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不同于以往段贤的传唤，楚冰璇主动开口问道：“儿臣想请问父皇，忍字为何要在心上悬吊一把兵刃？”
未曾想楚冰璇会如此问，段贤有些意外的看着楚冰璇，示意她继续。
因为，段贤相信楚冰璇不过是拿忍字来做开序，自当会解释于他听，而楚冰璇后面的话，才是今日前来要说与他听的目的。
“儿臣愚钝，自幼便把忍字拆开来读解。所为忍，定是遇到不公、为难、屈辱甚至于割心之痛。是以，心上才会悬吊着一把利刃，时时的提醒着忍耐之人，那锥心之痛是为何而承受，为何而忍耐。”看着段贤一派平静的表情，楚冰璇知道自己不该浪费太多时间于忍这个字的含义之上，而是要引入正题。“父皇深爱母妃，想必对母妃为留在父皇身边，而多做的忍耐，都是看在眼中。母妃隐忍三十年，从未对父皇有过难为的要求。父皇可知其中原因？”
面对楚冰璇的问话，段贤只是抬了一下手，示意楚冰璇继续。
“女生一生，不同于男人有着宏图之志，只是希望能得有情人，恩爱百年，能相夫教子，儿孙绕膝。而母妃很幸运，有父皇如此恩爱相伴的夫君，有承风如此玉树临风的儿子。是以，母妃此生所求不多，只求心爱的男人能康健，求疼爱的儿子能一帆风顺。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母妃能拥有这些，已经足够。”楚冰璇淡然的说着，并没有用语气来强调自己所言是多么的真实，她相信段贤心中自有衡量。
“儿臣愚钝，妄揣圣意，猜父皇心中对母妃落水一事，定是有疑，更已揣度是谁敢下如此毒手。”起身，楚冰璇走到段贤身边，柔声的问道：“可是，父皇隐忍了三十年，母妃隐忍了三十年，皆是为了我西周的基业，为了承风能顺利的继承大统，当真要为此刻的猜测而让百姓限于战乱之苦，要让西周的根基动摇，要让承风接下可能是千疮百孔的江山吗？”
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楚冰璇抬起清澈的眸子来，不带任何表情的望向段贤，冷静的以太子妃的口吻恳求道：“儿臣斗胆，请父皇暂时冷冻此事，待由承风继承大统，确实的掌握兵权之后，再行为母妃讨回公道。”
“太子妃……”段贤眯着眼睛，低沉的唤了楚冰璇一声，脸上的五官都带着冷意的望向楚冰璇，从称呼上，对楚冰璇也有了极大的转变，直接唤她为太子妃，不知内心在作何打算。
随着段贤低沉的一句太子妃，室内的空气都被凝结了似的。不敢擅自揣测帝王心意，楚冰璇只得跪在段贤面前，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为自己求情或辩解什么，只是那样静默的等着段贤有可能会给自己的惩罚。
自古道：伴君如伴虎。
楚冰璇二度‘有幸’伴在帝王身侧，对于这个观点，更是深刻的认知。
与楚冰璇对视着，段贤久久没有做声，身为帝王，身为万物的主宰者，段贤对这样紧迫的气氛，早已习以为常。因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他给别人带来无尽的压力，自己只是施者，并非受者。
并没有因为段贤的注视，而显得慌张，但长久的对视让楚冰璇眼睛干涩，就快要流下眼泪来。不敢随意的擦拭眼睛，楚冰璇只得努力的让泪水落下，方便她隐藏真实的情绪。
“父皇！”重重的伏地叩首，楚冰璇沉重的唤了段贤一声，可低垂的眼眸却是闪烁着释然的光芒。不论段贤决定要处罚于自己，还是只是发怒而已，楚冰璇并不畏惧。
因为，已经有了身孕的她，便是有了免死金牌，楚冰璇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有事。
但是，为了孩子能平安来到人世，楚冰璇并不想随意的使用这块金牌，除非到了不能斡旋的地步。
“儿臣自知让父皇生气了，儿臣有罪。就算父皇要责罚儿臣，儿臣仍是要请求父皇，三思而后行！”跪在地上，楚冰璇匍匐着不肯动身，以死谏的形式，为自己今日是否会受罚而赌上一次。
低着头，段贤看着楚冰璇消瘦的背脊，虽伏地却不显卑微，反而是能担得起一片江山笔直，内心不免震撼。
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子尚且如此，不畏惧生死，他一个七尺男儿，九五之尊，却一再的退缩忍让，真是汗颜啊！
不过，楚冰璇一介女流之辈，尚懂得分析利弊，能以死谏言，已经隐忍了三十年的他，还有什么不能暂且屈就的呢？
想着，段贤收起眼神的凌厉，却也没有准许楚冰璇起身，而是淡漠的问道：“若今日太子妃是朕，又当如何处理此事？”
“儿臣不敢越矩，不敢与父皇换位思考！”楚冰璇冷静如初的回答着，伏在地上的身子，中规中矩的跪在那里，看不见段贤的脸，只能以段贤的声调来揣意帝王心。
但是，段贤最擅长的就是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要判定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着实是件难事。
“朕准你如此呢？”段贤向后仰了仰身子，让自己靠在椅背上，缓解一下背脊的酸涩。
“儿臣仍是不敢。”楚冰璇如实的回答着，态度诚然，却没有半点的惊慌之感。“儿臣既是不敢以妇人之心，来揣度英明睿智的帝王心，也是不能去猜测。”
“你这不敢，说的倒是恭维，朕也不勉强于你。但是，你这不能，倒是说来与朕听听。”听着楚冰璇的但书，段贤颇有兴趣的勾了下唇角。
以段贤对楚冰璇的认知，这个小女子似乎没有什么是真的不敢去做的事，只有她不愿和不屑。
今日，楚冰璇死谏在前，已然得罪了身为帝王的他，又怎会不敢领他的圣旨呢？段贤真的有几分好奇了。
“历史更替中，每代帝王的是非功过，都有史书记载，有后人点评。但是，饶是资深政治家，甚至是当代君王，也无法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测史书上的一切。是以，儿臣又怎能仅凭听了些关于父皇与母妃，及皇后娘娘之间的故事，以及一些传闻，便来想象父皇会如何决断呢？”楚冰璇柔声的说着，以自问的方式，回答了段贤的问话。
“如此说来，倒是真为难太子妃了。”段贤呵笑一声，对楚冰璇说道：“太子妃跪了这么久，想必腿都麻了吧！快些起身吧，朕可不想看着个后脑勺说话。”
“儿臣谢父皇恩典。”谢过皇恩，楚冰璇这才起身，只是跪了太久的她，双腿真的已经麻木，有些不听使唤。“儿臣怕是要丢丑了。”
朝段贤微微一笑，楚冰璇把着椅子，借力让自己能免于双腿吃力，勉强的站了起来，很是不雅的跌坐在椅子上，还险些撞上了自己。
长长的吁了口气，楚冰璇的素手朝肚子上抚摸着，下意识的想要保护着孩子。
“太子妃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要禀报朕呢？”尽管只是余光在看着楚冰璇，但段贤仍是没有错过楚冰璇细微的动作。
“……”稍微一怔，楚冰璇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尚未凸起的肚子，立即扬起笑脸来。“果然是什么都瞒不得父皇。只是，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儿臣是在母妃落水之后，昏迷于母妃宫前，才被御医告知的。”
“是哪个大胆的御医，如此喜事，竟敢隐瞒不报！”听了楚冰璇的话，段贤眼底流露出喜色，但话语却是在变相的责怪着楚冰璇隐瞒有身孕一事。
“母妃刚刚落水，昏迷不醒，尚不说母妃是因何落水。但说父皇与承风为母妃担忧之心，儿臣怕这喜事会使得你们喜忧相加，更伤身子。何况，若母妃真的是由人涉及而落入水中，在父皇和承风无心顾及我们母子，而母妃又无法顾及我们母子的情况下，儿臣不敢冒此风险啊！”有些悲凉的说着，楚冰璇垂首看着平坦的小腹，眼中的忧虑不言而喻。
见楚冰璇如此，段贤也能体谅于她，毕竟楚冰璇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难免会心有所忌。
“你会如此想，也是情理之中，父皇不会责怪与你，也不会要求你公开此事。但，承风要做父亲，如此大的事情，不能不让他知晓。”身为父亲，段贤为自己的儿子做考量，以免段承风知道知道此事之后，会冲动的引起什么冲突来。
“儿臣会寻个适宜的时机，说与承风的。”说到这个，楚冰璇的情绪明显的有些低落。尽管，她最近与段承风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
看着楚冰璇如此，段贤低低的叹息了声，想要劝说一下这对好事多磨的晚辈，可又觉得有些事由他说了，可能是圣旨更多些。
“朕累了，这三十年虽然与你母妃相伴，却也没有给你母妃足够的时间相守。”收回目光，段贤不再看楚冰璇，而是将视线空洞的落在前方。“冰璇，父皇想带你母妃离开这后宫的纷扰，想要用余生守护在她身边。”
“父皇的意思是……”楚冰璇有些不敢置信的问着，尽量保持着平静的心态。
“冰璇，你是聪明的孩子，父皇相信你定能处理好后宫的事宜，让承风后顾无忧的安坐朝堂之上。”拍拍楚冰璇的肩膀，段贤站起身来，笑着对楚冰璇说道：“朕三日之后便是西周只闻其名的太上皇了，你这西周的未来皇后，独自留在后宫里去与皇太后斗法吧！朕，希望能听到你胜利的消息，能看到你为你母妃报仇！”
“父皇！”楚冰璇也随之站起身来，还想对段贤说些什么，却在段贤释然的笑容中，终止了话语。“儿臣祝父皇与母妃一路顺风！儿臣向父皇承诺，您所期待的盛世西周不会远。待儿臣可以唤母妃为母后之际，便是敞开宫门，恭迎父皇与母后回宫之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