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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来 使

乌桓使者领头那人身形高大异常,面容方正,浓眉深目,竟是当日由燕王安排其随郦无双进香车马逃出城的北桓奸细。那人曾在寺中和君海棠对过面,讥笑她求签,还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当时君海棠便觉得他绝非常人,果然当随行的乌桓侍从报出“嘉英王”的名号时,大帐内外不少人闻言微微变色。

老乌桓王育有六子,个个能征善战,尤其二子嘉英更是骁勇无敌。当年白羯为君帅所败,避退西域作乱二十余年,直至现任西楮皇帝十年前回国夺位,才一举将之驱离西域。白羯一族对铁甲军仍心有余悸,不敢南下天昭,只好辗转北上。时年,嘉英王正值年轻气盛,率部五千骑,短短数月间便将白羯三万多人赶尽杀绝,无论男女老幼,尽数屠灭。至此,白羯一族亡,而嘉英王一战成名,威慑四方。

此刻乌桓大军逼境,天昭百官及皇帝都没想到乌桓新王这次竟然派了这样一个人物来当使者,当下众人交耳低议,警惕顿生。

郦无双也认出了这嘉英王便是当日自己进香时施手相救、随后又被其劫持出城的异族男子。此时嘉英王目光在她身上掠过,脸上挂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郦无双脸上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全无。江沨侧目疑问:“爱妃怎么了?”郦无双含糊以对,忙不迭低下头。嘉英王微笑顿敛,眼内精光一现。

“我王兄初继位,便遣小王此来贵国,一来向天昭皇帝进送礼物,以示和平求好,二来商议边境之事。”嘉英王说着举掌拍了两下,便有随从抬上物事,尽是乌桓独有的珍稀特产,其中光上好的貂鼠皮便有数百条。众臣想不到乌桓送来如此重礼,心中更是疑惑不堪。

“几十年来,你我两朝相安无事,我王兄继位后,亦愿与天昭世代交好……”嘉英王话刚说一半,便有性急的天昭武将打断其话,质问道:“既然要世代交好,为何你们还集军逼至天昭边境?”

嘉英王微微一笑,“这便是小王来此的目的。西楮皇帝逆施暴政,以致民怨人怒,不少小族反出西楮,北上或南下占据乌桓和天昭边境附近的山头。我王兄在各部力谏之下,决意兴兵讨伐西楮。但楮国和乌桓交界处尽是地势险恶的山脉,行军不易,匹马更无法翻越。是以我王兄欲借天昭之道,迂回西进,若天昭皇帝有意,我们两国还可合兵夹击,奇袭凉、肃二州,深入楮国腹地,指日便可直捣楮国京城。”

众臣哗然,有信之者喜不自禁,乌桓王若只是借道,天昭北疆形势便无用忧心;亦有人心存疑惑,暗自猜测乌桓此举是何用意。

江沨静静听了会底下群臣议论后,道:“西楮与我国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天昭若要兴兵伐楮,恐出师无名。再则你朝借道,关系重大,还请嘉英王宽待几日,容我朝商议后再作决议。”

嘉英王笑容加深,颔首称是,“王兄还特选了乌桓绝色美女两名,赠与陛下。”他使了个手势,便有两名胡姬越众而出,跪拜在皇帝阶前。她二人娇躯丰盈,美艳无端,媚态妖娆至极,果然应嘉英王之言,是少见的草原绝代尤物。

江沨只淡淡扫了两名胡姬一眼,目光穿过众人直望下首。他忽然一笑,“美人么,我天昭多的是。”一旁谢玉峦接到江沨的眼色,上前松下君海棠面上覆着的轻纱。一时间场中无数抽吸声轻响,随后鸦雀无声。天昭百官初见郦无双时,只道已是人间极致,不料此番再见君海棠,此女之美,便是用尽凡世言语,也难以描绘一二。而燕王目光瞥望皇帝一眼,面色深沉坐了回去。

嘉英王眼内黑潭深卷,盯了君海棠一瞬后,忽然语出惊人,“王兄这次送了这许多礼物南来天昭,便是要小王向讨要陛下身边的美人一名。”他目光在皇帝身侧来回逡巡,淡笑之态难以捉摸,“若能得今日陛下身边任何一位美人,小王便足以回复王兄让其满意。”

当时在江沨身旁,郦无双、君海棠及其身后的谢玉峦,个个可称得上是绝色美人,不是妃子便是宠臣,而这乌桓来使竟敢开口要皇帝的人,实是狂妄至极,分明不把天昭皇帝放在眼里。除了皇帝,在场的天昭国人无不闻言惊悚色变。尤其是郦相、江遥及君惟明,只差未拍案而起。燕王按下郦相的身形,“相公少安毋躁,静观其变。”人人转头望向大帐高阶上的江沨,只待皇帝一怒,便动手将这些狂妄的乌桓使者拿下。

嘉英王傲然环顾全场,仰头灼灼直视江沨,“我王兄诚意恳恳,厚礼相加,本想邀你朝一齐伐楮,以灭共同之敌。可无论小王借道或提议合攻,天昭皇帝陛下都推辞敷衍,就连送个美人这样的小事,也不情不愿。小王这就动身回去,让王兄再重议乌桓此次南下用军。”他本是高大魁梧的北国大汉,此时仰身而立,更显气势如雷。

此语大有威胁之意,众人想起北疆压境的乌桓大军,议论气愤之声稍减。江沨面上阴晴不定,止了群臣,道:“嘉英王远道而来,还请歇息小住几日,朕定会给你答复,就算要两国合攻西楮,此事也非三两日便可成谋。”

嘉英王面色稍霁,另有一名乌桓使者却似是有意地对同伴说:“天昭男子本就不善于征战骑射,不愿一同合攻西楮也是情有可原。”在场天昭武官们闻者无不怒目高声,那使者火上加油,笑道:“我说错了么?周边几国都是如此传言,若有不服,不妨出来和我朝嘉英王比试比试。”

嘉英王之名如雷贯耳,但天昭武将岂咽得下这口恶气,纷纷请旨下场。江沨眸光一闪,望向下首,“君卿,你怎么说?”君惟明此刻心知皇帝是让他答复多日前御书房内之事,他深深凝望了君海棠一眼,越席而出,“容臣斗胆请旨下场,和嘉英王比试。”江沨最终露出满意的笑容,挥手准了他。

乌桓使者斜睨着君惟明说:“我朝嘉英王乃是王弟,封辅国大将军,统领乌桓十万军马。敢问这位大人位居何职,可曾领军作战过?”君惟明此时身无一官半职,于是他淡淡一笑,“君某既不是什么将军,也未曾统领过军马。”乌桓使者面有怒意,“嘉英王威名远震,岂能和你这无名小卒比试?”江沨忽然开口道:“这有何难?君卿上前领旨,朕封你为天昭卫国大将军,持神兵令牌,直统北疆铁甲精骑。”手一扬,黝黑光寒的令牌从空中划飞,直落到君惟明手里。

在场文武百官心下明晓,皇帝此番是要君家出山,委以重任。君帅之威仍存,众人望着眼前挺立的青年,自是无人敢有异议。嘉英王听到铁甲军的名字,精光现眸,不由对着君惟明仔细打量。

君惟明转身望向乌桓使者,“怎么比试?”使者说:“既然二位都是领兵打仗的将军,自然是要比试马上骑射功夫。”恰逢此处为猎场,也不需另寻他处,双方早有侍从牵来宝马奉上良弓。嘉英王举头一望道:“那就以雁为靶,你我二人同时持箭支三十,纵马骑射,以射落大雁的数目分胜负。”

君惟明微微一笑,“好!”翻身上马,似乎胸有成竹。乌桓使者插了句:“若拖得时间长,那也不算什么本事,不如限定在三炷香之内,时辰一过,便是箭囊里还余有箭支,也不能再射。”君惟明冷冷瞧着旁人燃点香炷,他低喝一声,策马越出。

大帐外便是猎场,他二人一东一西反向而驰,蹄声急骤。同时拉开大弓,雕翎羽箭如长虹贯日直奔天外,每发必中。天昭众人远望之下,只觉二人胯下宝马似虎,手中飞箭如电。君惟明长年涉足商场,不少人虽知此人善于经营,却不料他骑射功夫竟也精湛如斯,比起成名已久的嘉英王,却是毫不逊色。君帅后人,果然不同凡响。一时间,场内众人无不肃然而敬。

一炷香不到,他二人已射出了近十余发箭支,均是百发百中。由此下去,只要天上大雁的数目足够,两人三十支箭射完,只怕仍是分不出胜负来。此时两头的雁群被射落大半,惊惶悲鸣中盘旋聚集,朝大帐方向齐飞。嘉英王和君惟明一左一右从后斜插赶来,逐着群雁。飞在队伍最后的大雁纷纷被射落,余下的更是发奋振翼飞高。

待射到第二十五发箭支时,他二人竟是同时出手,齐齐瞄向落在队伍最尾的一只小雁。君惟明的白羽箭先至,不料嘉英王的黑尾箭瞬间从斜侧呼啸飞插而来,将先至的箭头打偏,最后深深射入小雁的左翅。那小雁惨鸣一声,带着黑尾箭从高空坠落。

这一幕,上至天子、下至百官乌桓使者,人人看得一清二楚。叫糟声、叹息声此起彼伏,君惟明一箭落空,只怕便要输了。嘉英王仰天纵笑,开臂满弓,余下五箭一箭快过一箭,发发命中。众人都为君惟明捏了把汗,他却依然沉着如旧,待引到最后一发,他开弓如满月,于马上凝瞄一瞬,暗自运劲,手上却用上了九成真力。箭如流星破空飞出,呼啸中直奔雁群左侧。他这一发箭射得极其神速,众人依稀能听见箭羽破空的嗤声,可见其力道之猛,令人惊骇。当真是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那箭射中了雁群最外围的一只大雁,余劲不减,竟然穿雁身而过,又深深射入了其上另一只雁的体内。双雁被串在一起重重坠地,余下的雁群拍翅振飞,越过大帐仓皇逃去。

全场喝彩声中,二人策马驰回。早有侍从捡集起射落的雁只,堆放于场内,细数过后,回禀皇帝:“嘉英王和卫国将军射落的雁只数目一模一样,皆为三十只整。”江沨点头笑道:“好极好极!今日朕新封的卫国将军和乌桓嘉英王比成了平手,也算是护了天昭的国威。”文武百官有见风使舵的,纷纷恭喜天子觅得能将、高歌卫国将军功德。不少人心里明白,二人虽射落的雁只数目相等,但君惟明最后那发一箭双雁,此技此劲,却更令人折服。只是这嘉英王也着实厉害,竟然能将君惟明的箭支凌空撞落,却也是非同常人。

嘉英王看向君惟明的眼光比方才更为深沉难懂,似是多了一抹钦佩之色。他心中已等不及跃跃欲试,二人若在沙场上碰面,会是如何光景。

皇帝听了百官之言,龙心大悦,“卫国将军今日有功,若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天子这金口开得如此之大,文武百官人人皆羡慕不已,纷纷盯着君惟明,想要看看他会向皇帝提出什么赏赐。

君惟明呆立了一瞬,忽然单膝跪下,“臣今日蒙陛下封将,已受宠若惊。只怕再不过多久,臣便赴北疆治军,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妹妹海棠的婚事。恕臣斗胆请旨,为小妹赐婚。”

江沨死死盯着君惟明,似是没料到他竟然是这个请求。那边江遥见此,心领神会,越席而出,“陛下,我与海棠两情相悦,已得卫国将军首肯。望陛下成全。”

“只要能为她定下良缘,臣便再无后顾之忧。”君惟明说话间,竟侧头深望着她微微一笑。君海棠怔怔迎上他的双眸,这一眼,她懂了,他对她的呵护从来没变过。便是粉身碎骨,他也必定护得她周全,而她,又怎忍拂了他一番心意?君海棠轻垂下头,眼睫闭处,两颗晶莹泪珠悄无声息滚落,漫入胸前的簇团纱衣,最终晕散不见。再抬起头,君海棠脸上悲戚已消散,她朝他报以粲然一笑,而后望向旁侧另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那是他为她此生挑选的良人。

江沨目光幽幽穿过过跪在阶下的君江二人,又扫了一眼嘉英王,他面无表情道:“你们二人可真会挑时候。朕今日暂不商议此事,等回朝再说。”他心里何尝不知二人用意何为,赶在自己回复嘉英王前头请旨,那便等于稳下了君海棠。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由怒意暗生。

天昭君臣举众回朝,乌桓一行人亦留下小住几日,静候皇帝回音。当日黄昏,君海棠在御花园水榭静候,江沨路过望见,气冲冲赶来质问。一旁宫人回道瑞王世子已得了太皇太后准许,前来会见。江沨一愣,冷笑道:“他二人手脚好快,朕这边准不准赐婚,还说不定呢。”说罢拂袖而去。

这一幕尽数落在不远处阁台上数人的眼里。太皇太后望着皇帝离开的背影,开口说:“那位叫海棠的姑娘虽是私生,模样倒标致端正,只是女子以花为名,终是不足,势必福薄缘浅,一生坎坷多舛。大师观其面相何如?”最后一句却是对身旁相士模样的人说。

“臣观其面相,亦觉她生平颠簸流离,难得安宁。然此女一身天然贵气,隐有龙凤之格……”相士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渐渐放低。太皇太后眼中精光一现,若有所思,“天然贵气?龙凤之格?”

江沨几次招群臣相商乌桓使者所提之事,瑞王一党及其余文武官员皆反对借道,声言乌桓借道为虚,挥兵入天昭为实,借道后万一翻脸,来个内外夹攻,北疆守军必然全军覆没。燕王党、郦相之流却以大军压境为由,若不借道惹恼了乌桓,那被伐讨的便不是西楮而是天昭,后果不堪设想。

两派各持一理,在朝会上争论了半天,仍未争出个结论来。江沨烦不胜烦,喝令群臣住嘴,望向未发一言的君惟明,“卫国将军,你有何意,不妨说来与朕听听。”

君惟明略一思索,沉声道:“目前乌桓大军已整合待命,而我朝兵马仍散于各处未来得及调集。无论和乌桓是抗战是合攻,都无法成行。为今之计,便是一个字——拖。陛下可暂时答应了使者,天昭有意和乌桓合攻西楮,让使者回去答复乌桓王,并拟商议布军作战计划,调集粮草。这几步,便可拖上一个月,待得我朝军马调集完毕,适时是战是抗,便可由陛下随心所欲。”

群臣听了他的话,都觉此法可行,力谏皇帝先拖为上。唯有燕王冷笑道:“若现在答应了合攻,到时又出尔反尔,岂不是更让乌桓有出兵天昭的借口?”江遥也站了出来,“为今之计,也只有能拖便拖。边疆军马不足,便是此刻一同伐楮,也只能殿在人后头。更别说乌桓本就居心不良。”

皇帝点头,最终还是纳了君惟明之意。散朝之前,却有人出言提醒:“乌桓既居心不良,所提要求若不满足,必然借机发飙。其所求美人一事,陛下还需三思。”江沨一怔,冰箭般的目光朝上奏的那老臣扫去。那老臣身子瑟缩了一瞬,他却不知,其身旁身后君惟明、江遥及郦相刀子般的眼光,亦似乎恨不得在他背上戳开几个窟窿。

只过了两日,江沨便于宫廷内大摆筵席款待嘉英王及乌桓来使,在席上应承一同伐楮,并赏赠了许多宝物无数,美女若干。嘉英王朝那群美女看了几眼,待要转头发问,江沨面色不善,已抢先开口:“那日站在朕身边的美人,此刻已送往驿馆。待阁下散席后回馆,自会有惊喜。”

乌桓一行人见天昭如此态度,戒心大减,笙歌醉酒至深夜。江沨悄悄退席,转往寝宫外,那里一辆软轿车马已准备妥当。江沨屏退宫人,掀开轿帘。坐在轿子里的正是君海棠,她无视江沨寒冰一般的目光,淡笑道:“陛下先前不是答应了送我回君家堡,莫非此刻又反悔了?”

江沨眼中快要喷出火来,咬牙低语:“我倒真想把你送给那嘉英王,否则……否则朕也不至于牺牲自己心爱的人!”君海棠唬了一跳,愕然变色,只道他当真心肠冷硬,将郦无双送与了乌桓人。

“那嘉英王双眼清明,却不是个好色之徒。他开口要朕身边的美人,用意实在叵测。朕又岂能让他如愿?更何况,朕的边疆,还需要卫国将军。”江沨如是说,冷着脸令人送君海棠出宫。

车马行了一阵,到达皇宫侧门缓缓停下。君海棠听见帘外有人呼唤,赶紧下车。郦无双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见了君海棠,上前将手中的小包塞入她手里,“君姑娘,陛下此番送你出宫,你我日后相见不易,包里有药草几味,可助你散去腿上的药力。”

郦无双交代了几句便急急忙忙跳上步辇回宫,瞧她那样子,竟然是偷偷溜出来一般。君海棠坐着马车离开皇宫,想了半路,才恍然顿悟。嘉英王开口的那日,江沨身边除了她和郦无双外,还有谢玉峦。他虽是男子,相貌风姿却是十足十的美人。郦无双贵为淑妃,自然是不能送与乌桓人。君海棠想起江沨和谢玉峦二人当日的暧昧之态,那江沨方才口中的“心爱之人”意为所指,自然不言而喻。

马车一路驰达君家在长安的别院,君海棠才下了马车,一旁已有人闪上前来,将她紧紧抱住,“幸好他说话算数,否则今夜子时还等不到你,就算摘爵入狱,我也要闯进宫去。”

仿佛失而复得,江遥将她搂得死紧丝毫不肯松手,君海棠挣了数下,只得由他抱着,直到院内传来一声低咳,他们才惊醒分开。君惟明负着手,目光刻意不去看他二人,轻声说:“快进来吧。”

江遥攥了君海棠的手,在君惟明身后边走边笑道:“大哥放心,太皇太后既已下了旨赐婚,江沨此刻就算反悔派人来追,也无济于事。”君海棠心神一震,脸亦火燎般烧起。君惟明闻言亦停下了步子,低缓艰涩开口:“趁着我还没动身北上,你们的婚事还是早办为好,以免夜长梦多。”君海棠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问:“哥哥,你真要去领军打仗么?”

君惟明僵了一瞬,苦笑道:“非我之愿,实乃形势所逼。陛下限我两月之内,必须赶赴北疆。寻找惟馨一事,只能交给堡内其他人。而你有阿遥庇护,我也就放心了。”江遥忙道:“大哥你放心,丐帮弟子遍天下,众位长老已发动本帮弟子极力搜寻他二人,相信不久便会有好消息。”他二人关系日益密切,竟然连称呼都变了。

次日,乌桓一行人便欢欢喜喜,满载北归。长安城消停了数天,不料到第四日凌晨,大街小巷鸡鸣狗吠,官兵竟然大举出动,满城逐户搜查。其中一支禁宫卫士,竟然在关泰常的带领下,直奔君家别院。君惟明哪里肯放任人放肆,早在前厅拦下了禁卫。他和关泰常二人对峙没多久,君海棠听到风声,便赶了过来。关泰常一见她,眼中竟然似溺水的人望见陆地般,咚的一声单膝跪倒,“陛下软禁君宫主多日,宫主必定心有怨恨,在下今日来,便是任凭宫主发落,只求宫主高抬贵手,将淑妃放还。”

君海棠兄妹二人听了大吃一惊,忙将关泰常扶起细问缘由。原来昨儿夜里,一众夜行人潜入禁宫,将郦无双擒了去,连囚禁在深宫的段恒,亦不见了踪影。关泰常自然不知段恒已被调包,更没想到假扮段恒的维姬亦在几日前神不知鬼不觉地随君海棠一起混了出宫。他仔细回想昨晚与之交手的夜行人,“他们的轻功精妙绝伦,除去逍遥宫的‘迷踪幻影,踏水无痕’,天下能从关某手下走脱的人,只怕没几个。更何况,那些人的剑法招式,无一不是逍遥宫的功夫。”

君海棠见他仍旧不信,把紫薇范剑等人一起叫出让关泰常辨认。紫薇冷笑道:“若无宫主之令,本门弟子绝不擅自犯事,更何况,我们劫皇帝的妃子作甚?”君海棠心中一动,问关泰常道:“其中可是有个女子,身形不高,轻功甚好,手持两柄柳叶短刀?”关泰常连连称是。君海棠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她,除了那老纠缠着自己不放的崔凤仪,还能是谁?而月影阁地处乌桓境内,与嘉英王有所牵连,却是最平常不过。

关泰常听了君海棠之言,半信半疑,但想起当日嘉英王口出的狂妄之言,又不得不信了。两日前江沨已下旨准了瑞王世子的婚事,君海棠是钦点的世子夫人,关泰常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惹江遥半分。更何况此事着实蹊跷,关泰常只得拜谢了君氏兄妹,回宫复命。

江沨既失了段恒,自然无法对大理两族有所拿捏,再加上调军备战、郦无双被劫,更无暇分身去顾及君海棠等人。燕王就算再力挺高擎,亦不敢公然出兵相助。大理段氏三军一得知段恒无恙脱险,即刻举兵反击,齐力将高氏兵马步步合围,最终困之于大理城,双方隔城对峙。此前段氏三军投鼠忌器,已被高氏歼灭了不少人马,元气大伤,如今若想一举而胜,却也并非易事。段恒返回大理后即被三族拥立为王,一番商酌之下,为免大理内乱亡国,他派人向高擎议和,并许以高位。高擎亦自知大势已去,再加上兵乱中高氏幼王不幸夭折,人心纷乱,于是高擎不日便同意罢战。至此,大理局势渐缓,段氏重新掌权。

瑞王仍重病在床,按理不该有举喜丧,太皇太后却一道懿旨示下,以冲喜为由敦促江遥尽早完婚。然此举正中江遥下怀,他正巴不得早点将君海棠娶回家。本来王府世子大婚,各项事宜皆马虎不得,一般来说光是采办便需花费至少一个月。但君家各行商铺繁多,君惟明差了管家君洪和何成元等着手此事,不到十天便把婚礼各类采买准备齐全。

吉日将近,瑞王府、君家堡及君家在长安的别院处处喜气洋洋。此时君惟明和江遥二人对坐在别院*,把酒共饮。君惟明举盅一敬,道:“海棠从小便多劫多难,颠沛流离,我做哥哥的没能好好疼她,今后便指望你这做夫君的了。”江遥心愿达成,自半月前开始便一直欢喜无尽,此刻忙说:“大哥放心,我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必不让她这辈子再伤心受苦。”

不料君惟明听了此言,神情愈见萧索,闷着头倒了一杯又一杯,“婚礼各项事宜我已交代下去,有君家几位管事着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北疆吃紧,陛下日前又催促了一次,我想明日回君家堡一趟交代事务,过两天便动身。我……我就不亲自送海棠出阁了。”

江遥沉默了一瞬,却低声道:“也好。婚礼一事不必挂心。大哥此去边疆可安心军务,朝中一切有我。”君惟明伸手拍了拍江遥的肩膀,关照道:“朝堂不比沙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倒是更要小心为上。”江遥却似乎想让他放心,于是故作轻松笑道:“我堂堂皇族宗室,还能被人怎么样?”

二人双掌相握,拳拳之意,心领神会。君惟明最后说了句:“海棠便交给你了。”深望了江遥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去。待他的背影去得远了,江遥叹了口气,朝不远处的花丛轻唤:“他走了,你还不出来?”

花枝闪动,君海棠自后步出。江遥将她拉近,用手轻理她鬓间碎发,“你都听到了,你哥哥这一走,即便是五日后我俩成亲,他也不能来了。”说着细细凝望她脸上的神情。君海棠怔忡望着方才君惟明离去的方向,忽而低头淡然一笑,“也好,哥哥他身上担子太多,再来挂心我,我也于心不忍。”转首却不意见看见江遥正自凝视着她,他脸上神情若有所思,竟带了些不确定。

“这婚事是我和你大哥一同求来的,我只是一直不敢确定,你是否真心要嫁我?”听江遥悠悠说了这一句,君海棠心神摇动,却不知如何回答。江遥望着她,却又忽然一笑,“无论你心意如何,我只知道自己这辈子,只会爱一个叫君海棠的女子。”

心角某处悄悄软下,化开,绽开,涌出潺潺暖意。君海棠望着他微带情怯的俊颜,低唤一声“傻瓜”,忽然踮起脚,在他唇边轻吻一记。

江遥瞬间僵住,目光变得幽深。君海棠主动亲吻后方觉羞赧,待要转头退开,已被他猛然横腰拦住。江遥将她身子侧扳过来,额头抵在鬓间,闻着她颊边芬芳,低低笑道:“看来,也并非只有我一头热……”话语消失在她唇边,他激动莫名,亲吻中带了些失控的狂野,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

“她们说婚前数日不宜相见,否则会带来不吉,你还这般使坏,难道就真的不怕?”君海棠挣脱开来,低声埋怨。江遥却哈哈一笑,不以为意,仍旧搂了她轻抚慢蹭,“要我这几日不见你不抱你,倒比杀了我还难受。”低下头来,瞧见她含情带笑,眉目间隐有爱恋流转,他一时间如梦似幻,却是痴了。

君惟明回到堡内,将各项事宜交代下去,众人一听他即日便动身,都心存不解,却无人胆敢开口相问。唯有萧无剑心下明晓,暗暗叹息。楚无痕善虑善思,开口问道:“那婉小姐当如何处置?”苏婉既失了身孕,情形自然又是一番不同。君惟明点点头,召唤二人跟随,到了门边又忽然顿住,转过头望着何成元,“何管事,你也一并来吧。”

怜荷居内,苏婉静静听完君惟明的话,有些怔然,“你就这样走了,却是要怎样处置我?是死还是活?”她之前小产,身心俱惫,憔悴恍惚,养了这许久却清减如旧,愈加显得楚楚可怜。君惟明忆起从前,心下微软,语气也柔和下来,“你既失了身孕,无论先前怀的是否君家骨肉,此时已没了意义。之前强留你在君家堡,却是为了以此为借口而推辞皇家的赐婚。如今我出征已成定局,便没必要扣着你了。是留是走,但凭你心意。你身子还未恢复,若要留在君家堡休养,这里仍待你如旧。只不过,我此生却是万万不会娶你。”

苏婉仍怀了一丝希望,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孩子真的是你的,便是给你服人参燕窝解药的那晚。”君惟明皱眉闪身避过,“之前君家上下只当你真是苏家长女,不料你假冒也罢了,若不是你,我十二个铁衣卫兄弟岂会命丧杭州?更何况,若不是你,惟馨又岂能两次落水,至今还生死未明?我仅废了你的武功,已是念足了旧情。别说娶你,君惟明此生心已死,便是旁人,我也不会再娶。”

苏婉愣了一瞬,失望渐渐变得绝望,目光透出一股恶毒来,她冷笑道:“我知道你想娶的是谁。就算富可敌国又如何?你也有想要却要不到的这一天,真是可怜。”见君惟明盯着她的眼中漫起戾气,苏婉状似疯癫笑道:“这个秘密,我偏要说。啊,不,有个秘密,我偏不说,偏不说……嘻嘻……”

君惟明听她疯言乱语似乎有异,刚起了发问的念头,何成元已从月洞门外抢入,挡在前面喝住苏婉,“少主,这妖女留不得,始终是个祸害。”君惟明却淡淡一笑盯着他,“何管事,怎么这次又是奉了燕王之命,要将苏婉除去么?”何成元身子瞬僵,脸色骤变,“少主……少主之言,属下实难……”

君惟明面色森冷将他打断,“连跟随先父二十多年的何管事都被他收买了去,看来燕王着实给了不少好处。他处心积虑要嫁女,何管事定是透露了许多消息给他。就连苏婉的种种,想必何管事也费了不少心吧。”

何成元冷汗涔涔,不敢去看君惟明的脸,只低头连连否认。不料一条人影闪到他面前,语气冷幽澈寒,“是你害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苏婉面色煞白,身形摇晃,眼内竟是深渊般的恨意。何成元心头狂跳了一瞬,斥道:“乱说什么!”苏婉嘶声而叫,“原来是你!那日下楼时忽然蹿出只黑猫,我本不会坠楼,可脚上却莫名其妙便麻了,而你当时就在楼上。你还我孩子的命来!”

苏婉忽然发狂,大叫一声扑往前。何成元伸手去挡,被她尖尖指甲刮到小臂,于是一脚便将她踢翻出去。苏婉爬起来,“我跟你拼了,让你给我的孩子偿命!”她武功尽失,何成元哪会放在眼里,他正自冷笑,却忽然觉得被刮到的小臂有些不对,低头看时,肌肤刮伤处已变色渗出发黑的血丝。他这才想起来苏婉善于用毒,心中开始惊骇无尽。等她再次扑上,何成元手臂发麻,慌乱之中又被她在身上各处抓伤了多处。

不一会,何成元伤痕累累,身上各处毒性开始发作,渐渐软倒在地。“姑娘饶命,少主……救命……”君惟明只在旁边静静看着二人滚爬缠斗,面上却是一片冷然。苏婉疯了似的伏在他身上狂撕猛抓,直至何成元全身肌肤转成漆黑,最终一动不动,她朝天声嘶力竭大叫了一声,边叫边朝堡外飞奔。

铁衣卫待要去追,君惟明摆摆手,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她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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