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盛好的汤药端至床边，小心地吹凉，方才送到父亲的嘴边，霍战却伸手将药碗接过来，对这份体贴拒不接受。
霍战将碗中药仰头一饮而尽，霍南烟接过空碗，她明白父亲的心思，到死都不会想要接受别人的怜悯，即便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死都是要站得很直的。可是，这有用么？！
霍南烟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便欲转身离去。从她嫁入王宫之后，她再也没有主动开口跟父亲说些什么，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了。那一日，便是最后的抉择。
霍战看着女儿欲离去的背影，终于开口将她叫住：“烟儿。”
霍南烟停住脚步，听着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事，我想你应该要知道。”
闻言，霍南烟转过头，缓步走回到床边，将手中的碗搁在一旁，方才开口，声音沉郁：“我一直在等您开口。”
霍战看着她此刻平静的容颜，忽然笑了出来，语气中略含着讥讽道：“你不是早已猜到了么？”
霍南烟摇头：“我能否猜到，是我的事情。但我希望能够从当事人的口中得到真相。您是烟儿的父亲，烟儿绝不敢对您妄加揣测。”
霍战点头：“总归是我的女儿。”
“你可是已经准备好了，这个故事，或许你并不想听。”霍战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上面往来交错的掌纹，似是对过去种种的见证。
望着父亲的神情，听着他如是开口的语气，霍南烟不觉苦笑，片刻，便开口轻声道：“再坏也不过是今日境况，还能如何呢？”
霍战抬起头，看着霍南烟疲惫的神情，这从不是他熟悉的女儿。他曾那般宠爱她，怜惜她，不舍得她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委屈和伤害，到头来，她怨愤最多的对象，恐怕便是自己吧。可是，他从不为自己，他为的是霍氏，是家族的一切。他并不自私，绝不。
“慕连城如今，已经是西凉的国主，老西凉王叶竞天，将整个西凉都托付给了他，包括西凉的百万军队。于是，他才敢在半途揭竿而起，立时即反。”霍战望向霍南烟，继续道，“你一直不肯面对的便是他的身份，你明明心里清楚地知道，却从不敢正视，因为你怕，你怕看见他对你的种种深情背后的真相。”
被人戳破了心里的痛处，此刻正汩汩流血，流成缓慢而蜿蜒，却仿佛永不停息的河流。竟已然麻木了。
霍南烟的面色平静，没有任何的表情。这令霍战多少有些意外，只是继续开口道：“烟儿，这便是一场梦，你早该醒来。或者，从来便不该开始这场梦。都怪父亲当年将他捡回来的时候，不曾查清楚他的来历。是父亲的错，否则，你便不会有今日的痛苦。”
“若是父亲不曾将他捡回，你们便不会相识相爱。”霍战的语气里充满着试探，他转过头望向霍南烟，但见她的唇角浮起一丝冷笑，继而开口道：“罢了父亲，我从没有承认自己爱他。您更不必百般试探于我。我只是气自己，被人蒙骗，被人背叛，却像个傻瓜一样不自知。”言罢，便垂下头，不再看他。
霍战看着她的神色，迟疑了片刻方才继续开口：“不，即便是我不曾将他捡回，你们也迟早会相见，因为慕连城迟早都会来，只不过，你们的相见，便是在战场上，或是刑场上。”
“没错，烟儿，你没有猜错，当年领兵诛灭南煜王族的是先王，可是当年先王手下的第一将军，正是我。真正去执行屠杀令的人，也是我。是我，亲手屠尽了南煜王室，老弱妇孺一个都不曾放过。当然，要除却他这个意外。”
霍南烟愣愣地听着，不曾抬起头，她不想看见此刻父亲脸上的神情，那种杀伐决断并不是善意的，反而是血流成河之后的狞笑，她不想看见经过这许多种种之后，父亲脸上无悔的，甚至是快意的神色，因为她已经找不清自己的位置，究竟应该站在哪边。这般两难的境地，使得她将头越发地低下去。
“烟儿，”霍战伸出手，握住霍南烟的手，“听父亲的，不管你是否承认心底对他的感情，不管这份感情是否存在，都要赶快抽身自拔，你不能继续深陷在这个泥潭里。你必须走出来，因为不久的将来，你们将会在战场上，以全然对立的姿态相见。”
“烟儿，这是债，父亲浅下的，霍氏欠下的，东陵欠下的。而你，无从逃避，只能背负偿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