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内室，一抹玄色的身影和着熟悉的龙涎香便迎面扑来，将我紧紧地带入怀中，力道之大，勒得我险些窒息。
一旁还站了好些宫人，甘泉宫的昭阳殿的满满围了一屋，侍婢们都羞涩地别开眼去，连夏德胜也噙着笑，颇为识趣地垂下一张老脸。我当下大囧，忙轻轻地推着他，道：“皇上，大家都看着呢……”
汉成帝大手一挥，遣退了众人。
又牵着我的手，细细瞧了瞧，叹道：“受了这么些时日的牢狱之苦，憔悴了不少。朕一直抽不开身去看看你，你可怨朕？”
“皇上您如此说就折煞臣妾了。臣妾知道，这些日子皇上也是顶了极大的压力尽力维护着，否则臣妾早就死过千万次。况且，狱卒们也定是得了皇上的吩咐，才对臣妾以礼相待，也算不得太苦。”我温婉地答道，一则断不能对君上骄横使性，二则也的确深感他大恩，虽不若巨君那般冒死豁命前来探监，但已是感念在怀了。
“朕的飞燕真是大度懂事，也甚是让人心疼。”汉成帝赞许地看着我，复又说道：“相较之下，皇后却让朕心寒！”
不难听出，他对皇后虽失望透顶，但隐隐透着心痛和伤感。到底是少年夫妻，即便恩情转淡，但曾经的过往皆非虚度。
我亦不便再苛责怨怼些什么，只轻声安抚道：“皇上，您莫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朕怎能不气，她身为皇后，没有半分母仪天下的风范，不光嫉恨妃嫔子嗣痛下杀手，还恬不知耻地嫁祸给你，让你受了这好些苦。”汉成帝悲愤交加，看样子也还未完全从失子之痛中缓过来。
“您瞧臣妾这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吗？至于子嗣，皇上您正值壮年，后宫姐妹又都年轻貌美，日后有的是机会为皇室添丁，皇上您定会儿女绕膝，子孙满堂的。”虽明知汉成帝后继无人，但眼下我也只能如此宽慰他。
“还是飞燕知我心。”他怜惜说道，复又眸光一冷，恨恨不平，“只是皇后做出如此丑事，不惩不足以慰藉后宫！”
“那皇上的意思是，如何处置皇后呢？”我试探地问道。想到受怨那日，亦是为了慰藉后宫众人，对我施以的责罚才从禁足变为了收监。他需事事顾全大局，也甚是为难，不知现下又会对幕后真凶如何惩戒呢。
“她那般心胸狭隘，已是担不起‘皇后’之位了。”汉成帝语气坚定，一言九鼎。
他竟要废后！依许皇后骄傲的性子，摘了头顶光环荣耀，好比将凤凰落毛打入鸡群，只怕比凌迟处死还让她难以接受！真要除了皇后之位，与我而言，日后便不容易再受她迫害，倒是幸事，只是……
“许皇后家族势力不容小觑，皇上此决定怕是会遇到不小阻力。”
“一切还未可知，朕明日便会在早朝颁布废后令，毒后不废，朕郁气难舒！”
轻抚着他的胸口帮助顺气，我不再言语，心中料想着，明日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二日，阖宫并未听闻有废后令传来，我便知汉成帝这条路走得艰难。
午间，小顺子探来消息。
据说，今日宣室殿朝堂上，汉成帝舌战群臣，终是败下阵来，废后一令，尤以许氏宗亲反响激烈，引至早朝溃谈，甚至惊动了王太后，经由她出面调停才得以平息。
且声明，许皇后毒害妃嫔一事纯属误解，皆因曹經娥日常打骂宫人，贴身侍婢心生怨恨才趁其有孕施以毒手，并转嫁他人。而后，许皇后只被定了个治理后宫不周之罪，禁足于椒房殿一月，小惩大诫。那侍女碧珠也已就死，此事便也了了。
小顺子之前跟过的师傅如今在宣室殿当差，消息自然是比旁人灵通些，如此绘声绘色的话，自是不会有错。
颇有些失落地坐回芙蓉椅上，这样的结果也并不出人意料。只是如此一来，许皇后对我的恨怕是要变本加厉，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回首瞧见小顺子仍杵在一旁，不肯离去，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可还有事？”
他犹豫了一会，终道明缘由：“朝堂上更有言辞偏激的谏臣，说皇上是受了娘娘您的魅惑才要废后，更是将您比作夏时妹喜、殷商妲己，妖媚祸国！言辞不堪入耳！”
我将手中的杯盏重重地拍在桌上，心中恨极，体内止不住气血翻腾。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心清明，却总有恶意中伤之人，怎不叫人愤懑！众口悠悠，我已是身心倦怠了！
小顺子瞧见我低迷的样子，连连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都怪奴才胡说八道，惹娘娘不快了！”
“不怪你，起来吧。”我叹息着说道。
不出半日，阖宫遍布谣言。
甚至有传，凤阙殿的碧珠丫头是受了我的指使，陷害的许皇后。亏得皇后神凤护灵，才未叫我得逞，而皇上更是偏私受妖女迷惑不予惩戒。众人纷纷替皇后喊冤不值，恨不能立刻将我打入地狱。
这样颠倒黑白的言论我并未亲耳听闻，只隐隐从宫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而得。看惋秋丫头那气得高高撅起能挂油壶的小嘴，便知旁人言语是如何的不堪了。
舆论如此倒向，必是有幕后推手，我不知扮以这样角色的是不是许皇后？或者安經娥？亦或者是曹經娥自身呢？以讹传讹最诛心智，想想便觉不寒而栗。
本也是受害者，宫中传闻却再次将我推入风口浪尖，原就不爱走动，只拘着自个的小天地，而今越发不愿意出门了。
众人眼中，我如今已是个名副其实的祸水了，想到往事种种，不禁悲从中来。
宫人们不忍见我这般消极，每日变着法地哄我高兴，亦是提不起兴致。
出狱不几日，又收到阳阿来信。她在信中道：怜惜我日前入狱境况，知必是遭人陷害，恐我在宫中势单力薄，要将妹妹合德也一并送入宫中助我一臂之力，并嘱我尽快跟皇帝提及此事，为合德铺路。
字里行间皆是为我着想，可言辞中意境中并无半点可商量的余地，想来阳阿是觉得我在宫中行动迟缓了，成不了大事，要利用合德来为她自己铺路了。
好个居心不良的老妖婆！明知我最忌讳将妹妹拉下水，偏要趁人之危相要挟！
忿忿地合上信笺，当下便决定出宫会会她，隔空传信总不如当面对质，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