三夜。

在人们忙着准备说要给赵大牙烧一七纸的时候,生产队里的那头打过赵大牙的那头给捶了的牛不见了。据饲养员说,头天夜里他还给牛上过两次草料呢,早上起来才发现那头牛不见了。可是,他咋的也想不明白牛咋的会没了,每头牛进牲口屋之后他都给拴得死结儿的,不可能会是牛挣脱了绳子自己跑出去了。就算是牛自己挣脱了绳子,也不可能跑得出去,因为牲口屋的门是给栓死了的,再咋的,牛不可能会自己开门。再说了,那头牛给捶了之后变得很温顺,干活儿就干活儿,休息就休息,再也没有使过性子。难不成是进贼了?那也不可能!要是进贼的话,不可能只少了一头牛。

马老二围着牲口屋转了几圈儿,愣没有发现什么痕迹,这就怪了,牛怎么会不声不响地就没了呢?成神飞天了?

“马队长,快过来看,这儿有牛蹄印子。”有人在牛棚前的小路上喊马老二。

马老二一下子来了神,疾忙奔了过去。

在小路边的草丛里是印着一个非常清晰的牛脚印,顺着牛脚印往前走,马老二咋的也没有想到,这牛脚印竟然朝着二嘎子他爹的新坟走过去。走到二嘎子他爹的坟前,马老二一下子傻了眼,那头牛的牛头血淋淋地被贡在二嘎子他爹的坟前。这头牛可是生产队的一个很壮的劳力啊,三五个人也赶不上它的力气啊!它咋地就到了这儿了呢?是不是二嘎子……?

“快,快,快,快找二嘎子!”马老二梦醒一样,一阵大吼,拔腿就往二嘎子家跑过去。

“二嘎子,二嘎子。”进得二嘎子家的院门,马老二就扯起嗓子喊。可是,喊了半天,不见有一丁点儿回声。他疾忙闯进二嘎子的家门,进得家门,他的两眼瞪得更大了,整个房间里除了破坛子烂罐子,啥子也没有了,破床上的破被子更是不见了踪影。这小子跑了?

二嘎子是跑了,他背上一床破被子和几件破衣服天亮前就离开了村子。

“这个二嘎子……”马老二在二嘎子家转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想明白这二嘎子到底咋的了。见不到二嘎子,这头牛只能这样了,派几个人把牛身子找出来,扒皮把肉分到各家各户去。与二嘎子这头牛的帐,等二嘎子回来再说吧。

这个晚上,老鸹窝这个村子里到处飘着牛肉的香味儿。

“二嘎子这小子不知去哪儿了?”吃不出牛肉香味的陈国忠瞅着眼前碗里的牛骨头,昏黄的灯火照着他那张皱纹纵横的脸,好像自言自语地说,“自小没离过家的孩子,这个时候天也黑了,不知有地方住没有,是不是有东西吃?”

“是啊,这孩子也是……,虽说爹娘没了,可还有村子里的叔叔大爷婶子大娘……”栋梁娘突噜一口牛肉汤,叹了一口气,说,“一家一口饭也饿不着这孩子啊。”

“孩子也不愿走啊,是他一时脑子热,惹了事儿,给吓走的啊……”陈国忠没有再动眼前的牛骨头。

“可怜的孩子,”栋梁娘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擦了一下嘴,然后转身回灶房去了。

“爹,你说二嘎子还会回来吗?”陈栋梁一直埋头啃着牛骨头,没有注意爹和娘刚才说了些啥子话,待他发现手中的骨头上实在再也没有啥东西可啃了,就扔掉了骨头,抬头看着爹,问,“要是二嘎子回来,生产队会不会跟他算这头牛的帐?”

陈国忠没有说话,脸上的皱纹一动不动,像老树根一样。

陈栋梁注视着爹,他看不出此时爹在想啥子。

“栋梁他娘,”忽然,陈国忠对着灶房喊,“明儿你跟马老二说我身子不利索休工一天,明儿我出去看看二嘎子这孩子去哪儿了。”

“明儿我跟马花她爹说,可东南西北你去哪儿找去?你又不知道这孩子往哪个方向去了。”栋梁娘在灶房里回答说。

“不管他去哪儿了,我都要出去转转看。万一碰上他了,就把他带回来。”陈国忠定下心来说,“明儿转不到后天就接着找,咱不能让这孩子在外面挨饿受冻受委屈。他出去的时间还不长,不会走得远。明儿说不准就能找到了,要是以后再找他就难了。”

“明儿你也不好找,外面那么大人又那么多,要找一个人能那么容易啊?”栋梁娘好像在开始收拾灶房了,噼里啪啦的碗筷相碰撞的声音把门外的夜趁得很静。

“不好找也要找,咱不能不管这孩子。虽说与咱没亲没故,可一个村子里住了一辈子一辈子又一辈子,咱要是不管这孩子,老辈子人在地下也不会答应。”陈国忠开始收拾着准备上床休息,“他娘啊,给我明儿准备几个面圪垯,再给我灌两瓶子水。明儿找到找不到我都要回来,找到了我就把他带回来,找不到就以后慢慢找。”

“要是能找回来,你得想想生产队那边咋的去对付。”栋梁娘似乎在提醒栋梁爹。

“生产队再咋的,也没有嘎子这孩子重要!”陈国志倒不顾忌生产队会咋的二嘎子,“生产队那边先不管它,先把人找到再说。”

就这样,两口子隔着灶房屋山与堂屋相对着的两个窗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各自心里的想法,尽管二嘎子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与他们没有任何的牵连,只仅仅是一个村子里的生活了不知多少辈子的邻居。

“那你就早点睡吧,明儿早点起来。我这就给你准备面圪垯。”栋梁娘答应着。

“爹,明儿我跟你一块去!”陈栋梁听说爹明儿要出去找二嘎子,他决定和爹一道去儿。

陈国忠回头看了一眼陈栋梁,然后转过头去,有些不动声色地回答说:“去吧,早点睡。别再抱住那个话匣子听到半夜,明儿要早起。跟你娘说一声,多准备些面圪垯。”

陈栋梁起身到了灶房,把自己明儿要和爹一起去找二嘎子的事儿说给了娘。

“你们这爷儿俩……”栋梁娘两手正揣揉着面盆里的面嘟噜,当陈栋梁告诉她要和爹一块去找二嘎子时,她只是摇了一下头,说,“再给我添些面,面瓢在面缸里。”

陈栋梁掀开面缸,从面缸里挖出满满一瓢面。

“你小子傻啊,你知道这么一瓢面能煮多少面圪垯吗?倒一半就行了。”

陈栋梁按照娘的吩咐倒半瓢面进盆,然后又到水缸里舀出半瓢水,伺候着娘做面圪垯。

“栋梁啊,你看二嘎子他爹他娘,说走就走了,儿子的事儿还没办,也没能瞅上儿媳妇儿一眼,走得心里也不踏实啊。”栋梁娘一边忙着手里的面圪垯,一边与陈栋梁开始拉起家常,“要是娘哪天这样走了……”

“娘,说啥呢!”陈栋梁知道娘的心思,“我的事儿不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吗。”

“你啊,是不着急,可我和你爹心里着急。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当了爹,你就知道我和你爹这个时候的心思了。”

“娘,你说我的事儿啥时候办就啥时候办。”陈栋梁看着娘,爹和娘只是四十来岁的人,可爹娘的脸上不是四十岁,家里地里,风吹日晒,风风雨雨的,把爹和娘的脸折腾成了六十岁,与他们的年龄不相符合的皱纹横一道竖一道地把他们的脸折腾得像画画似的,画得像一张烟熏火燎的老年画。爹和娘这样熬着为的是啥?栋梁的心里一阵一阵地酸。

“你跟马花的事儿早一天办,娘心里就早一天踏实。”栋梁娘来回揣揉着盆里的面嘟噜,心事沉沉地说,“娘也知道你不大满意这门亲事儿,你就一直往后推。可咱是靠土地过日子吃饭的百姓,丑俊都不能当饭吃,只要知道过日子就行了。再说了,马花长得也不丑,三村五邻也算得上是个俊妮子,配得上你小子。话又说回来,人家不嫌弃咱这个家,就够咱们的了。不管咋说,人家她爹大小是个官儿,生产队长,也管着手下几十户人家,在三乡五寨也是个人物,将来你在周围有个啥子事儿,有她爹这棵树映着,能好办不少。”

“娘,你和爹说好就好,今儿咱不说这些。娘,你说这个时候二嘎子会在哪儿?”陈栋梁帮助娘往面盆里加了点儿水,“他会不会没饭吃?会不会找不到地方睡觉?”

“这个谁能说得准,老古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破窝,出了门离了家,啥事儿都不像在家一样那样随心了。”栋梁娘把揣揉得已经成团的面团在面盆里来回翻了几个个儿,然后又揉了一阵,抬起头看了一眼栋梁,说,“你先过去睡吧,明儿还要起早。”

“娘,我还不困,我来烧火。”陈栋梁转身坐到灶门前,开始往灶底里加柴。

“那我就给你们爷儿俩捣些辣椒泥明儿带着。”栋梁娘拍拍和好的面团,然后把面盆端到灶台上,等着栋梁把水烧开了,再往锅里收拾面圪垯。

陈栋梁生着了火,呼呼哒哒地拉起了风箱。

栋梁娘从墙上的辣椒串子上揪下一把辣椒,又从案板下拿出石臼,然后扑哧扑哧地捣起辣椒泥来。“面圪垯蘸辣椒,越吃越上膘。这辣椒泥下饭,你姥爷就喜欢吃这辣椒泥。”她一边捣着辣椒,一边与栋梁说着话,“当年你姥姥捣了一手好辣椒泥,邻里邻居都喜欢吃你姥姥捣的辣椒泥。我记得有一年年三十,你姥姥捣了一碗辣椒泥,与邻居几家一分,那一年过得大家心里热乎乎的。”

“过年就吃辣椒泥?”陈栋梁被灶底的火映得一红一红的脸转过来看了一眼娘。

“那时候过年能吃得起饺子的没有几家,咱这百姓家能吃上面圪垯蘸辣椒泥就算过了个肥年了。”栋梁娘来回用勺子把挤出臼窝的辣椒碎瓣刮进臼窝。

“娘啊,咱啥时候一天三顿都能吃上白面就好了。”陈栋梁不停地往灶底添柴,不停地拉着风箱。灶底的火被风箱吹得呼哧呼哧地着,栋梁那张褐铜色的脸在火光中一闪一闪地泛着山村青年特有的光泽。

“一年四季这杂面圪垯能吃个均匀就舒坦了。”栋梁娘把尚未捣好的辣椒泥放到一旁,开始往烧开的水里揪放面圪垯。

“娘,外面像是有人来了。”栋梁停住拉风箱的手,用心听了听,“这个时候谁会过来?是不是过来找爹商量啥事儿?我得出去看看去。”说完,他站起身,抬腿走出了灶房。

“栋梁,谁过来了?”陈栋梁刚走出灶房,栋梁娘就在灶房里问。

“大嫂子,是我。”来人已走近了堂屋。

“是赖毛爹啊。”栋梁娘在灶房里大声回着话儿。

“是我,大嫂子。我来跟大哥商量个事儿。”赖毛爹回答着就进了堂屋。

“进屋吧,你哥不知道睡下没有呢?”栋梁娘一听是赖毛爹,心里霍然敞亮了,是不是要说栋梁和马花的婚事儿?要是今儿把栋梁的婚事儿说妥了,择个日子把事儿给办了,这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想到这儿,她匆匆地把剩下地一团面团成了一个大面圪垯放进锅里,然后盖上锅盖,“栋梁啊,过来烧火吧。”

“哎。”陈栋梁听到娘的话,转身就回了灶房。坐到灶前,他拉了几下风箱,又往灶底添了一把柴。他抬头看了看娘,说:“娘,天这么晚了,赖毛爹会有啥事儿和爹商量啊?是不是也为了二嘎子的事儿?”

“你可不能喊他赖毛爹,要喊叔。”栋梁娘把没有捣好的辣椒泥又捣了一阵,“你要是喊他赖毛爹,他听了心里会不痛快,嘴上不说,他在心里也会怪你不懂事儿理。再说,他还是你的大媒人,咱心里要感激他。你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见人该咋的称呼,你心里该有个准儿。”

“知道了。”陈栋梁点了一下头。

“他这个时候过来,说不准会是为你和马花的事儿。他不会为二嘎子的事儿睡不着觉,他心里跟二嘎子爹心里还有疙瘩。”栋梁娘琢磨了一阵。

“二嘎子爹都死了,他还能把那疙瘩放在心里?”陈栋梁埋下头去,把脚跟前的柴划拉一把填进了灶堂。

“谁不知道他有点儿小心眼儿。”栋梁娘收拾着手下刚捣好的辣椒泥,“跟他说话都得加个小心,那句话不小心他听着不顺耳了,他就会记在心里。”

锅里咕咕嘟嘟地冒出了大热气,栋梁娘放下盛着辣椒泥的瓷碗,掀开锅盖,用铁笊篱在锅里蹚了蹚,然后又把锅盖给盖上了。看了一眼栋梁,说:“再有两把火就熟了。马会儿你先睡觉去,待会儿我把圪垯捞出来过一下水晾晾就成了。”

“我想过去看看赖毛爹找我爹啥事儿。”栋梁又往灶底放了一把柴,呼啦呼啦扯了几下风箱,然后抬头看了看灶台上再一次蒸腾而上的热气,回头问娘说,“该熟了吧?”

栋梁娘掀开锅盖,撅起嘴巴吹了吹迎面蒸过来的热气,手下的笊篱在锅里又探了探,然后往锅里费力地瞅了瞅,说:“熟了,你过去看看吧,记住别多说话。”

陈栋梁起了身抬腿刚要出去,却听见赖毛爹喊过来的话:“嫂子,你忙着,我走了。”

“不再坐会儿了?”栋梁娘听到赖毛爹的招呼,冲着门外客套地回答说。

“不坐了,天太晚了。”赖毛爹回了话,就传来了他噗噗嗵嗵的脚步声,且声音越来越远。

“今儿晚赖毛爹咋的有点儿神神叨叨的?以前来这儿像屁股上长了钉子,一坐就是大半夜,今儿咋就屁股着了火,鸡眨眼儿的工夫就走了?”栋梁娘自言自语似的琢磨着说,“能会是啥事儿一句两句就说完了?”

“娘,别琢磨了,不会是啥大事儿。要是大事儿,一句两句一说不清楚。我这就先睡觉去了。”说完,陈栋梁走出了灶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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