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小赵，胡社长看到这些其他媒体的报道了吗？”
赵刚苦笑：“应该早就看到了吧？”
老薛眉头紧蹙：“他怎么说？什么态度？还是不肯让步？”
赵刚轻轻道：“薛总，我听胡社长的意思是，可以找艾零和安化县的人再谈一谈，这说明他的态度还是有软化……”
老薛叹息：“我已经找过对方了，对方的态度很强硬，拒绝和谈，再次重申他们的两个要求，一是要我们公开道歉，以公开报道的形式，二是承担何玲的所有医疗和误工费用。半点也不打折扣。”
赵刚搓了搓手：“其实要我说，人家的要求也不算太离谱，只是……胡社长考虑得更多，他担心我们作为一家省级媒体的二级报社，一旦让了步，今后再开展批评报道，会遭遇更大的阻力。”
“胡社长也没有半点私心，完全是为报社考虑。”赵刚追加解释了一句。
老薛面不改色，心里却冷笑：“如果真是没有半点私心的话，现在这档子事早就可以解决了。正是因为他的私心过重，所以才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其实赵刚别看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一次胡琏的表现实在是过于强硬、过于刚愎自用。按说稍稍让让步，哪怕是丢点面子，也不至于影响太大，像现在这样跟安化县和青石乡硬碰硬，僵持不下，最终丢掉公信力的还是晨报。
而且，这样扛下去，也不利于晨报在本市的发展。
虽然晨报的人事权和管理权不在地方，但作为一个单位来说，所有的衣食住行都受制于地方，跟地方搞的关系不好，吃亏的还是晨报。
实际上不要说晨报内部的人对胡琏的反应百思不得其解，就是艾零和陈稳也觉得这人实在是太离谱了。陈稳从政二十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人，说好听点是倔强，说不好听点那就是骄矜狂妄，而且知错不改。
陈稳都有点无奈了：“小艾同志，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胡琏居然还是不肯让步，这……真是不到关键时刻，无法真正认识和认清一个人呐。”
陈稳和胡琏过去是老熟人，关系还不错。在陈稳的印象中，胡琏不是这么恶心的一个人，但结果却让他大跌眼镜。
艾零神色冷淡：“陈县长，其实要说他现在也有点让步的架势了，刚才还让晨报的一个副总编老薛给我打电话暗示，想要跟我们坐下来再谈一谈，我拒绝了他。谈什么呢？我们的要求合理合法合情，没有谈的必要，他们如果连公开道歉都不肯，那还说什么？”
陈稳点点头：“那倒也是。没有谈的必要了。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们也不能让步。小艾，告诉我们的人，要注意方式方法，千万不要再激化矛盾，更不要有过激行为。市里领导一直对我们的做法保持沉默，那是因为我们控制在了一个合理的范围内，一旦过了线，市里就不能不出面了。”
“您放心，乡里的群众依法维权，绝不乱来。我让党政办的老荀盯在现场了，不会出问题。”
跟陈稳谈了谈，艾零就离开回了自己在县委的办公室。
因为出了何玲这档子事，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一直没有去乡里坐班。乡里的工作，由龚明浩主持。至于第三把手李贺，自己知趣请了病假在家休息了。
明面上，李贺不会受到任何组织处理。但经此一事，至少在郭海和陈稳的任期内，李贺已经被彻底打入冷宫，不可能再有任何发展了。至于艾零，也不可能再用他，冷处理、挂起来，这是艾零对李贺现在的态度。
冯晓婷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何乡长的事处理好了吗？”
“还没，对方还是咬着不松口，不肯道歉，也不愿意承担责任。”艾零轻笑一声：“晓婷，这事都传到省里去了吗？”
“那倒也没。是昨天我跟省宣的几个学员一起吃饭，他们在背后议论，我听了听，觉得有点道理。艾零，你对胡琏这个人了解多少？你知道他在这件事上为什么态度这么强硬吗？”
艾零摇摇头：“我对他不是太了解，他的态度强硬，可能跟这人的性格有关？”
“不不不，我得到一个信息啊。据说胡琏在来晨报之前，是省委日报社的总编室主任，三年前下放晨报当一把手，是省委日报社一把手欧振华的得力干将。这两天啊，听说省委日报社已经向省宣和省委组织部推荐胡琏为党委成员、副总编辑了，正在走组织程序……所以我估摸着啊，他不肯让步一方面是不想给自己的仕途留下污点，影响自己的升迁，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反正要调离了，晨报如何如何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或许准备把问题和矛盾甩给下一任。”冯晓婷娓娓道来。
艾零明显吃了一惊：“我说呢，原来如此！晓婷，你的信息太重要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去会会胡琏！”
冯晓婷笑了：“其实呢，你做做姿态就好了，也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彻底得罪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艾零笑了笑：“我知道，我有分寸，你不要担心。”
站在冯晓婷的角度来看，艾零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下属、一点小事就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更不宜得罪人。但站在艾零的角度来说，这一次如果他不为何玲出头，将来就没有人死心塌地跟着他干。
一个人、一件事，影响一大片。
……
荀平与老薛当面沟通一次，艾零在中午时分终于赶来了晨报。同时赶来的还有青石乡的副乡长郭颖。晨报会议室，艾零和郭颖并肩而入，老薛满脸堆笑，起身相迎：“艾书记来了，欢迎艾书记，请坐！”
艾零笑了笑，也不矫情，直接坐下，然后道：“薛总，你们胡社长呢？”
老薛赔笑：“马上到，马上到！赵主任，你去喊喊胡社长，就说青石乡的领导们到了！”
赵刚赶紧去请胡琏。
艾零与郭颖对视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跟老薛谈笑生风。反正今天如果胡琏不出面，这事就没得谈。艾零主动答应过来坐下谈，这本身就算是一种姿态了，如果胡琏还要得寸进尺，艾零绝不姑息养奸。
十五分钟后。胡琏果真来了，进了会议室，只是梗着脸，一脸的不爽。艾零撇撇嘴，也不理会他，心道你摆什么臭脸？老子就不吃你这一套！
胡琏坐在艾零的对面，冷冷道：“小艾书记，都到了这份上，咱们也没有必要虚来套去了，你就直接说，怎么样才能把你们在外边的这群人给撤走？”
艾零皱了皱眉。
郭颖柳眉一挑：“胡社长，外面是群众的自发行为，与乡里无关。这两天，乡里一直在劝阻而不是纵容，你们应该看得到。至于群众什么时候退走，我想，只要晨报答应了我们的要求，群众会撤离的，应该没有问题！”
“这样，小艾书记，小郭乡长，何玲同志的医药费我们可以承担，我们也可以派人去医院探视和慰问何玲同志，但是公开道歉，还是免了吧。毕竟，我们是新闻媒体，我们的版面是公共资源，不能随意因为某个人浪费资源。”胡琏冷冷道：“这已经算是我们的最大诚意和最大让步了！”
艾零笑了：“胡社长，问题出在你们这里，责任你们难辞其咎，如果不道歉，无论是何玲同志本人及其家属，还是我们全乡干部群众，都不能接受！”
胡琏有点恼火：“小艾书记，你年纪不大，做人做事要给别人留余地！你这样咄咄逼人，揪住不放，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胡社长，无关个人恩怨，只是——何乡长必须要有一个公道！这事必须要有一个结论！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必须公开道歉！公开说明问题！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线！”艾零缓缓起身：“胡社长，其实晨报上下应该明白，我们一直都在给你们留余地，一直都在隐忍和克制。哪怕是乡里的群众来晨报上访，我们都是在疏导和劝阻。你反过来指责我咄咄逼人，是不是有点反咬一口倒打一耙呢？”
胡琏猛然一拍桌案：“你不要太过分了！”
艾零冷笑，目光锋利如刀：“胡社长，到底谁过分，我们心知肚明！总之，必须公开道歉，如果胡社长一意孤行，那么，我们也只能走上最后一步了！”
“你什么意思？”胡琏目光凝结。
艾零神色冷漠：“胡社长，你我担任公职，履行职责，就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只要在岗一天，就要承担一天的责任，否则，哪怕日后走上更高的领导岗位，也不会心安理得！”
艾零话音一落，胡琏脸色大变。
艾零话里有话，胡琏岂能听不出来。他嘴角微微有些颤抖，情绪变得无比激动：“你在要挟我吗？”
“要挟？胡社长，从始至终，我们可有要挟过你和晨报吗？我们一直在克制，一直在与你们反复沟通。反而是你们的态度，大失风度和气量！反正这事我也想明白了，如果我们之间谈不拢，那就去省里说个清楚，我准备马上就去省委日报社，找相关领导谈一谈！”既然已经图穷匕见，艾零就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胡琏骤然沉默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