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灵芝长大了就不愿了，直求着师傅给他改名字：“师傅，我为什么叫五灵芝啊。”
结果黄郎中一点也不靠谱，忙着自己的事，就不在心的回答：“名字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呸才没那么多讲究，那我叫你黄鼠狼？”
五灵芝说完就挨了一顿批。“胡闹！”
“师傅给我改个名字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给的名字，你就要终身铭记着……”
“是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巴拉巴拉……”
“臭小子！”
所以，名字而已，叫着就叫这呗，五灵芝后来也就算了。他本来就没爹没娘的，有个名字叫就不错了。
五灵芝虽然调皮，但黄郎中还是多稀罕这个徒弟，年纪轻轻，都能把他一生所成都学去了。黄郎中捋捋他那由黑变灰再到眼看要变白的胡子，再不久，就可以出师了。可真要他走，自己还真舍不得。都当儿子养呢，怎么舍得？这年，五灵芝才十三岁。
十六岁那年，五灵芝就真的出师了，行针捡药，比黄郎中还厉害。黄郎中再舍不得，可孩子学有所成，也留不得。
在齐国高阳县城里，为县主夫人治病，一治成名。只因那县主夫人病得，不说是奇怪，但有些偏方——牙疼。寻了好多郎中，都说夫人这牙疼是因为蚜虫，于是熬了好多封治蚜虫的药，一连几个月夫人都和那些又酸又苦的药，可一点用也没有。
后来寻到了黄郎中，黄郎中瞧了半天，没瞧出个什么名堂来。五灵芝见不耐烦，自己凑上去给夫人看起来了。本来五灵芝这么无礼，夫人是要生气的，可是这城主夫人一见这医徒长得白生，模样是俊极了，一时生出好感来，没说五灵芝什么。
五灵芝睁大了眼睛看夫人嘴里，夫人当天中午吃蒜呢，觉得五灵芝这样做倒是自己有失体面，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脸都看红了。五灵芝倒不觉得有什么，看了半晌，一拍大腿，这夫人哪是牙疼，根本就是牙座疼。先前那些医师估计都是上了这先入为主的当，再加上这夫人喜欢吃些甜的糕点和糖汤，都认为夫人就是牙疼。
这牙座疼，应是上火了，肝火上口。喝些淡竹叶水，菊花茶，桑叶水就行了。结果夫人按五灵芝说的，喝了三五日桑叶菊花茶，牙就不疼了。就这么小小一件事，五灵芝却一下在高阳县城里火了起来。当官的没当官的，有钱的没钱的，都来山脚下黄郎中的茅草屋里求医。更有不少媒婆红娘来，直接问五灵芝生辰八字，年龄岁数。
更有甚者，还带来了哪家的小姑娘，不少生得水水嫩嫩，见了五灵芝就脸红。五灵芝都一一回绝了，他还不想出师，还想继续陪着他师傅。但是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且越来越不靠谱，五灵芝整日出诊，都不敢回那小茅屋。
“我说灵芝啊，要不你就找个好人家的女孩儿娶了吧，让为师在有生之年能抱个徒孙。”
“不要！”
虽说五灵芝医术了得，但这脾气还像个小孩，都是被他惯坏的，“为何不要啊？”
“我还要陪着师傅啊，以后有了媳妇就不能陪师傅了。你要游走四方，可我带这个小女子，怎么走啊？”
“哎……”难得五灵芝有这份孝心，黄郎中摸着五灵芝的头，“傻孩子。”
五灵芝咧嘴一笑，可灿烂了：“师傅为什么不娶媳妇？不然现在我还有个师娘，还能吃好吃的。”
这无心一提，黄郎中却好似思考慢了半拍，手中煽火的动作也不由顿了顿。
提起五灵芝的师娘，黄郎中便不由想起过往那段伤心事。他看着烧着草药的壶，老眼好像充满了回忆，变得更加浑浊。
“你师娘是富家子女，他们家不答应这门亲事，我又怎么能强求？”
五灵芝是年少聪慧，但黄郎中只教过他行医救人，却很少提起尘世感情，所以，现在的五灵芝对感情的看法还停留在一片空白的程度，“为什么？”
难道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就在一起这么简单的事吗？有什么可不可的？
“既然是富家子女，他父母当然想把他嫁给高官贵族，以后他家也能借此得点权贵，衣食无忧。儿女婚配，父母当命，她哪能做主？”黄郎中耐心解释，却也不渴望这孩子能听懂什么，他希望他能远离尘世，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度过这一生便是。
“然后呢？”
“然后？”然后黄郎中突然哽咽了，停了半晌没有说话，“然后……”
记忆如早晨的阳光一点点倾泻，洒满了大地，也逐渐洒满了黄郎中的心。有一种叫做尘封在心底十年几十年不愿触碰的痛，却在此刻瞬间打开，痛得黄郎中不敢呼吸。
“然后啊，她被他父母许配给当地的一个王爷做小妾。她死活不肯，哭着让我带她私奔……她一直哭，哭得我想跟她一起哭，可是我却憋住了。你知道后来我说了什么吗？”黄郎中反问五灵芝，后者看向前者，意外的发现师傅今天的眼神，像是打开了封存很久的秘密木盒。
“我狠下心说，你不该和我走，你父母说得对，你应该和那王爷在一起。你不知道我说这句话时需要多大的勇气，你不知道当时我说这句时有多么艰难，但我还是说了。以为这样是为她好……哼。”自嘲的苦笑，痛悔不已。
“我当初怎么就没有带着她跑呢？带着她跑了该有多好？可是我当时想啊，跟着我一直跑，一直吃苦？还是让她嫁给那个王爷更好，虽然是做小妾的，可是以后不会吃苦，不用上山跟我采草药，不用和我一起背着药箱一直走，对不对？她会衣食无忧……”她会衣食无忧，黄郎中当时的确那样想。
“她结婚那天，我去看了，我想她穿着大红喜装一定很好看。她本来就长得好看，和你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她真的很好看。可是，你知道吗？我等了半晌她也没出来，那王爷和我一样，等了半天她也没出来。后来才知道，她在自己的闺房里上吊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她就那样走了。”
“我恨我自己，我怎么就没带着她走？吃点苦算什么，她难道还怕苦吗？我为什么那么傻啊，就看不懂……”
五灵芝瞧见，师傅眼眶里有亮晶晶的水痕，一直打转，可就是没有掉下来。
“我不配流眼泪，我连为她流泪的资格都没有，她走的时候，一定是恨我的。”
“情情爱爱这种东西，我是最看不懂的，人的心，怎么医？”
五灵芝看着黄郎中慢慢熄了药壶下的火，手指不停颤抖，他佝偻着背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师傅的背什么时候这样弯了，师傅的头发什么时候这样白了？
“师傅……”
五灵芝突然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师傅，原来记忆中师傅强大的背宽阔的肩膀，抱起来也这般单薄。
他一边哭着一边说：“师傅，你没流的泪灵芝为你流，你没走的路灵芝陪你走，你没看的病灵芝帮你看，你没尝的药灵芝替你尝，你没……师傅，你没做的事，灵芝和你一起……”
人间不乏有情人，但自古少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