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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年复一年,岁月风卷残云,夺走五年的四季。

时间有时可以消磨一段思念,有时也能酝酿一段思念。

五年中,柳姁靠和清扬学舞度日,不出一年就得了精髓,只是随音而起的身段不似清扬妩媚,一举一动有着出尘不染的淡然。用柳元章的话说就是:“姁儿这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柳元章是话里有话,连整日只知凑热闹的柳陶都能听懂。她想破头也没弄明白,不过是要姐姐入宫做娘娘,怎么爷爷就能和清姨结下梁子。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柳元章还真应了这句话。但凡是清扬来医馆,柳元章每每视若不见。准备的午饭也只有四人份,整个医馆,除了柳陶,再没有人对清扬有一句嘘寒问暖,哪怕是什么“留下吃饭”、“辛苦了”之类的客套话也吝啬出口。

柳陶一是实在看不过去,二是希望以己之力让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便煞有介事地去爷爷房间劝解,结果却是被柳元章塞了一肚子的吃食,最后酒足饭饱,倒头睡去,等在自己房间醒来后才懊恼万分。

几次三番在柳元章处碰壁,“斗志”不减反升,她也算是个顽强的失败者。此路不通,柳陶就将和平的橄榄枝伸给了姐姐,谁知柳姁不仅不接,还把橄榄枝当成了烧火棍、打狗棒等一系列与柳陶想法背道而驰的角色。

一来二去,柳陶终于认清了人性的“黑恶”,只能在众人围成的冰山中,用自己渺小的火光安慰清扬。

清扬也明白,常常欣慰地感叹:“陶儿懂事了。”

这日,微风袅袅,阳光不轻不淡,桃花不浓不艳。济世堂后院,落红挑染了青石路,粉衣润色了时光。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柳陶高兴,歌声婉转而起,和着清扬的琵琶相得益彰。

柳姁一身桃色石榴裙,水袖一抛,携着满地的落红旋转而成一朵盛大的桃花。歌声终止,只剩下清亮的琵琶,清扬的手指滚落在弦上,声音似泉水,从琴中汩汩流出,那朵“桃花”好似也要逐水飘零。

歌唱的是当年李延年举荐妹妹的传世之作,若当年汉武帝见过此时之景、之人,怕是不会再有李夫人了。

清扬正遥想着。

“愔哥哥……”柳陶诧异的声音脱口而出,满脸兴奋的看着出现在院口的男人。

“郤愔”这个名字让柳姁脑中瞬间空白,她竟把练习多月的舞步忘得一干二净。不得已,只能在旋转中慢慢停下。清扬的琵琶声还未止,催促柳姁继续。柳陶满心满眼都是郤愔,且事不关己,不在意。柳姁实在记不起接下来如何,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不要再逼她!”

尽管音调孔武有力,音色却丝毫未变,还是那个不愿自己进宫的人的声音,也还是那个连道别都吝啬的人的声音。柳姁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等到滑至最终后,才仓皇擦去。颈间传来阵阵温热气息,一丝一缕都在诱惑她回头。可是她不敢,从做出选择的那天起,她就没了勇气。可是郤愔的气息不停在身边流转,多年未见,甚是思念。柳姁又不舍得离开。

琵琶声戛然而止,清扬是过来人,见此劫躲不过,倒愿意给两个人的叙旧一点时间。柳陶却还是腆着张花痴脸,目不转睛盯着郤愔。

见柳陶还不走,郤愔暗暗朝她使了个眼色。谁知柳陶此时满脑都是糨糊,见郤愔朝自己挤眉弄眼,以为是想跟自己说话,一步并作两步上前。

“愔哥哥,你终于回来了!陶儿好想你。”柳陶拉着郤愔的手,一脸娇羞地撒娇。

郤愔选择无视她,专心皱着眉,等着眼前人转身。他不知背着身的柳姁已经泪不成声,为了隐藏抽泣,她甚至都感觉有些窒息。眼泪不声不响地,将她精致的五官问候了多遍,连她脚旁的寸土也不遗落。

三个人,三颗心,两个世界。

“愔哥哥,你累不累啊?想不想吃什么?陶儿会做菜了!”柳陶越说话脸越红。一旁的柳元章实在看不下去了,让福贵快去把柳陶拽回来。

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郤愔仍不言语。

柳姁仍紧锁眉头,她明明是想看他一眼,五年未见,他可瘦了?可变了?只是所有的嘘寒问暖都不能出口。如果不是再见郤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何时酿下的思念竟如此粘稠。

既不能问候,再多呆一秒都是煎熬。

柳姁咬咬牙,抽身离开。

郤愔想伸手去拉住她,却被阴魂不散的柳陶反握住抬起的手,柳陶的絮絮叨叨他一字一句不进耳,心里眼里都是那抹渐行渐远、如桃花般的背影。

晚饭时,柳姁和郤愔之间的尴尬传染了几乎所有人——除了柳陶。所有人都在听柳陶一个人讲故事,烦不胜烦。就连一向宠溺她的柳元章都恨不得用抹布堵住她的嘴。

柳姁面无表情,只顾低头吃饭,不一会儿小碗见底。

而郤愔眼前的碗里,已经被柳陶夹来的菜堆成小山,他却一筷未动。

“爷爷,今日有些累,我先去休息了。”柳姁尽管脸上不表露,可心里自然是不舒服,能逃便逃。

柳元章点点头。晚饭草草了事。

天阶夜色凉如水。伤春之时,院中只有桃花此时开放,看着是花团锦簇,可还是比姹紫嫣红寂寞。

郤愔难得独坐院中,一杯接一杯的清酒灌进嘴里,浇在心上,渐渐有些醉了:“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才不过吟了两句,柳陶便羞答答地蹭到他面前。

“愔哥哥,这是司马相如求卓文君之时的《凤求凰》……你唱给谁的?”柳陶本以郤愔会一把抱住她,然后各种情意绵绵……想到这儿忍不住偷笑出声。

“陶儿?你,你快走开!别挡住那只凰来。”郤愔推开面前的柳陶,她这才发现,郤愔是在朝着姐姐房间唱这首赋。

“你是唱给姐姐的?”她不死心,即使稍带哭腔,也定要听见他亲口确认。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郤愔本就眼中无她,声音顺便也给屏蔽了。自顾自吟唱。

“……哼!姐姐只有一个理由要走,任你千句万句说辞也留不住!”柳陶见郤愔不理她,气不打一处来,极尽所能地挑狠毒的话来说,“她会是凤凰,却不是你的那只!”

然而郤愔仍旧完全无视柳陶的恶语相向,继续吟着:“……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柳姁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谁知这话竟是苦的,心中揪作一团。

房里房外,不过只一门之隔,人心之间,却是万里鸿沟。

被迫服从了清扬安排的命运,柳姁心里老是别扭委屈,全没了之前的随性活泼,日日少言寡语,鲜少露笑。

平时,柳姁不是忙着练舞,就是自己一人闷在房里。

“难道就因为我是长女,就该我身不由己吗?”她时常会埋怨,尤其是第一次在心里装下一个男人的时候。任她如何苦思冥想,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每每看到妹妹,是既想亲近,又心生埋怨,最后不得不避而不见,因此姐俩虽在同一屋檐下,有时一日里竟说不上一句话。

比起姐姐,柳陶的生活完全没有因为家族的破灭而改变。三岁来到济世堂,柳元章宠她,清扬顺着她,福贵伺候她。依旧当她的大小姐。在是非不辨的年纪遭此横祸,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久而久之,外人的宠爱完全代替了对已逝家人的思念,她甚至不觉得只有姐姐和自己相依为命,在柳陶眼里,济世堂上下一视同仁。

也许是济世堂里阳气过盛,可适合采阳补阴的男子又不多不少就一个郤愔,姐妹俩同时喜欢上一人也不足为奇。怕就怕这狗血情节愈演愈烈,众人不免担心。

好在柳姁清醒,明白自己根本不必去争,是得是失也终究不过泡影。坏在柳陶不懂,郤愔不喜欢自己就是不行!喜欢别人就更不能忍!姐妹俩本就是俗人,各怀心事下,终还是有了小小嫌隙。

事实总是残忍,而且还不由得你去逃避。

柳姁痛定思痛,还是打算成全妹妹,于是为了避开郤愔,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房间里空间小,根本不适合练舞,她想着郤愔是待不久的,便告诉清扬这几日自己都练琴。

清扬本该明白缘由,却因为满脑子的复仇冲昏了头,“你不必躲他,裕和公主的生辰就快到了。”她竟然不同意。

柳姁听言,心底满满委屈:且不说自己见到郤愔,是心如刀割。只是这般为柳陶委曲求全,清扬不说体谅,反倒丝毫不顾及自己。她又是苦笑又是冷笑的“哼哼”几声,再看清扬时,眼底心底写满轻蔑和恶心,“清扬,我该谢谢你,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的家破人亡。”说完摔门而出,冲出医馆,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清扬,会忍不住杀了她!

“姁儿!”福贵眼看着就要追,却发现有一个身影比自己更快地跟了出去。这时,清扬也追至前堂。柳元章让福贵先看诊,自己要和清扬好好谈谈。

“清扬,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一定要让姁儿进宫。”这些年来就这一个问题柳元章一直在问,反反复复问了很多遍。

清扬不语,这是她对此的一惯态度。

“萧少傅若是在天有灵,不会原谅你。”柳元章早料到会是这样,“不送!”话说完,柳元章继续自己的看诊,接着福贵便来请清扬离开。

街道上。

柳姁知道有人跟着,而且还是她害怕见到的人,正想着怎么甩掉他,眼前恰时出现一个小巷。柳姁躲在巷口拐角的竹筐下,紧闭着眼睛,根据声音判断郤愔跑远后,自己迅速出来,正要反向跑进树林。越急越乱,就在这时,从路口突然出现的她,惊着一位公子疾驰的快马,千钧一发之际,公子及时勒住缰绳,骏马在柳姁面前很是不满的左右摆身低嘶。

马上公子眉间浓重的“川”字在看清眼前女子后瞬间散开,他翻身下马,身后阳光的余晖立刻刺中柳姁双眼,这反倒打醒了惊愣住的柳姁。就在他立在地上的一瞬,柳姁带起一阵风擦身告别。

公子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转身问随从:“可认识那位姑娘?”

“……小的不知……”

公子脸色骤变!

“小的即刻去查!”

公子仍是面无喜色,铁青着脸上马,无视街道上人群熙攘纵马飞驰。

山上枯草盘踞,还是当年的萧瑟之像。物是人非,触景生情,哀景比哀情更让人抓狂。时近黄昏,残阳如血,整个山林透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悲壮。春无春柔和,却有冬凛冽。

柳姁浑浑噩噩走了许久,终于力消气散得瘫坐在地上。心里的委屈、埋怨、憎恨和……爱,都聚成一声久久不绝的嘶喊,惊飞山中野鹊孤鸟。心中的伤口就想咳嗽时,药物永远无法到达的那处痛痒,无能为力的她只能死死揪住自己心前的衣襟,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疗伤。一开始,她只是会每晚都梦见母亲死时的情景,那根竹箭夜夜直指梦中她的眉间。后来,甚至连父亲的断头,她都能看到。她告诉他们自己有了爱的人,央求他们自己不想入宫。她旁征博引,跟他们说清者自清,萧家冤屈定会得雪。可是他们却只是一味严厉地呵斥她不孝,还将己血溅她身,诅咒她永世背负白眼狼的骂名。

似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应当去复仇,好像她之所以能活下来,全托了她“棋子”这一身份的福。如今,她还没出现在棋盘上,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番发泄后,柳姁渐渐没了力气,蜷缩在树下,瑟瑟发抖。

更深露重时,一件带着温度的黑色披风搭在她身上,柳姁惊恐地抬头望去,是个男人,看他头戴金色发冠,约摸着是刚成年。眉宇间文气有余,英气不足。身着白衫白袍,袍上隐约可见金丝绣成的锦鲤图。

男人看到柳姁样貌时,眼底浮现一丝惊讶,随即又消失。

柳姁低下头没说话,打算把披风扯下来。

“不必着急还我。”男子不光面色冰冷,就连声音也像是自千年冰窖中传来。他居高临下,俯视脚下一切。

“我不受人恩惠。”柳姁还是将衣服扯下来,起身塞到男子怀里。男子却趁机抓住她的手,再次将披风整整齐齐给她穿在身上。

柳姁一直对“气场”这一闻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困惑,此时算是领教了——整个过程中,柳姁只会干巴巴站着,任由男子怎样也不敢反抗。

他的目光明明刺骨生寒,可柳姁还是着迷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强装镇定,用自己认为最凛冽的目光还击,终还是不敌他千分之一,心里先败下阵来,身体还强撑着。

山上温度低,树枝还多是光秃的,月光畅通无阻,洒在二人身上,他们就这样对视许久,直到男子目光移向她脸上的疤痕时,柳姁才慌乱低头,转身离开。

“站住。”男子又发出那仿佛来自深渊的声音。

柳姁并不想听从,可是脚步似乎被他吐出的话冻住了。

“披风不准脱,你受我恩惠,便当还我甘泉。”男子上前拉着她坐下,还是那棵树。柳姁心里没底,惶惶不安。可是这种不安却暂时挤走了心底的委屈,已经顾不上难过,也没有了想流泪的感觉,这……很舒服。

林中的夜晚没有寂静可言,应该说树林就是在黑夜才活起来。远处突然传来狼啸,柳姁浑身一颤。

“夜深了,你该回去。”男子枕着双手倚在树上,闭目养神。

柳姁没有起身,也没有答话,默默低下头。眼前这个陌生人,尽管声音冰冷,却不让人感到危险。与其回去辗转反侧,倒不如能逃一时是一时。

“你若不走,林中虎狼可就要留你这位客了。”

“人心似虎狼,同是虎狼,没有区别。”柳姁的话接的很快,少年愣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他笑与不笑简直是两个人。

见他笑,柳姁心里也轻快很多。医馆的气氛就是太沉闷了,所有人都藏着自己的秘密,自己不肯说,别人不愿问。现在,能看到有人真心的笑,也唤醒了自己心底那处沉睡的愉快。

柳姁学着男子的样子,双手交叠着垫在头下,倚靠在树上。周围还是时不时会传来各种动物的嘶鸣声、咆哮声,不过都无所谓了——动物比人更懂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那件披风十分柔软和御寒,将帽子戴上后,就跟睡在被窝儿里一般,心里卸下担子,整个人轻飘飘的,睡意瞬间袭来,柳姁沉沉睡去,梦中仍在呢喃:“不要送我回去……”

男子帮她合了合披风,脸上笑意未散:“你都没有告诉我你住哪里,我怎么送你。”

弯月当空,宛如初春新芽,有茁茁之势。

“皇……公子,夜深该回府了。”来人同样一身白衣,只不过换成衫襦,胸前绣有一对水墨鲤鱼。他看到柳姁后改了口。

男子抬头,发现已是丑时,便点点头,百般小心地将柳姁横抱起。

发觉有人打扰自己,柳姁不满地皱皱眉。男子的动作更轻了。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宠溺的笑。

来人很诧异,待看到柳姁那张脸后,也就不奇怪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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