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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清风夜雨(下)

终于等到了他走出帐篷的那一刻,他在帐帘前唤了一声:“子全!”他回头,可以毫不夸张的形容,仿佛全天下的光束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一样。

石榴色的衣裙,长至腰际的乌发,察哈尔本身就堪称绝美的脸,阳光在他的蓝眸中折射出晶莹的视线。他好奇的抬起头,问他:“好看吗?”然后还没等韦坚给予他回答,就感觉到了他人戏谑的视线。“啊!察哈尔也穿起女装来了?还真是漂亮哪!”韦坚蔓延在脸上的笑意也在此刻戛然而止,察哈尔惊诧的回过眸,望向韦坚的水蓝色眸子里,有了愤恨而羞耻的视线。

他立刻掀起帐帘回到自己的衣服旁边,不论韦坚多么慌张的冲进去解释,他都又怨又恨的把他推出去。这是第一次的争吵,他气呼呼的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把这漂亮的石榴裙向韦坚一把扔去:“既然好看!那你自己穿吧!”

此后韦坚还是无数次的期望再次看到察哈尔穿汉装的样子。他在突厥的时候,几乎每天起床都是察哈尔去叫他的,然后他起床穿衣,一次次地拿起汉装的时候,都会望着察哈尔笑一笑,不停地表示希望他穿上汉装的心愿。但是鉴于上一次的石榴裙,察哈尔每每在他提到汉装的时候,都是一副恨到骨子里的神情,二话不说的拒绝,再也没有了第二次让他看他穿汉装的机会。

哪怕是男装,也看都不看一眼。

此刻,察哈尔突然回过头来,望着康明说:“你有汉装吗?给我一套。”

康明怔了怔,也没说什么,便到一旁的箧笥中找衣服。在打开箧门的时候还是掩不住内心的好奇:“你要穿汉装?”虽然和察哈尔不是很熟,然而他还是记得,察哈尔过去是只穿突厥装的。

“你为什么不拦我?”察哈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望着康明的背影微微笑着问道。他以为他提出要离开时,康明会阻拦挽留他的,却没想到……

“因为你看上去已经下定了决心。”康明将一套青色的衣袍从箱子里拿了出来,然后朝着他走去,“我也不希望你走……”

察哈尔的面容苍白,望了望那青色绸缎制的衣袍,再抬起头来望着康明,乍然间,流露出了一抹淡淡微笑。

“元珠,你觉得我是坏人吗?是骗子吗?是伪君子吗?!”他一把按住她的手掌,回头望着元珠说道,眸中流泻而出淡淡的忧伤。元珠望着他**了起来。她从没想到韦坚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是啊!”她很意外的回答。然后因为发现自己的话说得不好,也稍稍地无措起来:“你很好的!……就算偶尔会骗人,也不会是出于恶意的吧?”

穿上衣袍后站到镜子前的察哈尔,仍旧是长发及腰,映照出柔美的轮廓。

他就着铜镜望了望自己,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梳子,拣了一根簪,搁在桌上。坐下以后,手腕挽起乌发,就着镜子中自己的影子,凭着记忆里韦坚梳头的样子,慢慢地,用梳子梳了起来。

康明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梳头。

没有任何表情的他的脸,只是认真的绾髻,仿佛是在跟自己道别。

平静如一江春水的神情,映衬出他美丽的蓝色眼睛,也似静水无波。康明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随着韦坚到兖州来,和韦坚在金口坝一同策马。康明依约到金口坝,远远地就看到了和韦坚并肩而骑的他。也许是突然听见韦坚叫康明的名字,知道人来了,便立刻回过头来。

那一瞬间,他水蓝色神采飞扬的眸子,从唇角绽放开的笑意,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这世上的一切。

“他中了剧毒,所以我才带他来中原求医问药。”韦坚如是对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是什么毒?”

“不知道。从突厥来兖州的一路上,我也带他寻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药,但是总不见效。而大夫们也只是说,他中了一种奇毒,难以解除。再过两日我便要回长安,到长安后再找大夫给他看看吧。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毒,奇怪成这样。”

那策马在水岸边缓行的时光,静如流水潺潺,察哈尔也一直静静地跟在他们的身边,听着他们的对话,笑而不答。

就是这个安静而激烈的少年,在阴山下的红色大地上和韦坚策马竞弛。据韦坚讲,他很少笑,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在他们初见的时候,韦坚站在可汗大帐座前的地板上。他是大唐派到*厥的来使,意在打探*厥这些年来的动向,是否还有开战大唐的动机,是否有之类的能力,以及大批唐朝廷的礼物,以显两国久好之意。

那时他派人把带来的礼物都带到了可汗座前,是一个又一个的富丽的皮箱。他就着这些箱子里装有的琳琅珍宝,对可汗开始了使者惯有的一大堆婉转的外交词令,用他流利的突厥话说出来,带以使者惯有的微笑。同时在彼此的对谈中,他也见到了在可汗座位的旁边的察哈尔,用那好奇的神情,看着这些华美的绸缎和珠宝,然后看看伽毗可汗脸上满意的微笑,似也浮起了微微的笑意。

再次见到察哈尔,没有这么宛转的情形。那一天,是即将沉入夜色的傍晚,他坐在普通牧民的帐前烤羊,面色冷如寒霜。他原本打算随便走走,领略突厥风光,并不料在此遇上那站在可汗身边的少年。如果他没记错,以他的服饰,应该是伽毗可汗的奴隶一类,却不知何以能到此悠闲的烤羊。

他主动地上前跟他问候,他瞥了他一眼,是戒备而冷漠的视线,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抄起了一边的羊奶袋,朝着韦坚一把扔了过来。

“我听人说过,搭讪的人开始的第一句话,都是‘我们好象见过云云’。”他把他当作了一般无聊的搭讪客。得知了他的解释后,韦坚哑然失笑。也许吧,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小兄弟,我们好象见过。”

他总是想要表现得很有男儿气概,但是实际上他并不男性化——哪怕他老是故意在人前表现出一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模样。

他是突厥可汗的私生子,是没有名分的孩子,于是只能在伽毗可汗的身边跑腿帮佣,与他那些尊贵的哥哥弟弟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他在突厥的这段日子里,他和他一同策马往西南飞奔,他很喜欢策马的感觉,说要这么跑到吐蕃。然后他在他面前剧毒发作,突然从马上跌倒下来,韦坚连忙策马上去,一把接住他的身子。

他们在草地上跌倒,察哈尔也是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显现出那么虚弱的样子,因为疼痛,整张脸都变得如死青白。

他着急的问他怎么了,然后他望着他,眼中仿佛飘出一抹异样的光。他说:“是毒。”

那一日,他们没有赶上落日返回于都金山,只是找了个山洞过夜。燃着明灭的柴火,沉入梦乡。也是在这一夜,沉睡的时候他突然惊喊着从梦中醒来,韦坚不明所以的揉着惺忪的睡眼才刚刚坐起,少年便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他能感觉到他整个颤抖的身体上遍布的淋漓汗水。

半晌之后,仿佛是意识到了这样的尴尬与不对,他面无人色的放开他。他取笑他说让他做他妹妹,然后“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落在他的脸上,不顾韦坚的诧异,他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去拨弄柴火,惟余他一人愣在当地。这一夜,一夜无眠。

但后来他们还是成为很好的朋友。虽然觉得他有些女孩子气,然而韦坚也因此更加的关爱他。这本就是在大漠上没有依傍的孩子。而也许是因为朝廷中人情稀薄,他也是多么在意和他的友情。因为他不过是给可汗端盘子的奴仆,于是他也时常带美食来塞给他。固然察哈尔从来没说一声谢谢过,但是在接过糕点的时候,他还是能看到他眼中的感动,像荡起阵阵涟漪的湖泊。

“察哈尔是误会了你,但是这不意味着别人也误会你啊!何必这么否定自己?这世界上还有好多别的人呢!”

“但是察哈尔……他不一样。”望着天空韦坚轻声说:“……也许是我对他期望太高了,实际上他根本不信任我。”

“那夜明珠……”

“对!就是那夜明珠……当时是他硬要拿出来给我看的。因为那是他的父亲给他唯一礼物,价值连城。后来来了个挑拨离间的,硬把我说成接近他是为了他的夜明珠。他居然也相信了……”他冷冷一笑:“我怎么解释都没用。执迷不悟!”

用簪子插好发髻,镜中的少年便是一副俊美的公子模样。

想着他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而他身体又弱,又不通武艺。虽说是将死之人,然而康明还是有些担忧的问:“那你要去哪里?”

少年放下梳子,从桌前站起来,望着窗外朦胧的雨色。天际已呈淡淡鱼肚白。

两个字从口中轻轻吐出:“突厥!”

“我要回突厥去……”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你知道我多么希望死的时候能回到家乡?就和,我刚来到世界时一样……

“那你可以继续感化他啊!我不觉得他是那么容易听信别人谗言的人吧?”

“我已经努力过好多次了,但是……还是没有用……算了吧!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值得信任的。除了子浚外,我几乎从来没有那么费心地经营一段友情……”

元珠听着这些落寞而孤单的话,连忙劝解道:“不会啊!你别那么说!”她继续努力的解释着:“还有康公子,还有我,我们就不会离开你的!我们都会信任你啊!”

淅沥如水晶的雨滴,在浅黄色的灯光中是淡蓝色的背景。听了这话,韦坚怔了一怔,回过头来,元珠正把她那对纯澈的眼在思忖中转移向有些蒙蒙亮的天际。就像是从雨中绽放的百合花,他的心底仿佛也出现了一道淡淡的曙光:

“……真的?”

“真的!”

她回望向他,嘴角展开一个甜美的微笑。雨仍旧唰唰的下,飞溅在亭檐上碎裂成圆润的水滴,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韦坚望着她不自禁的愣住,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澈而亲近的女子的微笑,没有献媚、没有浮躁,惟有恬静和安宁。

半晌。

他自觉失态的回神来,有些尴尬的微微一笑。而元珠仍然那样亲切而宁静的望着他,就像是在望着自己至亲的人。

他感到那长久封存在心底的那块冰碎裂而开,融化成给予女子的独有的柔情。他望着她十分感动的笑了,那笑容在他俊美的脸以及清晨的雨蔼中绽放而开,像是夜色中盛开的莲花,洁白而温软的存在着。他将元珠一把搂到怀里,能够感到她身体轻微的颤动。悲伤在骤然间泛滥,他一边抑制,一边也微微颤抖。感觉着心中激烈的跳动,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欣慰而幸福的笑。

“谢谢。”他在元珠耳边低声说,“我不会忘记你今天所说的话。对……还有你,还有子浚……你们都不会离开……我也一样……不会……永不会……”

孤单的少年身影,撑着油纸伞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雾霭茫茫,康明推开窗,看到他持着伞走出这客栈中的别院。伞面是白云中一队展翅大雁,排成人字形,似是也遥遥地面向着西边。

回家……康明微微苦笑,心底触碰到了多年不经的苦与期盼,他也多么想回家。

在这美丽的时节,安宁的清晨,哪怕风雨无限,仍然坚持回家。但是,他没有家,没有为他做饭的母亲,没有教习他的父亲,没有抵挡风雨的房子,他无家可回。

察哈尔踏着潮湿的通往别院门口的石板,走到那扇清晨刚被打开的门口,顿了一顿,又回身望了一眼这中原的客栈。雨雾之中,高楼影影绰绰,他的眼中骤然也似泛起了同样的雾水,毅然而不舍的神情,又不得不离开的无奈。他转身离去。在这清晨的雨雾中,隐去在门的拐弯口。青色的衣袍像一阵轻雾,是那么淡,那么孤独的模样……

康明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雨仍旧在不停的下,他轻轻地关上窗。

心中也有悲哀与惆怅,望向这空寂的室内,自然明白,他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回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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