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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雾花

梵尘离开前的对清什的耳语,无论是因怨怒未消而泄愤,抑或是他的真实想法,都是冰冷残酷的。

清什红了眼眶,目不转睛地望着梵尘离去的方向。

“如此,便可安生一段时日了。”她浅笑,声音却是低沉压抑。

“清什——”安东想劝她就此放弃对梵尘的心念,看到她迷蒙的灰眸闪动着点点柔光,终是欲言又止。

“有些累了。”她幽幽地说着,疲倦地垂下眼帘又抬起。“都回去,耐心等待吧。”

她似乎被浓厚的伤感笼罩,灵动的身姿比往常迟缓许多,一步一步走向雾气缭绕的桃林。

玄音静立片刻,向安东颔首示意,快步跟上清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安东的视线里。

“你们的‘约定’,我都听到了。”低沉的声音响起,炎轩从一侧的树后走出,停在安东身边:“原来他那般在意人皇之位。或许,将他推下王座,更能让他痛苦。”

“将梵尘推下王座,并非难事;然而,他若被彻底激怒,掀战乱灭苍生,也是易如反掌。如今,天下霸权在他手中,椒图也在他手中,表面上他被动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实则是他对我们的警告。若非我当初有意引导清什归属尘之血,恐怕冤家重逢,就不会如此风平浪静,条件,约定,全将化为无稽之谈。”安东语重心长地说道。

“有意引导清什归属尘之血?此话怎讲?”炎轩微皱眉头,有些困惑。

“炎轩,你向来认为清什对梵尘的眷恋是你复仇的阻碍,但当我了解到清什并非传闻中那般薄凉,而是心怀慈悲时,遂发觉她的心念是你我的护身符,甚至可以成为助力。只是,清什实在沉得住气,若不推她一把,她或许永远都不会让梵尘知晓自己的心思。所以,我用那局棋指引她归属尘之血,虽然也希望她亲自去感受五年内战的悲凉,但最终目的是让她与梵尘凝结血之牵绊。如此,梵尘可以感知清什的心,那份穿越千年的眷恋、背负清颜的死却又不忍伤害倾慕之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龙骨不让影侠夺走——这份情,就算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所撼动,更何况梵尘并非冰冷无情之人。

然,也正因如此,知晓这些是不够的,毕竟在梵尘心中,还有一个无可代替的郁芊芊,还有一个夺去他心爱之人性命令他至今不能原谅、却与清什息息相关的人,清颜。所以,归属誓言的另一个作用就成为关键所在。炎轩,你可还记得是什么?”

安东望着炎轩,目光深邃。

“献誓的一方若遇险境,受誓一方必须不遗余力相救,否则,献誓人的损耗将直接压制受誓人的血气,继而消弭其意之力,令受誓人痛苦万分,无法抵御任何外敌……原来,这才是约束梵尘的关键……”炎轩回答完,恍然大悟,不禁暗自赞赏安东的缜密心思。

“不过,太平总归是暂时的。就算有清什在其间制衡,梵尘也难容你我,包括玄音。如果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所有威胁到他的人。他一日放不下郁芊芊,就一日难消往昔仇怨,血雨腥风终会降临,只是早晚而已。所以我们绝不能放松警惕,平静之下,到底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安东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椒图在梵尘手中,我倒有个办法,或许能拿到龙骨之刃。”炎轩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安东专注地看着他。

“跟我来。”炎轩说罢,走向不远处的木屋,安东随他走进屋内,见他从书橱中拿下一只箱子。

“这是清颜在最后一战前留下的遗物。”安东指尖轻抚箱上的灰尘,目光柔和又感伤。

“都是她生前喜欢的书画雕刻,虽非重要之物,但百年辗转,我一直都带在身边。你方才说,郁芊芊在梵尘心中无可替代,我蓦然想起,这箱子里有一副画像——”炎轩说着,打开木箱,从中翻出一个画卷,将其铺展在桌上。

“这是……”安东盯着画上面容清秀娇美的女子,微蹙眉头。

“看这里。”炎轩将指尖点在画卷的右下角。

“郁芊芊……”安东低声念出镌刻其上的名字。

“你从未仔细看过这箱中的东西吧。”炎轩也不免伤感起来:“害怕触碰到让你痛心的回忆。”

“那么,你的主意是?”静默片刻,安东将目光转向炎轩。

“旖旎的易容术十分精湛——”

“她是妖,梵尘顷刻即可察觉她的身份。”

“并非让她变成郁芊芊的样子,而是……”

“夕禾?”

炎轩迎着安东的目光,点了点头。

“不可。”安东冷声回应,拂袖转身:“梵尘已答应让她出宫,我怎能再将她送入龙潭虎穴!郁芊芊已死,夕禾变成她的样子再进宫,明显是另有目的,梵尘不至于糊涂到被一张脸迷惑。”

炎轩盯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你啊,也是心软之人。高深,都是装出来的。”

安东依然背对着炎轩,似乎仍对他的提议感到生气。

炎轩没有多言,望向从雾中缓缓飘来的桃花。

粉色花瓣片片缠绕,时起时伏,如绸带般自林中飘来,悠然落在亭中,柔光绽放,女子的曼妙身姿玲珑显现。

“赏花人归来,试问故乡之花,是盛还是衰?”旖旎声音清浅, 眉目娇美如画。

“虽是初冬中,雾中自有桃花飘,春必随后到。”炎轩温和回应。

“真是好词。”旖旎夸赞道:“教主大人,太子殿下,旖旎在园中备了香茶美酒,何不将烦忧之事暂先搁置,我们一起饮酒吃茶,闲聊畅谈呢?”旖旎说完,又化作桃花轻盈飘走。

安东轻叹一声,回望炎轩,两人相视而笑,一同走向桃林深处。

三人饮酒吃茶的功夫,清什和玄音也已行至幽明山下。这一路清什不言不语,气氛冷到极点。玄音跟在她身侧,终是压抑难耐,停下脚步,沉沉地换了声“清什”。

清什原本沉浸在探寻真相的思索中,突然听到玄音的呼唤,转身之际望见他如星月般明亮的眉目,眼前又闪过那零碎的记忆。

呵,她差点忘记自己已经知晓他最初的名字。

这个名字让清什到不安。可最初的时候,幽儿在蛮荒之际看到从天而降的他,那一瞬间,她的热情、她的冷漠、她的戾气、她的温柔,竟全部化为对爱恋毫无理由的相信。

“告诉我,你的名字。”

彼时,幽儿平静地问起了他的名字。于是,从他的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悲欢离合,绝望而又美好的故事,可那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怎样的热爱与悲恸,清什最多可忆起零碎的片段,完整的故事,只能日后听由问缘和玄音来向她讲述。

“清什,不要勉强自己。如果痛苦,就释放出来。”静默片刻,他声音沙哑地说道,眼中满是疼惜。

“玄音”清什望着他幽声低吟:“我所坚守的心念,从开始就已注定无果的结局。所以,我并不痛苦。曾经的靠近,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梦境。百年来沧海桑田,岁月变迁,我早已看透欢乐的短暂。幽族之所以难忘初心,更多地是因为我们拥有漫长的时光,有着看似无尽的生命,就有着看似无尽的希望,所以我们坚守初心,或许到最后都已忘记究竟为什么坚持,似乎它已化为一种信念……”

清什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没有勉强自己,倒是你……问缘的那封信,让你的心情愈发沉重了,对么?”

玄音微蹙眉头,依然专注地凝视着她。

“方才我一直在回忆所有相关联的故事。我想你也已经猜到,问缘,或许就是当年的天尊。”尽管声言猜测,但她的语气已十分肯定。

玄音望着她,沉默以示认同。

“他在信中说,最初未能相信幽儿,铸就一场错局。于是,这成了你负疚的缘由。不必如此,玄音。还记得那日在桃林,我说过,你杀了幽儿,却救了清什,就算前世的幽儿有多少绝望怨恨,也已消弭在今世清什对你感恩中。更何况,信中说幽儿最初的记忆已经毁灭,我即使能忆起,也只会是零碎片段,往昔的悲欢,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受——”

清什突然停住,望向他目光越发悲凉的双眸,声音微微颤抖:“还是说……这对你才是真正残酷的事……”

玄音悲凉地笑了。

多么孤独啊,面前的这个人。他深沉的目光里流动着千年情殇,他最希望能感受到自己心怀的人,却注定无法忆起往昔的爱怨情仇。哪怕是绝望的恨,悲恸的怨,他也希望她从心底真正将他记起,记起他才是她,最初的心之所归。

清什转过身,指尖在微光中颤抖。

她再次嘲笑自己的怯懦,然她也就这般怯懦地,无声地逃进葱郁苍茫的山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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