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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刘二文忘不了自己父亲的事儿。他与他哥哥姐姐轮换去医院照料和看望他父亲有几个月,弄得他精疲力竭。他父亲一直都很疼爱他,直到他死之前。他没有什么正式的职业。他干过很多活儿,包括快递员、疏通下水道的工人、空调安装工……,等等。其实他的正式工作是个车工,那是他的本行。他父亲在世时每个月可以给他带来8千元的收入,相对于一个普通的职工每月1千多元的收入来说,这是个很高的收入。现在这一笔收入没有了,刘二文不再像原来那样可以过一种随心所欲的生活了。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上酒店的时候少了。他也不再嫌坐在家里。这半年,他又干起了新的活儿。尽管每天跑“摩的”的工作并不令他满意,但是不再让他的日子过得那么紧。他父亲是个老红军,解放战争前打国民党,抗日战争时期又在东北同日本人作战,是个战斗英雄。尽管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世,老人家也从不炫耀自己的功绩,但是家里的人都以此为豪。刘二文觉得自己的父亲不该死,完全是医生判断失误,耽搁病情所致。这个想法总是在他的脑袋里徘徊,总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在医院里的最后阶段受苦的情景。他特别遗憾的是他父亲还没有同他交代遗言。“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想到这里,他差不多要哽咽。有时候,他老婆常常用他父亲的事情来激他。有一次,她说:“你离开了你父亲就不能活。”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同样的话在同样的情形下她说了很多次。虽然,她说的不是事实,是对他的侮辱,但是也击中了他心中的痛处。的确,他父亲一死,他就少了生活的来源,他就没有生活的快乐。虽然他并没有依赖于他,但是他的退休金让他感到了生活的滋润。他不得不抽她一耳光,以示对他侮辱的抗议。结果就是她跑回了娘家,弄得他不得不请好多天的假,照看女儿。但是这个小的事件并不能使她对他的态度看法有所改变,只是让她不再那么无所顾虑地侮辱他。此后,这件事件让他铭记在心,让他时时想起她说过的话和那些话中包含的真实的态度。

一天,他正在看一份报纸。忽然看到了一个标题《浙江温岭名医生被患者捅伤……》。他忽然感到一阵兴奋,像是记者发现了新闻素材。与医生有关的事儿总是让他感到好奇,尽管他对医生没有任何好感。他读着读着,觉得血液涌上了脸庞。他仔细地看着每一个字,想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刘二文觉得这是一件顺理成章的。病人术后留下了后遗症,天天受折磨,不就是医生造成的吗?怪他找错了大夫,刘二文想。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事情。他直觉觉得是医师没有及时尽力救治才导致他父亲死亡的。“你过来看看,这里有新闻。”他冲他老婆喊。“什么新闻?”他老婆说。“你看看就知道了。”他老婆凑了过来,看了一眼标题就没有兴趣了。她说:“我早就看过了。昨天的网上就有。”“网上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多得很,关于这件事已经有好几篇报道了。还有很多评论。你老是关心这事,莫非你还是认为你老子死得冤。他那么大年龄,能活得久吗?”她本要说“不该得死吗”,但是她不想总是激惹他。他女儿听见父母在议论什么,丢下作业本跑了过来。她盯着报纸看了半天,不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新闻。“妈妈,什么事儿呀?”“作作业去。你不用关心是什么事儿。”

刘二文扔下报纸,坐到了电脑前。一会儿,他就在电脑里找到了很多相似的报道。他看了看每篇报道之下的回帖。这些留言大多数都在叫好,仿佛发生了一件令人倍受鼓舞的事情。他不禁感到心头一阵热烈。他从网上看到了民众的情绪,他觉得他们的说法非常在理。医师没有过错,病人怎么会杀他?如果医师的服务态度都好一些,哪有那么多的医患纠纷?发生这些事情,大夫没有责任吗?他们有几个人是清白的?有几个人没有收受回扣?他们别装正人君子了,他想。

一连好几天,刘二文都上网阅读这方面的新闻。他找到了很多关于这件事的报道。他把这些新闻保存在电脑中一个新建的文件夹中。他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义,是个典型的群众的怒火的反应。群众的力量是不可阻挡的,他想。他阅读了一些医疗纠纷的案例后,感到非常气愤。不少患者死亡后,家属都得到了医院一笔不菲的补偿。想到自己,什么都没有捞到。自己的父亲白白的死了。自己父亲的死也是医疗事故,他想。他痛恨自己的哥哥盲信医生的话,被他们的胡说八道所迷惑,以为真的不是医疗事故。兄弟两在这件事上不同心,让他向医院索赔显得势单力薄。

人们常常使用刀子,使用炸药还是闻所未闻的。一个问题是他并不会制作炸药。这事不能难倒他,他可以学习。有多少人都是自己学习制造炸药的。原材料并不难搞到。他在网上搜索了一些制造炸药的方法。尽管不同的人制作原料有差异,但是化学原理是相似的。他反复地比较了一些方案的差别,包括使用者的评价。最后,他自己敲定了一种东南亚网站提供的方法。他分别地从不同的化工网站邮购了化合物。为了避免被追查到,他换用了不同的登陆名,并且挑选了几个没有摄像头的网吧上网完成了订购。同样地,为了避免追查到收货地址,他挑选了几个不同的小区作为收货地址。没有一个是他自己的小区。他报上假名,便从不同的小区门卫那里拿到了快递物件。购买原料的工作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得多。除了使用炸药,他还想象过购买铊。这种国际通行的毒杀品,无色无味,不被人觉察,却可以慢慢地把一个人折磨死。死得自然,像害了一场大病。但是这东西如何才能弄得到?传说网上就能购买到,可是实际上网上就根本没有谁敢明目张胆地买这种东西。自从发生了几起铊中毒事件,这东西就销声匿迹了。

他没有地方可以研究他的炸药。这是个不好解决的问题。他思前想后,都找不到一个办法。他原打算自己避开妻子女儿在外面租一个单间,以进行他的炸药研究。房价飞速上涨,房租也紧随其后。租一个单间也每月要500元,而且都不愿意租一个月,至少也要一次交半年的租金。如果他父亲还在世,老人每月几千的退休金对于他来说是一笔很大的额外收入。现在叫他以每月开“摩的”所挣去租房是叫人心疼的。他打算就在自己的家中搞弄这些东西。

一天,他闪烁其词地对他老婆说他要搞点外快,不过他要在家中先琢磨琢磨。他老婆对他那些稀奇的东西并不好奇,因为他总是琢磨赚钱的歪点子。但是她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以商量的口吻同自己说话。“我希望你不要干什么坏事,希望你能赚到钱。”他吱吱呀呀地答应了,仿佛他真的是为整个家庭着想,准备为家里带来一些收入。他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干那活儿。他老婆同他说话时,他就隔着门含糊地应一声。有好多次,他很早出门,假装去开摩的赚钱。妻子看见他出门很早,以为他在加把劲赚钱。实际上他趁她上班去后,又悄悄的回家了。这时候,家中只剩下他一人。孩子上学去了。家在顶楼,真够安静的,一整天都听不见楼梯上的脚步声。这顶层,除了他一家进进出出以外,就很少有人的声音。同层的两户人家的房子都租出去了。不知道租给了什么神秘的租户。很少见到有人出入这两个门。偶尔才见到一个男人出入其中的一家。另外一家最近半年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出入。

他从网上找到了一个《在母亲的厨房中制造炸弹》的文档。他想别人能够把这个东西制造出来,自己也能够。手册中介绍的方法很详细,是很容易叫人理解的。他觉得遥控炸弹是最好的。他买了一个遥控玩具汽车,打算把它改装成一个炸弹。他在紧张的几个月的忙碌后,终于弄出了一个雏形。他的老婆完全不知道他在家里弄了些什么东西,只是偶尔在家中闻到一股酸味,她还以为是家中泼洒了点醋。通通风这种怪味就没有了。不知不觉中就把这事干成了,刘二文感到非常得意。

在一个阴天,他把摩的开到了三叉山下,找了个停车的地方存起了来。三叉山是国家4A级风景区。虽然是个阴天,游人却不少。刘二文对这里山山水水非常熟悉。他不像游人们那样充满兴致。他花了00元购了一张门票。买了票之后,他直骂那些游人是傻瓜,因为他们花00元到这么一个地方来游玩,还为了有优惠,到处找门路。

刘二文跟在一个旅游团的后面走。旅游团的成员都是一些中年人,还要几个老年人,结成三三两两的。听见他们之间打招呼,似乎是隶属于同一大学的两个学院的教师。导游问了问他是不是一起的,他回答“是”。因为他没有戴旅游团的小红帽,导游叫他把帽子戴上,免得走丢了。刘二文说自己的帽子不知道丢在哪里了,他在袋子里找了找,表示找不到了。导游一边热情洋溢地讲解着三叉山的风景,一边从自己头上拿下一顶帽子。她把叠在一起的两个帽子分开,给了刘二文一个。他把帽子戴在了头上。

在一个下坡的地方,刘二文远远地落在后面。他并没有随着下坡,而是把帽子扔在了一个树枝上,朝一边走去。树枝一阵颤抖之后接受了他的帽子。他钻进了一片密林之中。没有走多久,林中就出现了一条小路。除了守林人之外,没有游客知道这条小路。路上没有任何垃圾,路中间有一簇簇的长得高高的草丛。路面由于很少有人行走,土层显得很松,像是覆盖着一层沙土。走了约0分钟,就听见了不远处波涛的声音。在这片密林的终止之处,是一片断崖。在三叉山还没有开发成风景区的时候,刘二文就经常和他父亲一起来到断崖边。父亲年轻时候曾在这座山上狙击日寇。曾有成团的日本人就毙命在断崖边。日本人不了解这块地方,被逼到了断崖旁。走投无路之下,有的日寇剖腹自杀,有的跳崖摔成碎尸,有的负隅顽抗。他父亲喜欢凭眺大海,也喜欢给他讲革命故事。

断崖之下就是大海,没有海滩。成群的鸟儿在海面上盘旋,发出鸣叫。断崖就像一个巨大的鸟巢,不断地有鸟儿飞进去,也不断有鸟儿飞出来。涛声与鸟儿的鸣叫声混在一起。鸟声高亢,涛声低沉,形成恒久不变的旋律。

刘二文抽了一只烟,看了一会儿海。远处烟雾迷蒙,海平面消失在天幕之下。海风把烟灰吹到了他的脸上和眼睛里,使他的眼睛辣出了泪水。在烟雾迷茫的视野中他想象着自己要干的事情,那是一件令他激动的轰动性的大事情。他任凭自己的思绪在海天之间流连。想着自己今天才是真正的开始,不禁有些心潮澎湃。他把烟屁股扔下了断崖。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从海面上传来的声音,周围静谧得如同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岛上。没有任何人在注意他,现在正是开始干的好时候。

他蹲下身子,趴在悬崖边上。他以双目寻找了半天,在石头缝间找到了一个凹龛。他把炸药塞了进去,自己退后了几十米。他按下遥控器的按键,炸药如期的爆炸了。声音清脆,就像有人打猎放了一枪,惊起了周围树林里几个鸟儿的惊叫,纷纷从藏身之处飞了出来,在空中鸣叫。岩石崩塌,一些岩石坠下悬崖,一些泥土跟着落下去了。烟雾从悬崖边上扩散开来。无数的海鸟在空中急切不安地飞动,发出高声的鸣叫,仿佛有什么动物要把它们的巢捣毁。

刘二文喜出望外,没有料到第一次就能够成功引爆。多少天的期待,没有白费。刘二文顾不上查看炸药炸出来的那个巨大的悬崖缺口——因为声音和伴随声音急速扩散出来的爆炸烟雾说明了一切,他把袋子扔进了大海,把遥控器像珍宝似的放进口袋收好。在没有引起别人注意之前,他必须赶紧溜走。毕竟这里离开旅游路线不过0分钟的步行距离。他现在需要赶回家复制出另外一个成品。

在家里,他思考的不再是如何制造出自己的炸药包。于今,这东西他闭着眼睛也能够制造出来。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把它使用上。制造出原子弹是一回事,把原子弹在敌国领土上空引爆又是另一回事。甚至后者是个更大的难题。到处都是摄像头,4小时盯着路上。没有隐形衣可穿,如何才能避开它们。他思考来思考去,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摄像头都在起作用。除非停电的时候,它们才是瞎子。一连好多天,他都想不出对策。他拼命上网,从新闻中寻找灵感,从中比较得失。他不能像那些失败者那样,虽然创造了爆炸性的头条新闻,最后却锒铛入狱,落得一个悲惨的命运。不管如何为此事费尽心机,他仍然找不到一个万全的方法,因为他并没有出众的智力。所以在一连好几个月冥思苦想之后,他把那些设想都搁置下来了。

刘二文又重新返回了正常的生活。他脑袋里暂时没有了那个邪念了。每天仍然是早出晚归干开摩的的工作。严格的说这不是一个工作。这是这个城市一小部分人所从事的边缘的职业。如果交警禁止了摩托车载人,这个偷偷摸的地下工作也就不存在了。由于摩托车非法载人较往年最多,车祸发生率增高和宰客导致的纠纷发生率攀高,媒体一直呼吁取缔这种危险的行为。但是似乎没有正规的主管部门重视这件事。刘二文知道自己的这个不光彩的工作不可能一直干下去,他早就想另干一份工作。有些人白天干着轻松的工作,晚上就出来开摩的。虽然收入比不上开的士,但是不用向谁缴纳管理费。尽管坐摩的并不比的士舒服,也不及其安全,但是的士很少有空乘的,尤其是上下班高峰时间。因此,开摩的能赚走的士剩下的一点油水。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摩的不存在堵车的问题,它就像一个自行车,画着弧形的轨迹,可以随处穿行,如果赶时间却偏碰上堵车,这时候就是摩的发挥身手的时候。这东西比自行车快,比的士便利。再多的摩的投放到路面都不会造成堵车。

刘二文去住院部的时候是下午。走廊上总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渡步,有时候他们会瞧刘二文一眼,但是谁都不在意他。走廊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宣传资料。刘二文看见这种东西就很反感。这些资料已是老黄历,这种科普宣传方式就像改革开放初期的黑板报,已经老掉牙。靠着墙的地方还有医院的院报架,除了一大叠没有人看的全新的院报以外,还有科室的彩页宣传资料。这是原来所没有的。刘二文轻蔑地扫了一眼这些资料。墙上有几排照片,是科室全部人员的照片和简介。原来刘二文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照片,现在这对于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可以通过这些照片认识了解每一个人。他需要了解他们的每一个人,需要一眼就能识别出来谁是谁;还需要知道每一个人的上班时间。他站着看墙上的资料的时候,一个护士走了过去,没有瞧他一眼。他用手机拍下了几张全部工作人员的照片。旁边刚好有灯光,他没有开启闪光灯也拍得很清楚。走廊上还有几个拖着脚缓慢行走的病人,谁也没有注意他的举动。

在家里,他把照片放到电脑上查看。他把这些图片放大又缩小,反复地观看。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像警察——这些照片就是那些嫌疑犯留下的,他不禁笑了。他对冯驿的照片特别地感兴趣似的。他仔细地观察他的眼睛和发型,深深地把它刻在脑子里,确保自己在任何情况下能很快识别出来。这些医生上班时都喜欢戴着口罩,有时候只能依照眼睛和发型才能把他们区分开来。那个叫吴学军的主任也是他感兴趣的,但是刘二文对他的相片不感兴趣。因为这人工作中很少戴口罩,面貌早就赤露在他面前。在几次面谈中,这位主任总是把他辩驳得无话可说,刘二文不用观察他的照片也能认得他。下一步是确定他们的活动规律。这个事情还得动一下脑筋。他记得有一次,他在走廊上拦住急匆匆的冯驿的时候,那家伙似乎很不耐烦地叫他等一会儿,说是自己马上要交班了。当时他就琢磨交班是什么意思。是很重要的事吗?看那些大夫都在这是个时候急匆匆地往一个地方赶,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开会。他不明白这些大夫为什么一大早就这样匆匆忙忙的。

一天早上,他给住院部打了一个电话。一位护士接电话,告诉他冯驿大夫交班去了。他问道:“交什么班?”“就是给值班的大夫交代病人的情况。”护士解释道。“每天都交班吗?在哪儿交班?”“每天都交班,在医生办公室交班。”“冯驿今天上班吗?”“上,每天上午都在!”护士朗爽地回答了这个极简单的问题。回答得真好啊!没有任何疑心,像一只羔羊似的,他想。在护士挂断电话之前,他听见有个声音问:“谁打的电话?”“不知道。”护士说。他急忙挂断了电话。

医生办公室是刘二文最熟悉的地方。不知道多少次,他去那儿找那些大夫,向他们咨询父亲的病情或者向他们提出质疑。虽然他曾在医院里呆了很长时间,却未曾注意到医生们是如何交班的。为了弄清楚交班时的实况,他觉得应该再去医院一趟。他决定后天再去一趟医院,看看现场。经过几天阴天的等待,天终于下起了雨。后天出门的时候,刘二文发现地面上有不少积水,楼下的行人都撑着一把伞。他想雨天兴许比晴天不容易引人注意,最后他还是决定当天出门。因为他等待得太久了,不想再拖延了。自从他买回材料之后,半年已经过去了。推迟一天,就是煎熬一天,因为他老是预想事情发生之后的情形。

他不想开着摩的去,因为在摄像头下,摩的总是比行人显眼。雨天公交车总是姗姗来迟,刘二文挤上了公交车。妈的!他咒骂了一句,难怪有人愿意坐摩的、愿意挨宰,他想。公交车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他转动一下身体都很困难。他需要转动一下身子,因为一个老年人正在他耳边打电话,口臭的气味冲进了他的鼻孔。我如果不开摩的了,也不会挤公交,他想。市民,他想,活该是市民!没有自己的车,全都被房地产商和医生盘剥!

就在他感到热得受不了快要流汗的时候,公交车到站了。他挤下了公交车。谢天谢地,这比上车时容易得多,因为在医院附近下车的人很多。到了这一站,半车的乘客都下去了。走下车,刘二文终于感到一丝凉快了,有了新鲜的空气了。汗也没有从毛孔里出来。

像往常一样,他又在走廊上溜达。一个护士看见他眼熟,盯着他看了半天,使他不得不扭过头来与她对视。那位护士显然认出他来了,说道:“哦,是你。你是来找冯大夫?”“我是来看望一个熟人的。冯大夫今天上班了吗?”“在交班,你等会儿再找他。”“哦,好的。”他说。护士走了。他远远地透过那个大大的玻璃窗瞥见医生办公室站满了人。大家依墙而站,围成一个大圈。有几个家属在那个办公室外面渡步,不时地用眼睛向里面张望,可能是等自己的大夫出来。走廊上有人提着开水瓶走过,在身后的地面上撒出了一些水迹。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主任,却看不见冯驿。也许是背在对着他。他看见有大夫嘴在一张一翕的,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像一幕哑剧。他看了看表,还不到八点中。看来这时候是交班的时间。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闲荡下去。他下楼了,决定下午去开摩的挣钱去。

有好多天,他想打退堂鼓,因为那个护士认出他来了。他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她的名字,但是他不能肯定她是否记得他是谁。他想,自己曾经同冯驿争吵过,那个护士不知道他是谁吗?他惴惴不安,想不干这件事了。他想如果事情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就插翅难飞了。这个国家虽大,却处处都有雪亮的眼睛。

刘二文坐在诊室门外的一排长凳之上。他的旁边都是坐在焦急地等待叫号的病人。刘二文并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干。里面的大夫,刘二文并不认识。别人手上都拿着病历本和挂号单,刘二文拿的是一张今日的刚出的晨报。他不时地从报纸上抬起头来向周围瞭望,像是等待什么人。周围的墙上有几个摄像头朝向不同的方位,但是似乎都没有一个朝向这边。周围的等待的患者和陪同的家属一个个地都走了,只有他还坐在板凳上,似乎总是没有轮到叫刘二文的号。周围十米外的走廊上挂号台的护士疑惑地朝刘二文看了好几次,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没有轮到他的号,是不是被错过了。有一个老伯坐在他旁边,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被叫到。“你是来看病的么?大爷。”刘二文禁不住地问他。“看病呀,等了半天,像是人还很多。”“我都等了两个小时。还没有到我的号。”“我不想等了,还不如直接去住院部看。”“你住院部有认识的人吗?”“有啊。我认识里面的冯大夫。去年就是他给我爱人看的病。现在我又病了。”“啊,冯大夫,我也认识。我没有找过他看病,但是他帮过我的大忙。我一直都想感谢他呢。”“挺好的一个人。我爱人去年在他们那里住了一个多月,发烧、喘气,都告了几次病危。就是他给看好的。40多岁,听说将来要当科室主任的。这样兢兢业业的年轻人少啊。”“既然你认识他,为什么不直接找他看?”“他上班时间特别忙,我怕直接去了会打搅他。”“医生不总是忙吗,你去了会占他多会儿的时间?”刘二文觉得老同志总是喜欢盲从,还是带有旧时代的特点,看不出时代已经变了。“年轻人,你看什么病啊?”“咳嗽。一到晚上就咳个不听,都没法休息。你看我今天特请假来看病的。上午都已经看过了。下午换了大夫,又给重新挂了个号,还得等。这不知道会看到何时。不行,明天还得请假。看个病真难!”“没有什么,看个病是大事。有病还得看,不能拖着。这么多人看病,该等还得等。”“老伯,你认识冯大夫,何不直接找他去?”“我想找他去。看我都等了一个多小时。我有腰椎间盘突出。还不能久坐。这会儿腰都痛起来了。”老伯整理起自己的东西,他准备去住院部找冯大夫。”“老伯,你能不能帮个忙?我有一份小礼想送给冯大夫。我欠他一个人情,你能不能帮我稍给他?”“什么东西?有点沉。”大爷接过了刘二文的东西。东西放在一个塑料的提袋里,老伯向里面瞧了瞧,是一个花花绿绿的包装盒。“一个游戏玩意儿,给他孩子买的。如果你没有碰到他。就交给值班大夫吧。”大爷戴着灰白色的棉帽子和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帮你拿过去了。我怎么说你的名字呢?”“我给他打过电话了的。你给他,他就知道是谁了。”

大爷走了。他没有注意到刘二文还对他依依不舍,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大爷左手提着刘二文的那个游戏用品,右手提着装拍片的袋子,呼哧呼哧地走上楼。刘二文靠墙走在楼道的阴影之中。大爷上三楼的时候,刘二文刚上二楼。刘二文无需盯着大爷的身影,他只需要跟着大爷沉重的脚步声。大爷拐进了三楼,朝护士站那边走去。有人把他引进了医生办公室。

冯驿不在办公室。程海燕看见一位大爷蹒跚从门口走了进来,脸被口罩围住。她一看就知道他是病人,示意大爷坐下来。程海燕告诉大爷冯大夫不在。大爷一听就泄气了。“还是看不上病。”大爷说。程海燕示意大爷等候她完成手上的活儿。

程海燕抽空给大爷看完了病。“你这情况需要住院,大爷。”“住院?我没有带钱啊!我不住院。”大爷嘟囔着。“你最好住院。如果你不住院,我就给你开点药。”“你开药吧。我吃药再说。”程海燕开了一张处方给病人,让他去拿药。“在哪儿拿药?”大爷问道。“你去门诊缴费,在门诊拿药。”“不能在你这儿拿药吗?”“我这儿哪有药?”程海燕笑了。大爷说:“大夫,这是冯大夫的熟人托我送给他的。你看,冯大夫不在,你能不能替我收下?”“这是谁给他的呢?我怎么说呢?”“冯大夫知道的。”

大爷蹒跚地走出了办公室的门,嘟囔道:“就知道叫人住院,住不起!”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语气程海燕听得很清楚,她心中迅速地有一丝不快掠过。她真想喊住病人让他补交挂号费去。程海燕看了看包装得严严实实不易打开的印刷有花里胡哨图案的包裹。她觉得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个老人哪舍得送珍贵的东西,顺手就把礼物放在冯驿的桌子底下了。她觉得这老家伙有点猥琐,送礼给冯驿还要拐个弯,说是别人送的。

刘二文看见大爷走下了楼梯,原来拿着他的宝贝的手现在是空的。现在,他放心了。他没有同他打招呼,就走了。并且迅速地把这个老人忘了。

他明天是必须来的。

对于很少坐公交车的人来说,坐公交车就是一场受罪。刘二文又受了一次罪,但是他心里并没有不痛快的。刘二文起得很早。他提前到了医院。医院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没有看见什么防爆警察。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些。他在急诊科拿了点医院的介绍资料和一份空白的病历,买了一份报纸。就这些东西,使他看起来像个看病的人。

护士正在忙着给病人抽血。一个老头因为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否要抽血,在护士站前不满地冲护士高声地嚷叫,可是护士正在埋头给另一个病人抽血,不能分心,偶尔才抬头同他争辩几句。刘二文喜欢这老头的纠缠不休的嚷叫,觉得这是一个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时刻。刘二文走过去的时候,护士没有抬头看他。医生办公室没有平常的那种喧嚣,这时候静悄悄的,医生不在办公室里。刘二文弄不清楚这会儿医生去哪儿了,不过这不重要。他透过敞开的门往医生办公室瞧了一眼,发现自己的那个礼物还在办公室里。这个东西包装了好几层,不容易拆开,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把它打开的。只要还在这里,他就放心了。他满心欢喜地溜走了,像是顺手牵羊偷了东西的小偷,一股非常甜蜜的感觉在他心头涌荡。

现在只需要等候时间到。交班还需要半个小时。从来都是如期进行的。(未完待续)

医界隐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轻小说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医界隐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