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忘了什么？
究竟，是忘记了什么？
不知何处隐隐约约传来一丝真实的痛感，像是经历过漫长沉睡后的一丝天光微露，刺痛眼角。
此生应已走尽，可自己忘了什么，自己又在哪里？
鼻尖似萦绕着淡淡香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自己究竟是忘记了什么？
蓦地像是一阵水风卷过，有芍药花瓣擦着脸颊飘过，脑中骤现不断的疼痛感，终是一片混沌中蓦然清明。
似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眼前出现一幅图景来，如同许久以前做的那些梦一般，一带村景，不知自身身在何方。
忘记了的那些，竟是梦？
“离离，快走！”
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稚嫩中多了一丝稳重，却不觉违和，她转头看去，惊了一惊。
赤眸，沈庭燊。
不，却并非玄服太子，分明是……身着褐麻的少年，看着只有七八岁年纪，她却是一眼认出了这便是他。
这，是何情况？
蓦地眼前少年伸手将她拉向怀里，一阵刀风头顶上过，他往后退了几步，焦急的问到：“没事吧？！”
未等她有所反应，他便拉了她快速往一旁跑去，耳边是嘈杂声响，似有大人的叱骂声，小孩的啼哭声，分外刺耳。
忽而磕到一方石头，她猛地跌倒在地，身前少年转过身来，焦急的欲将她扶起，她却是脚踝被磕出了鲜血来，移动半分亦是呲牙。
“我背你，别怕，先逃出石坛村就好了——”他紧紧皱着眉头，转身欲将她扶上来。
石坛村——？
她笨拙的伏于他背上，紧紧抓着他，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恍然间像是有什么在冲击着神经，强烈的不适感弥漫全身。
眼前一黑，她像是从何处跌落，身周景色不甚清明，而痛感却是万分真切，恍一睁眼，却见眼前少年已被人缚住，身旁竟是围了一圈凶神恶煞的红衣男子。
好在自己身后却是有退路可走，眼前人不断呼喊着她离去，她却多了一丝犹豫。
怎么回事……
猛然被人拉住，眼前少年惊了惊，冲开身周的红衣人欲护住她，只见一片混乱中有红衣男子拔刀向其扑来。
他翻身躲开一刀，身周的红衣男子却是死死不放过她，猛然一声惨叫，她的臂膀一松，有鲜血溅上她的襟口。
她怔了怔，耳畔传来他疾呼。
“快走！”
她闻声向其看去，却见他身后正有一男子执刀便要落下。
有一瞬恍惚，那明晃晃的白光甚是刺眼，她已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只觉胸口有温热的液体涌出，回过神来眼角却是漫起一片水泽。
“离离！离离！！”
像是被猛烈的撞击，有什么快速的涌入脑海，一时间竟是头痛欲裂。
沈庭燊，庭燊……
眼前那个少年，曾是赤眸清澈，眼里有一片澄明的汪洋。
那个在小小村落里，因同是受人排斥而无家可归，相依为命了许久的他。
大木头，庭燊。像是旋风久滞终去，她的心中只剩下这寥寥数字，已然回归平静。
“离离……”
耳闻轻微声响，却睁不开双眼。
并未身亡，现下灵台很是清明。可当时那是万丈深渊，如何得以保全？
“离离。”有什么轻碰着自己的额头，传来清凉的触感，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声音很是飘渺，却近在咫尺。
冰凉的手指缓缓自脸颊划过，令她骤生悲凉之意，似已可动，她竟却是不敢有何动作，良久却是无何动静，身边之人是已离去？不，总有一种感觉在告诉她，他怎么会离去。
蓦地吱呀一声，似是门窗开动，紧接着是重重关门之声，不知为何，她忽而能想象到沈庭燊轻皱眉头的样子，唇角吐出轻轻一句：“不要太吵。”
“不要太吵。”身边之人如是说。
“你当她只是在休息？”
宋羽洛的声音——若是她未有记错的话。
“沈庭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何模样？你已渡了她半身血液，师尊亦已无法，你究竟要这样抱着一丝侥幸到何时！”
身边之人未有回答，她却蓦地一丝心惊。
“那金丝须结我便拿去烧了，好过你不要时常想起那夜的事情——确是我失误，我亦是这几日才晓得她当初情绪恶化是因了那金丝须结，早在皇宫接到这事物时便不该给你。”
“烧了罢。”
淡淡一句，却在她心头掠起千万涟漪，恍若一道晴天霹雳，怎么会，那日在书房里所有的纠缠，竟是一个误会？
“你可明白，薰妃已因了你气得三日咽不下饭食？”
“是我不孝。”
“沈庭燊！”
她紧紧闭着双眸，仿佛能觉察到宋羽洛的怒气临声，然而身边确实久久未有动静，良久后，听到些微衣料摩擦之声，似是身边之人缓缓起身，始才听闻淡淡一句。
“我即将启程去鹿禹山脚，这几日，若是她醒来了，便放她一个人去生活罢，不——不要让她觉得在我掌控之中……适量给她安排些物事，让她活得好好的，但不要令她以为还未同我脱离干系。”
话音落后是一阵沉默，片刻后宋羽洛的话语里听不出情绪，“若是她，自此长眠呢？”
“那我便同她一道长眠。”
像是一把刀子落在她的心口，沉闷却直脱，她微微攥了攥被角，好在未给人察觉，却是恍然间再没了其他声音，脑海内只余下他方才的话语。
“我是不懂你的情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十六年来是如何生活了下去，你的身份，你的亲人，你没有她也能够——”
“若是没有她，也许我根本不会拥有这十六年。”
宋羽洛的话语被他打断，声音沉沉，却透露着决绝之意。
“羽洛，一个人用自己的生命护你活下去，那是怎样的意义。”
蓦地一声雷鸣，她怔了怔，窗外定然已划过一道闪电，现下是何景况？默然未几，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落下，却是越砸越急，已然一发而不可收。
有一丝闷热感，她却不能发声，漫漫雨声中，终是听到一丝话语，似是宋羽洛的声音软了下去，徒增了几分伤感。
“可是，庭燊，你要知道，她已经全然不识得你，也许，她已然成了另一个人。”
“若她醒来，那样也好。”
闻宋羽洛沉沉叹了口气，有轻微门窗之声，大雨中却听不大真切，久久之后她始才察觉宋羽洛早已离去，却不知沈庭燊究竟是否停留在房中。
良久眼睫上似有冰凉触感，芍药气息极淡，却近在咫尺。
“离离……是我败了，便是十六年前，我便已然溃败。”
她不知道沈庭燊离去了多久，亦不知自己竟是熬过了漫长雨夜。
她未有睁眼，只脑海内有巨浪不住翻滚。
她现在全身流淌着的，是沈庭燊的血液，沈庭燊——不，他更是儿时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曾经作为白芍的她频频梦到的那个少年，那段飘渺而不真切的记忆。
她早已模糊了那段记忆，可那一定是她的亲身经历。
那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为什么她会在石坛村生活？还是说……为什么她会成尚书之女？
思绪仍是混乱，记忆稍稍有些朦胧，她却已然起了回忆。
似是哪般思绪全然涌出，恍然间，发现沈庭燊这三个字，于她却是出现了第三种意义，并非挚友，亦并非仇敌。
头痛欲裂。
她终是睁开双眼，雨声不知何时停住，一切仿佛王府始才诛灭的那日，窗外下了小雨，她同沈庭燊决裂。
可如今，心口却是无端的思绪，再也没了当初的一意孤行。
她凝神片刻欲拂开丝被下床，有侍女缓缓推开雕花木门，霎时间呆呆望着她，手中的瓷盏落得粉碎，随即有些歪歪撞撞的奔了出去。
记得当初，从宁王府醒来，思儿也是此般模样。
思儿，思儿如今还在这百草苑中么？
她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头，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她对上一张惊讶的脸。
沈灵瑜。
果然是沈灵瑜，一双杏眼圆睁，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咬了咬唇终是向她走来，声音有些颤抖。
“三皇嫂……”
“嗯。”她试着开了开口，声音没有什么大问题。
“三皇嫂你终于醒了。”沈灵瑜抬手揉了揉眼，却说不出下文，只低头擦拭着眼角，终是支支吾吾一句，“你快把我们吓死了，也快把三皇兄吓死了，三皇兄也……快把我们吓死了……”
沈灵瑜这般模样再同上一连串三个吓字却是让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缓了缓神发现自己的窘态，微微提了提嘴角道，“没事了，我现在醒来了不是。”
“三皇嫂你昏迷了三个多月头，”沈灵瑜抬头看着她，嘴角有些不大自然，“那个，跟你常在一起的思儿姑娘亦是——”
“思儿怎么了？”她侧头问到，心里生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唔，嗯……”沈灵瑜有些含糊的答道，“三皇嫂过去用点膳食吧，三皇兄昨日不知是有何事已经离去了，但他应该会很快回来的，我们传信给他，他一定很高兴。”
“不——”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她自己亦是十分惊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