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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庵堂

佛堂中陈设简洁,虽然陈旧却是一尘不染。白衣观音像下,四五名青衣女尼端然跪坐,唱经不止。一众女尼身后,两个女子一跪一站,听到动静一起回过头来。

那站着的少女正是郁飞雪,乍然见到他破窗而入,一张小嘴张得圆圆的几乎能放进个鸡蛋,满脸都是惊异,吃吃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宫停并没有回答她。他的视线已经全部集中在郁飞雪身前跪坐的那个女人身上。

只不过一日一夜之间,沈三惜竟似清减了不少,只见她一身素衣,长发未挽,一任散在两肩。她静静跪在蒲团之上,回头望向他,曾经那样犀利灵动的眼波,此时竟毫无起伏,静如深潭。

这毫无疑问是沈三惜,可是她整个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如此陌生的眼神,已不是他所熟识的三惜。

南宫停一步步走过去,伸手给她:“起来。这里不适合你。”

沈三惜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离她越来越近,终于看到她仿若平静无波的眼中,其实暗藏着波涛汹涌。他们一直是最有默契的朋友,可是第一次,他竟不能看懂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伸出的手孤单凝滞在空中,无人接应。气氛略有些尴尬。

不知静默了多久,沈三惜终于道:“你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南宫停心中突然像被人狠狠椎了一下。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真如想像中的了解她。有太多的疑问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横亘于他们中间,原本密不可分的友情,竟似开始出现了裂隙。天机针,厉大小姐的离奇死亡,和曲浪儿遇刺,每一件事情似乎都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多么想将这一切弄个清楚,可是看到她这个样子,那些话又如何能出口,纠结到最后,脱口而出的竟是:“你还好吧?”

沈三惜嘴角略略一动,终于没有扯出他熟悉的笑容:“我很好。你走吧,我并不想看到你。”

郁飞雪急道:“姐姐,既然他都追过来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沈三惜转过头去,垂眼看着身下蒲团,一副不想再开口的样子。南宫停却管不了那么多,挤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你不想看到我,可是我却很想看到你。”

沈三惜不理他。南宫停自顾自地道:“我记得那年冬天下着很大的雪,你一时兴起就拉着我去寒梅谷赏梅花,还在梅树下埋了坛梅花酒,说下次赏梅的时候再喝。一晃过了六七年,也不知道那坛酒还在不在。”

他看着她微笑:“你说那梅花酒还在不在原处?不如我们再去看看?”

六年,或是七年。沈三惜微微闭上眼,那是他们刚刚相识不久时的事情吧,梅林飘雪,恣意一醉,人生之中还能有几个如此快意的七年?那时的她还很年轻,就像那雪花下的梅花瓣一般娇嫩,却是满手血腥心事重重,几乎没有心思去欣赏身边的美景。随风扬起的红梅在她眼中如血珠飞溅,就像那些倒在她剑下不甘的亡魂碎片。也许只有大醉一场才能暂时将一切都放下,可是酒醒后的孤独冷清更是可怕。她怕这种寂寞,在她困束已久的圈子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一个可以陪她喝酒的人。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想到那个笑容温暖的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也许仅仅是因为他曾经说过,生命是唯一值得尊敬的。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句话实在很可笑。

她找到他。他陪她醉倒在梅树下。

醒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已在这一天完全改变。

那坛他们没有喝完的梅花酒,她埋在他曾醉卧过的梅树下,说,下次梅花开的时候再来,与君共醉。

转眼,就是七年。

七年,他们不知道一起醉过多少次,也不知道一起流过多少血,终于成了最默契的朋友。

她一直明白这样的友情弥足珍贵,珍贵得让她只敢小心触碰,就怕有一天它会碎在自己手心。可是为何人的感情永远无法自控,为何只要他一个无意的眼神扫过,她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就会不停波动,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念头几乎让她无法抵挡。

有些事情当你懂得的时候,就会开始后悔懂得太多了。

当她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感情的时候,当他越来越把她当做自己手足的时候。聪慧如她,了解他如她,除了默默离开还能有什么选择?

可恨他竟连离开的机会都不给她,竟还在问她,记不记得当年那坛梅花酒。

沈三惜想笑,心却一抽一抽地痛。不光心痛,肩膀也痛--郁飞雪正使劲摇着她的肩,急声道:“姐姐,你忘了昨天你答应过我什么?”

她大声道:“你答应过我,只要南宫哥哥肯来见你,你就原谅他昨天晚上的一切,还有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郁飞雪的声音就像一枚尖针狠狠刺穿了沈三惜的心,她猛地抬起头来。低垂的眼角微微挑起,终于直接投在南宫停脸上。她的眼中光芒锐利,竟带着几分绝决。

南宫停心中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的预感一向很准,可是面前是他所熟识信任的三惜,是他相信永远不会伤害他的三惜--甚至当雪亮的刀光映上她的眼眸时,他仍然相信她!

刀光如此明亮刺目。唱经声曵然静止,小小庵堂之中,突然只剩下一片兵刃破空声!

刚刚还在睑目虔诚唱颂经文的青衣女尼,此时却已变成了勾魂修罗,四五柄兵刃从不同的方向逼近,激起一室凛然寒气!烈烈刃风倾刻间已逼到南宫停身前,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几乎没有一丝闪避的余地!

电光石火之间,南宫停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原来只是一个陷阱!

故意将沈三惜落脚的地点透露给郁飞雪,以郁飞雪的单纯必然会将他引过来。庵堂,女尼,都是提前布置好的埋伏,费尽心机,只是为了这一瞬间的刺杀!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沈三惜竟会对他做出这种事!

刀光迫在眉睫,无处可退。他却并没有去看那满室杀气,只盯着面前沈三惜的脸,想从她眼中看到答案。可是她的脸上全无表情,看着纵横交错的寒刃堪堪向他划落,竟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在她身侧,郁飞雪已经吓得目瞪口呆,手足都已僵直,整个人几乎已完全倒在沈三惜肩上。

刀锋已划上他衣角。南宫停眼角微跳--

流窜的空气破裂声音,突然一滞。满室明亮刃光瞬间失了光华,似乎外面的天空突然黑了下来,连带着室内都只剩下黯淡流光。

墨色流泻,将几柄兵刃全数卷进一片暗沉,只发出微微几声钝响便已四散断裂。银白身影微晃,曲浪儿已从密密杀网中破出,衣袂飘飘,手中暗夜微抬,漆黑一如她飞扬的发。

这千昀一发之际,竟是她凭借绝顶轻功和手中无坚不摧的匕首护在了他身前。

南宫停本应庆幸,可是此刻他脸上却已变了颜色,失声道:“小心!”

一切已太迟。

僵倒在沈三惜肩上的郁飞雪身体已斜斜倒出。几乎同时,沈三惜已跳了起来,眼光凌厉。

铮然一声轻响,她的手疾挥,竟从身下蒲团中抽出一柄剑来。此时她与南宫停之间只有不到一步的距离,而曲浪儿紧挨着南宫停,正背对着她,手中匕首犹自与那几名女尼缠斗。谁会想到真正致命的刺杀竟会从这个绝对意外的方向和绝对想像不到的人手中击出!

剑锋冰凉,毒蛇般贴着南宫停的身体滑过,直刺曲浪儿后心!

“他们要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这句话南宫停已经没有机会说出来。

他只来得及,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撞向冰凉的剑锋!

森森剑气已经透过厚厚衣襟冻伤他的肌肤,他当然知道沈三惜的剑一向有多么无情。可是他现在毫无内力,所能凭藉的也只有这副血肉之躯。

只有撞偏剑锋走势,才有可能不让曲浪儿伤到要害!

若能保护她不受伤害,就算交付自己的性命又能如何。

沈三惜的瞳孔突然收缩,握剑的手竟也在微微颤抖!

这一刺,究竟会断绝掉多少东西?她的眼前突然一片空白,只听到身后郁飞雪堵了很久的惊呼声终于出口,如此尖利刺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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