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了秦昭的书房。
以前从来没进去过，她觉得她和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没必要参与他们的生活。
而且书房，不就应该是很多的书加一张桌子吗?慕徵的书房也是这样的呀。
想到慕徵燕乐心中一痛。
可是秦昭的书房和她的认知完全不一样。
架子上摆了各种各样的花，有的已经枯萎了，有的即使没有水，依旧枝繁叶茂。
他是个种花的天才啊。
燕乐想起来，他说过，要种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花。
几案上压着一幅没画完的画，一边的磨已经干了，应该是秦昭被带走之前做的画。
隐隐约约是一个人的轮廓，燕乐向后看去定住了。
周围墙上挂满了画，画上只有一个主人公。
是她。
一段最为干净的岁月涌上心头。
她失去法术变成凡人，在翠柳院吹笛子，打开窗户看到了一个偷看她吹笛子的男人，长得和女子一样白净，傻傻的，但是心思单纯真心和她交往。
他给她带福月楼的糕点，对她百依百顺。
为了救她他娶了她，却永远相敬如宾。
最后，他浑身是血，死在她怀里。
秦昭……这就是你的秘密吗?你喜欢的人，就是画中人吗?
屋里隐隐约约的淡衣吹笛少女，街上吃东西的女孩，戴着面具的女子，穿着大红喜服的女子，燕乐盯着那个穿着喜服的女子……想起那个河边的吻，脑子里浮现慕徵穿喜服的样子，竟然觉得两人很般配，她苦笑，那又如何?
每幅画下面都有题字，秦昭留了自己的名字和印鉴，还有一排小字:东风如解意，佳人永笑颜。
燕乐想起了那人的笑，明明是想笑的，突然就哭了，他真的很好，是凡间对她最没有私心的人了，这么好的人，还是让她错过了。
燕乐安安静静的退出屋子，关上门，再离开王府，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想起了慕徵让慕羽转达的话，她现在冷静下来，想：慕徵不是毁约不讲信用的人，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天神的手段，慕徵为了自己受了多少苦，自己怎么说也不可以就这样骂他背叛，也是一时之间被气愤冲昏了大脑，现在想想，那时候应该进神音宫的，好歹听他解释。
不过燕乐转念一想，那样的闷葫芦，解释估计也和没解释一样吧。
他永远都会选择一个人扛起所有的痛苦，根本不问自己抗不扛得住。燕乐一直走到城外一个土地庙，那里又在进行很大的祭祀，里面香火供奉的就是被凡人敬若神明的慕徵上神。
燕乐想到自己是王城城墙上被遗弃的花妖的时候闹过的糗事，竟然又笑起来，暗骂自己哭哭笑笑和一个神经病一样，却真的释怀了，她和慕徵有这么多缘分，怎么可以不信任他?怎么可以不懂他!
她也挤进人堆想去上个香和慕徵说说话，却被人抓住了手，她刚要使力挣脱，被人轻而易举点住穴道，燕乐转身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慕商和慕角，燕乐问：“两位上神，我和你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抓我？”
两人道：“我们和你没仇，但是天神派我们抓你回去，你也是一个上神，为保顺利，我们只能给你点穴，得罪了。”
燕乐心里明白，到此为止再明白不过了，操纵一切都就是自己的亲人，那个自己从来没叫过的外公，所谓的神界最高掌权人，天神。
燕乐也不挣扎了，正好，就和他们走一遭吧，本来也想回去了，去找慕徵把心结解开，再找天神，把宿怨也了结了。
可是燕乐不知道，这一次回去，才叫真的万劫不复。
平日里被宠惯了的小姑娘，到底是想的太简单了。
燕乐没想到她会在神界的议事大殿见到天神，和五上神?。
慕徵原先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看到她神色变了变，又很快趋于平常。
燕乐毫不掩饰自己对天神的不屑，也不下跪也不行礼，旁边的人都屏住呼吸，想着她惹恼天神可有好多麻烦果子吃。
谁料天神一点也不生气，遮在黑袍下的声音温柔的传来：“燕乐，你总算回来了，快来外公这里，让外公好好看看你，在外面有没有吃苦?有没有瘦了?”
燕乐一阵恶寒，却不动。
天神笑了笑：“乖孩子别闹别扭了，我是怕你不听话才叫慕商他们去找你的，怎么，难道是他们欺负你了?”
燕乐不答话。
天神自顾自道：“慕徵就要和岚心公主成亲了，我想了想，你既然拜他为师，以后岚心公主就是你师娘，婚礼将近，你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过了婚礼再走吧。”
燕乐还是不接话。
天神继续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想为你在神族选个好夫婿，你意下如何？”
燕乐冷哼，自己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还能让她选择吗?
越想越气，话也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我如果说我不嫁，你会怎么做?再逼慕羽成亲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逼迫慕徵的吗?你除了会用威胁的方式让别人听你的话，你还有别的本事吗?明明是个神，却活在最卑微的阴暗里面!”
天神笑了笑：“我逼迫慕徵?为什么啊，你可以问问他，我有没有逼迫他。”
燕乐没有问，她也知道这种场合不适合，没想到慕徵却回答了：“没有。”
全场寂静，都盯着剑拔弩张的三个人。
燕乐挽起一个凄惨的笑，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没有温柔的诉说思念，没有镇定的劝她安心，只有两个字，火辣辣的打了她的脸，没有。
倔强的姑娘低下头，好像要哭出来，却最终忍住了，这里不适合。
岚心好意递过去一块手帕，被慕徵呵斥：“堂堂神族公主，如果在大殿上哭的话，也实在对不起我琴神的徒弟的名号了。”岚心讪讪拿回手帕。
燕乐一凛，是啊，如果自己哭了的话，会给他丢脸的吧。
慕徵说：“有些事情必须她自己面对，谁都不能代替她，过程虽然残酷，却是成长。”
燕乐扭过头看那个说话的男人，男人说：“强者确实要多走一步，但是弱者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多走一步，这样相遇的时间才会缩到最短。”
燕乐的眸光紧了紧，显然是懂了他的话，最终一切归于平淡。
岚心突然有些嫉妒，他们之间的话，她听不懂，在慕徵和燕乐的感情之间，她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天神道：“下个月是慕徵的婚礼，到时候你也成亲吧，你娘在天之灵想必很欣慰的。”
“如果没有她的父亲，我娘现在可以在人间很欣慰的看着我长大，如果不是因为你逼她她根本不会死！你是逼死她的人。”
谁也没想到燕乐会突然说出这些话，神女恪儿一直都是天神的禁忌，她敢这么说，真的不想活了吗？慕徵显然也被她惊讶到了，正在想等会儿怎么说怎么做能保全燕乐。
天神藏在袖子里的手上青筋爆出来：“来人，把公主带下去。”两个侍卫上来压住燕乐，慕羽看着慕徵，他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怒气，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帮燕乐出声。
还没等慕徵做出反应，天边传来一个声音：“放开他。”
楚叶遥从外面飞身进来刚刚好停在大殿中央，他的站位正好和天神众神呈分庭抗礼之势。
天神道：“没想到魔君大驾光临，只是，这是我神族会议，好像并没有邀请魔君。”
楚叶遥笑了笑：“叶遥此来，为了求娶公主，既然天神有意为公主择婿，楚叶遥也想争取一下，如今魔族和神族化干戈为玉帛，联姻是最好的纽带。”
燕乐眼神失焦，不确定的看着楚叶遥，楚叶遥朝她伸出手，燕乐微微借力就站在楚叶遥身边。然后众神只见楚叶遥当众揽着燕乐的腰。
燕乐有点害怕，听见楚叶遥说：“既然婚礼还有一段日子，我带燕乐回魔族一段日子，我想天神不会拒绝吧。”
说完也不等神界众人回复，就带着人消失在天边。
天神别有用意的看了看慕徵，没有说话。
众人顺着天神的目光看着慕徵，慕徵始终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没人知道他的懊悔，刚才说出那句话的心碎，燕乐从小心思就简单，而且太过敏感，这一次一定是被吓到了吧，她露出的那种惊恐的眼神，只有在秦昭死的时候自己才见过，是那么的刺痛人心，如果可以，真的好想抱抱她，告诉她一切都没有关系，自己会为她去承受。
可是她走了。
虽然是被楚叶遥带走的。
而自己是不会也不能去找她的，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她会变成什么模样，而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是她心里的唯一了。
整个大殿都很安静，好想所有人都等着慕徵说话，大殿上没有自己牵挂的容颜，慕徵突然就生气了，自己为什么就要按照这些人的意愿活着呢！他拂袖而起，只说了一句：“放过她吧。”然后也不行礼，就自顾自走了，而那几个字，也不知道是说给在场谁听的。
岚心接受着众人审视的目光，脸色刷白，在这里没有人会帮她的，她孤立无援。
奕业因为自己的婚礼从佛祖那里回来，又因为那天看到燕乐的事情郁郁寡欢，自己只能把他留在北龙宫陪着父皇，身边只有几个侍女，她在神界毫无根基，那些人很多都很喜欢燕乐公主，对她即将入住神音宫本来就诸多微词，今天大殿上又闹了这么一出，慕徵对她不管不问，注定了她在这里短期内是抬不起头了。
天神也走了，看热闹的人都散开，她像脱水的鸭子，倒在凳子上爬不起来。
燕乐还没缓过来，都已经到了魔宫。她坐在凳子上疑惑得问楚叶遥：“你不是在百花山庄吗?怎么会来神界找我的?”
“我看你迟迟不回来，担心你呗，你傻。”
燕乐低低的笑：“你早就知道了?”
楚叶遥愣了愣：“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才没说，如果早知道让你自己去会受这种侮辱，我就不该放你一个人去的。”
半晌燕乐没说话，绫欢听说燕乐来了赶出来相见，楚叶遥让她先照顾燕乐自己去处理事情，他离开的时候，燕乐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绫欢再见到燕乐，一时之间更是感慨万千。
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走过去抱了抱燕乐。
燕乐笑了笑：“我没事，最近事情有点多，但是我还能接受。”
绫欢道：“以前觉得我们很像，你是人神子我是人妖子，后来发现我们俩一点也不一样，你有那么多人对你好，可我，终究是一个人。”
“谁说的，楚叶遥对你很好啊。”
绫欢笑了笑没说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去，楚叶遥把她带回来的隔天喝醉了，她熬夜不睡照顾他，他扯着她的袖子不让她离开身边，嘴里却念叨着燕乐的名字，多么可悲，仅有的幸福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晚上燕乐说不舒服，晚饭也没吃，楚叶遥上门去找她，她坐在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叶遥也翻身上去，坐在她旁边：“看月亮呢？怎么样，我们魔族也不差吧，月亮也不比你们神族的小。”
燕乐笑：“天上就这么一轮月亮，我在神界，在魔族，在人间，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楚叶遥道：“你变了。”
“什么?”
楚叶遥看着燕乐：“你真的变了，当年在毒草园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不会强颜欢笑，不会心思深沉的一个人看月亮，不会，对人都那么戒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自从你去了人间，一切都变了，你的心里有了一座城，只有慕徵在里面，其他人都在外面。”
燕乐想了想：“也许你，但是这座城现在被摧毁了，我还是一个人，你们都在对岸。”
“不是的，我和你在一起。”
“楚叶遥……别等我了，真的，绫欢很好……”
“不及你。”
“可是我……”
“我心如磐石。”
燕乐不说话了。
楚叶遥说：“和我在一起吧，燕乐，我不是因为慕徵要成亲的事情借机拆散你们，我是……”他没说出口，最近燕乐经受的打击太多了，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说出来燕乐体内有父皇的魔力，?燕乐如果不和自己交合就会爆体而亡的事情，燕乐会不会崩溃。
燕乐看着他：“你要说什么?怎么了？”
楚叶遥摇摇头：“没事，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想回一趟百花山庄，和秦念阳告别，然后，我会回到你这里。”
“燕乐……”
“你别误会，秦念阳那里我不能再去了，我不想连累他了，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能躲在这里。”
楚叶遥道：“以后无论如何，我这里都为你准备着可以休息的地方。”
“嗯。”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用神力过去，一天就可以来回。”
“好。”
燕乐第二天一早就去了百花山庄，用法术过去不过片刻。
秦念阳坐在山庄门口，形容憔悴。
燕乐一愣，她离开三天，难道秦念阳在那里等了她三天?
燕乐出现在小路上，忠昭感觉到自己的主人的心放松了，笑了笑道：“燕乐姑娘回来了，我去准备饭菜。”
秦念阳道：“不用，你等着。”
忠昭不解，主人的声音，不带感情，好冷淡的样子。
燕乐知道自己理亏，带着笑：“秦念阳，对不起啊，我迷路了，回来晚了。”
秦念阳看着她：“你没事就好。”
一句话，轻飘飘没有分量，却让燕乐想起了那年天牢见到秦昭的样子。
不自觉就红了眼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