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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妖王

不过眨眼之间,狼妖王已经被莹莹闪烁的星光套在其中。

韩姣一看势头不对,立刻就想重施旧计用土灵遁逃走。可念头才这么一转,已发现脚动弹不了,灵力也无法运转,她大惊失色,低头一看,脚上被缠了古怪的丝网。原来影子手中拿着的是一个编织细密的网,黑色交织的丝线,线结上缀了一颗颗微小的亮珠,所以撒网时就如同散了一片星光。

狼妖王被罩在了网心。韩姣刚才站得远,只有脚被网边给罩住了。

只碰到这么一点,她已觉得脚上失去了知觉,狼妖王被困在当中情况可想而知,韩姣大急。

“殿下,我的天罗地网滋味可好?”影子桀桀地笑了两声,颇为得意。

“你莫非疯了?”狼妖王厉声问。

影子大笑:“以殿下往常的脾气,若还有反抗的能力,还会在这里和我说这么多废话?看来寄魂术真是极耗灵力,不然殿下也不会连障眼的结界也破不开,还要带着这么一个小姑娘。我说的可对?”

狼妖王沉默了一刹,面色冷淡地说道:“你还要抓我去邀功?暗通离恨天这么多年,难道现在才想要回头?”

影子毫不在乎他口气中的嘲讽,说道:“我怎会将殿下交给宗门,听说公子襄对殿下的兴趣更大一些。只要殿下消失了,谁又能知道我曾背叛过宗门。这么些年我已得到想得到的了,年纪大了,胆子却小了,只要我进阶成功,在门中做个长老岂不是很好。”

听他如是说,韩姣觉得背上沁出一身冷汗,他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也根本无所顾忌,看来在他眼中,她已经不算活人了。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狼妖王赞道。

影子一怔,对他这般镇定倒生出一丝顾忌,忽然感到手中丝网微微颤动,他目光一扫,大为诧异,霎时竟没有做出反应。被困在丝网边缘的小姑娘正左右晃动着身体,想要挣脱丝网。他看她那古怪而好笑的扭动姿势,蓦然生出一丝好笑,可这笑没能维持多久,网线上传来的灵气分明有所改变——她竟然挣脱了天罗地网。

影子大吃一惊,他一早已探测过这小姑娘,连小成境界都没有过,最低微的弟子,怎么可能会挣脱他精心修炼的法宝。

他愣了一下。

网中“轰”一声大响,土地豁然下陷,裂开一个大坑。

影子顿觉不妙,来不及细想,身子一转,腾空而起,而三道如同寒刀一般的灵气激射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砰砰砰三响,地面崩裂,威力非常惊人。

被网罩住的董师兄瘫软在石桌上,而从他身上窜出一道银亮的虚影,化成一只矫健雪白的狼,双眸碧翠,眼含寒光。他四肢一展,就从网里脱身而出,而被他站立的地方,很快就凝结了一层霜气,片刻之间,黑色的丝网已变成了白色,丝线上覆着厚厚一层冰霜。

这可苦了韩姣,眼看就要从网里挣脱,忽然寒气袭面而来,她拉扯丝网的手,被冻得通红,没有知觉。

影子心知今日凶险,飘浮在空中就直接动手,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金弹,握在掌心之中,往妖王的方向一斩。顿时从他掌心中倾泻出万道光芒。

狼妖王低低一吼,身上白雾缭绕,忽然聚成了一面盾牌,将他挡在身后,那些金光击到盾上,就会有灵力震动,金光密集得如同暴雨,灵气激荡几乎形成了一个气旋,声势骇人。

韩姣看到金光时已是大骇,待要逃跑已经来不及,急忙运起灵气罩。她的修行时日尚浅,离这两人的境界天差地远,金光两道闪过,灵气罩就被破开。她倒在地上用力一踢,终于把冰冷刺骨的网线挣开。肩膀上忽然撕裂般剧痛,仿佛被剑捅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气,用土灵遁逃出三丈远,就无力地摔倒在地。

影子握在手中的是剑丸,蕴含了无尽杀戮的剑气,值此黑夜里使出,真是有万剑穿心之感。

狼妖王忽然后肢一弯,奋力弹起,飞掠起好几丈高。趁影子来不及改变剑丸的方位,他双爪一抓,四周的风全都聚集到了他的爪中,顷刻化为十几道寒刀,劈向影子。

影子大惊,世间并非所有的异类都可以成妖,一种是机缘了得,还有一种是父母皆已修炼出妖法。而无论哪种,成妖都需要上百年时间。狼妖王几百年与水属性结合的妖力,自然不是普通剑丸所能抵抗。他想躲,张眼一看,却发现所有方向都被封死。于是他把剑丸高举头顶,挡住最致命的两击。身上接连被寒风凝结的刀砍中,顿时裂开十几道口子,鲜血喷涌,顷刻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无力再飘浮,砰地落下,砸起一地的尘埃。

狼妖王一跃回到地上,重重喘息了两口,身上寒气全部散去,他眼中仍含戒备,却好像非常疲惫,慢慢把身体蜷起,银亮柔顺的尾巴挡住大半身体,就像一个雪白的毛团。

韩姣是痛晕了过去,又在疼痛中醒来,只觉得肩膀火辣辣的,刺痛得难以形容。她扑在地上,头微微抬起,伸左手在右肩上一摸,满手温热的血渍。眼前忽然模糊一片,泪水大滴大滴地淌下。呆愣了片刻,她才想起此刻不是哭的时候,连连给自己用了两个治疗术,她缓过一口气,在地上撑起身体,翻过身,就看见刚才打得翻天覆地的两人:影子像是一团黑色的破布,身遭已经满是鲜血。狼妖王则变成了一个圆球。

这短短一刻,韩姣从变故到面临死亡,又回到平静,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一幕,她疑惑,难道她昏过去这一会儿,他们已经同归于尽了?

简直已经说不清是惊还是喜了,她坐在地上等了半晌,不见任何动静,于是站起身来,肩膀还有些疼,但在能忍受的范围。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想了想,走到石桌旁,想看看那董师兄的衣服里是不是还有孟纪的精魂。这一走近,她就发现那张天罗地网失去了主人的灵力,变成了一块丝帕,跌落在石桌脚下,薄如蝉翼,上面又有珠光闪烁,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法宝。

贪心是不好的,韩姣在心内对自己道,低头又瞅了好几眼,到底没忍住诱惑,从地上捡起丝帕,细细地查看一番。她回头看看影子,他倒在地上丝毫不曾动弹。于是她轻轻说道:“你刺我一个血窟窿,这个就做补偿吧,不反对我就拿走了啊。”

她把丝帕收起,就要往董师兄垂下的袖子里摸去。身后忽然有声音说:“站住。”

韩姣心一颤,慢慢转过头:“你……反对?”

这一瞧却大吃一惊,地上的影子还是老样子,而他边上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四肢修长,高鼻深目,瞳眸碧翠,双眉斜飞,眉宇间有股孤傲之色,一头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让人一眼难忘。

而最叫韩姣吃惊的是,他*着身体,只在胯间挡了一块狼皮,蜂腰猿臂,肌肤坚实,在夜色中十分引人注目。

她呆滞地看着他,脑中有片刻空白:“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他没有理会她的质问,拧着眉头,目光在影子的身上来回搜寻,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什么,他就弯下身体,伸手往影子的身上探去。

顺着他的姿势,腹部的肌肉绷紧,十分紧实,那片狼皮却敞开了一片,下面的风光几乎可见。韩姣目瞪口呆,脸皮滚烫地别过脸,结巴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没死。”他口气果断道。

“什么?”韩姣的眼睛不敢往前方看,转来转去游移不定。无论是影子没有死的信息,还是眼前的一片风光,都有些太刺激了,她的脑内混沌成了一片。

地上的影子已经冰冷毫无气息,没有一丝灵力反应,他碰了一下,眸光骤然一冷,喝道:“好个狡猾的家伙。”

韩姣回过神,偷偷觑他一眼,对他的举动十分不解。

他抬头四顾了片刻,冷冷笑道:“原来你已炼出假婴,再差一步圆满就可以到元婴境界了。”

韩姣有些明白了。假婴并不是真正的元婴境界,而是在进入元婴境界失败时,上古一个修士想出来的修炼之法。虽然只差一个字,其实也是差了整整一个境界,不可同日而语。一旦到了这种境界,即使肉身死了,也可以元灵脱壳逃出,之后可以重筑肉体,或者夺舍重生。但是假婴比真正的元婴要弱了许多,离开身体两个时辰找不到寄身之处,就会烟消云散。

狼妖王的声音在夜色里清晰分明,四周寂静如初,没有一丝动静。

他也不恼,手掌一张,一缕幽蓝飘浮在上,他先是严厉地扫了韩姣一眼,然后又对着空旷的四周道:“你的精魂还留了一丝在我这里,就算能脱壳再寻肉身,这一生也再不能堪破大道,更不能晋身元婴。你舍得?”

修士终生所求就是能求大道得永生,越是境界高越是不舍得修为,谁能眼睁睁看着前途尽毁,一生停滞不前。

韩姣觉得他这招真是狠辣,一声不吭地站着静观其变。

夜似乎更沉了一些,苍白的月藏进了云层,苍穹如同一块幕布,遮蔽了整个天地。左等右等,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韩姣怀疑假婴是否已经逃走,不然以他贪婪的性格,怎么会就此放弃。

狼妖王久等无功,冷笑了一声,合上手掌。

就在两人都放松之时,漫石甬道边的一块石头忽然一弹,如流丸一般激射向狼妖王,速度奇快。

狼妖王手化掌一劈,寒气滚滚,化成一道轻烟,转眼缠了上去,却在半空中被躲过。

韩姣这才看清,飞跃而来的是一个大约尺长的透明婴儿,他浑身流转着光华,一看就知道是灵力凝集而成。脱离肉体之后,假婴的速度竟然比肉身快了一倍有余。

狼妖王接连几下都没有将他拿下。

假婴似乎已经决定拼命。韩姣看到它几次被寒气触到,每碰到一下,它身上就少去了一小块,灵光也变得暗淡起来。

而狼妖王的情况也十分不妙。他虽然一招一式都很利落,但是寒气比起韩姣第一次见的时候,少了何止一半。让人觉得更明显的是,他的脸色苍白一片,疲色浓重。

假婴忽然开口:“殿下如此消耗灵力,就为了同我算账,这未免太不值得。刚才不过是我一念之差,只要殿下宽宏大量,日后我必效犬马之劳。”

狼妖王哼了一下,极为不屑:“少废话。”

假婴又被他的寒气扫中腿部,尖叫一声,尖锐又阴沉地说:“既然如此,今日谁也别想好过。”

它在半空中忽然闪出夺目的光彩。

“不好。”狼妖王脱口道。

见到这个阵仗,韩姣早就觉得不好了,就在此时,四周的空气都开始扭曲,整个空间仿佛被封闭了,她用了灵遁,却没有半点效果,依然站在原地。

灵气疯狂地往半空中的假婴身上聚集,这个场景,好像是书里提过的婴身自爆。高阶修士死前最后一击,有撼天动地的威力——她吓得面如土色。

狼妖王掠到空中,一手掐住假婴的脖子,看起来就像手中捏着一个婴儿一般。

假婴却越缩越小,本来有一尺来长,过了这一会儿,只有巴掌大小了。

“有离恨天的妖王陪葬,我也不算亏。”假婴疯狂地大喊,透明的脸狰狞如鬼。

狼妖王脸色铁青,怒不可遏:“你敢?”

假婴尖笑,声音刺耳,身体又缩小了一圈。

寒气从狼妖王的手上直接传到假婴的身上,渐渐结成了冰块。假婴还笑着,就直接冻成了冰。即使成了这样,他身上的光华流动也没有停止,一刻不停。

狼妖王的脸色有些煞白。

完了。韩姣心中嘶声大喊,却被两者强大的灵力压制着,喘息困难。

悲从心中起,她泪珠滚落。

“姣姣?”

她困难地眨了眨眼,又听到一声“姣姣”,唤声清亮,别样风流。

“别害怕,”襄笑了笑,雍容自若,“毕竟不是真的元婴,你去他身上搜了本命法宝毁掉,他就没有自爆之力了。”

当此生死攸关,韩姣一咬牙,也不问缘由,直接扑到影子的尸体旁,用手一测,他的丹府却是空荡荡的,没有反应。她恍然想起,取出一块丝帕,问:“这是他的本命法宝吗?”

襄道:“就是这个。”

韩姣立刻用了一个风刃,丝帕丝毫无恙,她又用火烧,也没有作用。形势危急,她无法多想,一跃而起,足足从平地弹起好几丈,一手将丝帕往狼妖王扔去,喊道:“这是他本命法宝。”

绿发的青年立刻心领神会,手指一弹,丝帕就在空中轰地一声炸成了碎片。

假婴发出吱吱的一阵怪叫,左右扭曲,仿佛想挣脱束缚,却被狼妖王捏得死紧,最终心怀不甘地化成了冰块。

狼妖王显然也感到力竭,手一甩,将假婴化成的冰块扔得粉碎,他从空中回落到地上,身形还在空中晃了一下。一脚落地,他就满是探究地看向韩姣,却见她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脸上乍白乍红,双唇发白,翕动不止,却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刚才你做的很好。”他有些为难地开口,夸奖地不甘不愿。

韩姣双眼瞪得圆圆的,黑白分明的一双眼里还留着刚才惊惧的泪珠,又是愤懑又是难堪地指着他,声音颤抖地指责:“你……”

狼妖王睇她一眼:“有话直说。”

“你个流氓。”韩姣忍不住大吼。

因为打斗不觉身上遮蔽的早已掉落,绿发在风中妖异飞扬,年轻的男子一脸不明所以,身上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

狼妖王对她的尴尬浑然不觉,英气的眉毛挑起,疑惑地看着韩姣,双眸就像一潭碧水:“你喊什么?”

韩姣见他作势要走过来,窘的不行,使劲地摆手:“别过来,衣服,你快穿上衣服。”

他终于弄明白了,愣了一瞬,神色变幻不定,顺手就从影子身上扯了披风罩上。

韩姣终于可以正视他时,发现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影子刚才全身罩在黑色披风下,阴沉沉地仿佛一片乌云,可换成了他,情况就截然不同,一身简洁利落的线条,胸襟处微微敞开,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味道。用韩姣前一世的话说,别怪衣服设计不好,只能怪你的身材衬不上它。

她瞥了一眼,不由得就想起刚才的情形,刚退下的红晕又回到脸上,只好狠心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转眼看地下影子的尸体,待看清他的脸,心下暗惊,原来竟是飞羽峰的师叔,曾经也来齐泰文处做客讲道,对后辈指点十分尽心。忆及此处,她的心情顿时有些黯然。

狼妖王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广元殿在哪?”

韩姣猛地抬起头:“我不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目光中的威胁一目了然。

现在没有必要怕他了,韩姣心想,襄已经醒来,看狼妖王刚才打完的疲色,刚闭关而出的襄难道还会敌不过他。她壮了胆气,立刻甩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低声偷偷问襄:“他现在耗损了灵力,赢他你有几成胜算?”

襄笑道:“我为什么要赢?姣姣,说起来,我和风淮百年前还有一面之缘,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韩姣微愕:“风淮是谁?”

“就是你面前的翠眼狼妖王。”襄满含兴味地说道,“五大妖王中,他的性子高傲直率,不受人威胁和摆布……”

韩姣听得冷汗涔涔,眼角一瞥,风淮大步走了过来,脸色极其不好。想起刚才影子也曾威逼利诱,他却宁可逼他自爆也不妥协,她咽了一下口水,态度顿时一变,狗腿般柔声道:“不是不去,是去不了。这个时辰,迎客台之间的铁索已经不能通行了。”

他停下脚步,细细打量她的神色。其实她此刻的样子狼狈极了,肩膀上有大片血渍,下巴上也染了一片殷红,只有肌肤白皙,玉雪似的。见她小小一张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他神色缓了下来:“在哪个峰?”

韩姣见他主意已定,苦笑道:“碧云峰,上峰。”

“走吧。”他道。

韩姣无奈,仍不放弃道:“那里都是门中的长老,还有掌教,要不还是别去了吧。反正还有时间,可以想其他办法嘛。”

风淮哼了一声道:“别啰唆。”辨明了方向就要赶去,回头一看韩姣磨磨蹭蹭,满脸的不情愿。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提起往前飞纵而去。

韩姣眼一花,已经飞掠在半空,她顿时就挣扎起来。

“再动一下就扔你下去。”风淮恶狠狠地说道。

她含着一包眼泪呜咽道:“你抓到我伤口了,好痛。”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暗道麻烦,转手将她携在腋下。谁知她又开始扭动身体,他凶道:“又怎么了?”

“好冷,”韩姣哀戚道,“你怎么像冰一样。”她实在难受极了,开始是被他抓得肩膀像撕裂开了,现在被他夹在腋下,模样别扭不说,他的身体又冷又硬,像是把她扔到了冰窟里,飞在半空又寒风阵阵,简直是深受酷刑。

他淡淡道:“我现在是灵体,真身还在离恨天。”

韩姣欲哭无泪,一路飞掠而过,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停停走走,时不时弯一条道,竟没有遇到一个巡山的弟子。过了一会儿,韩姣也不觉得冷了,大概是习惯了或者是麻木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迎客台。碧云宗的通峰铁索,戌时一过就会消失,只留两个铁环在迎客台上,各峰的弟子无法通行。风淮在迎客台上来回转了一圈,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个高等的障眼法。”说完,就携着韩姣从迎客台上跳了出去。

韩姣吓得尖声叫了出来。她前世因为坠机而死 ,心中原本就存着一股畏惧,又没有学过御剑术,更可怕的是,现下天色黑沉,肉眼看不到铁索的存在,往下一望就是千丈的深渊,怎么不让人胆寒。

风淮事先就布了结界,幸而声音传不出去。他正要训她,瞥到她张惶不安,忽然一双手就攀了上来,紧紧搂住他的腰。他一个怔忪,只觉得碰触的地方软滑柔腻,温香软玉,一分神就岔了一口气,身形骤然下坠,瞬间又被他稳住,如此一来,韩姣又是一阵大喊大叫,缠得他越发紧。

他想起自己目前是灵体,不应该会有知觉,心下就生了一丝异样,有心把这个麻烦就地扔出去,可她攀附在他的身上,这一点力竟然使不上。

落到碧云上峰,韩姣深呼吸了几口,乱跳的心稍稳。抬头看风淮,惊讶地发现他的脸色更差,看她的目光也时阴时晴,表情凶狠时仿佛就要把她丢下山去,有时又显得十分犹豫。她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退。轻声唤:“襄。”

襄应道:“怎么了?”

“他有点不对劲。”韩姣轻声道。

风淮终于按捺下惘然反复的心思,转头看了一眼她:“你一个人在说什么?”

韩姣怯怯地说道:“我一害怕就会自言自语。”

“毛病真多。”他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有些咬牙切齿,“快走。”

韩姣亦步亦趋地跟上,只听见襄颇有深意地说道:“姣姣,妖王之中遇上他真是你的运气,如果说这种情况唯一有机会活命,就是在他手里。”

碧云上、下峰是碧云宗的主峰,下峰设立宫阙楼馆款待各方来客。上峰有藏经密阁,长老洞府。据说居住了宗内十几位长老,还有隐世不出的高人,就连掌门一清祖师,也在上峰某处闭关。

韩姣这么多年也只来过一次,还是在九岁入门时被师父领来叩拜祖师画像。她依稀记得,此处雨雾缭绕,仙鹤齐飞,山色与天相应,落霞映瀑成辉,真正的仙门风光,人间难寻。

可是这一次情况却截然不同,其余三峰各处都有弟子巡山,碧云上峰却静悄悄的,杳无人声。从迎客台一路走来,半个人影都没有碰上。韩姣心里纳闷不已,三峰上这么多弟子晃悠,该防备的地方却撒手不理,这算什么道理。

风淮带着她从山道直上,顺畅无比。

夜色深沉,浑浑噩噩的一片黑色,只有修行之人才能在这样的黑夜里辨别方向。韩姣仰头一望,已瞧见广元殿一角的宫灯,簇簇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晃摆。

眼看剩下没有多少路程,又走了一段,韩姣开始气喘不定,周身如同被压了一座大山,压力很大,每迈一步都觉得吃力极了,脚底似灌了铅。心下顿时觉得不妥,扶了路边一块石头,喘着粗气休息。

风淮走在前面,也很快发现异常,转身走了回来,看到她的样子,微微皱眉,抓起她的肩膀,从山道上一跃而下,说道:“这条路不对。”

接着他选了从广元殿左侧的山路,同样走得近了,无边无形的威压就让人喘不过气。他不得不另择道路,一连换了三条通山的路,都被逼退了回来。有一次他忍着凛冽的威压,打算硬闯上去,走到一半,就发现韩姣已经晕了过去,要是就这样上去,她恐怕就要修为受损,身受内伤。

他不禁就犹豫了起来,反身抱起她,从原路折回。

韩姣醒来时还觉得心口闷沉沉的,十分难受。抬头眺望了一眼广元殿的檐角,暗自感叹这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只能用来远看,近观却是不行的。

“怎么办?”她轻声问。

“他要是舍一些修为,可以顶着威压上去的。”襄说道。

韩姣撇撇嘴:“那他怎么不上去?”

襄笑笑不语。

风淮从山道上走了回来,瞅她一眼道:“你又紧张得自言自语了?”韩姣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他缓缓道:“这里威压很重,寻常人难以近身,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韩姣问:“什么办法?”

风淮没有回答,转过身,稳健挺拔的身体上忽然流淌过一阵银光。韩姣看他动手去脱衣服,吓得往后跌退了两步,刚打算喝止他,就瞧见眼前一团光亮流转,眨眼之间,英俊的青年已经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银狼,矫健雄壮,毛色敞亮。

他转过脸来,翠绿的眼眸精芒一闪,张口露出森森白牙,向她咬来。

韩姣霎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心想莫非他的办法就是吃了她好有力气上山?一边躲一边嚷:“有事好商量……哎呀,救命!”

襄笑得乐不可支:“姣姣别慌。”

风淮一口把她叼在嘴里,周身祭起灵气罩,一路往山上狂奔而去。

韩姣不受控制的被上下好一阵颠簸,头晕目眩,壮起胆张眼一望,只见山木草石在飞速地后退,银色的光芒瞬息不定,流转在夜里极为耀眼美丽。她看不到全貌,只能窥到一点:银狼奔跑时肢体动作流畅,毛发飞扬时微光闪耀,十分引人注目。

他一路狂奔,并没有那般顺利,某些地方仿佛有无形的壁墙,他每次用灵气闯过去,周身都忍不住一颤,灵光黯淡。

韩姣很快也发现了,在他身体再次颤抖时,摸了摸他的耳后毛发,软软凉凉的,触手十分舒服,她不自禁地揉了又揉,却发现他颤抖得更厉害了,连忙住手。

到了广元殿的后墙,他张嘴把韩姣吐在地上。

韩姣疼的“哎”一声轻呼,抬头只见银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目光青碧,在夜里幽森森的,实在有些骇人。她一动不动,心里嘀咕,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他。

风淮忽道:“你转身。”韩姣听话地转过身,等了好半晌,才又听到他道:“转回来。”

韩姣转过来,他已经又变成了人身,因为那件黑色披风刚才扔在了原地,此刻还是一副野人的模样,只挂着一块狼皮了事。她脸一红,把视线抬高,只看他的脸,这一下又让她发现,他面色苍白,比刚才打败影子后更显得疲惫。

她心微微一软:“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时间了。”风淮一怔之下略带些生硬道。说完就背过身,在墙下转来转去找些什么。

韩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举动。襄悠然问:“你是不是好奇他在找什么?”她“嗯”了一声。襄又道:“在找结界的阵眼。狼天生就有敏锐的直觉,不会被普通的障眼给迷惑。风淮的原身就是雪狼,这种能力与生俱来。所以他破除结界比别人容易,也能预感危机,本能就知道什么路可以走,结界的阵眼在哪里。换作其他人,现在早就该被碧云宗的长老发现了。”

韩姣也早有感觉,他总能提前一步避开巡山弟子,在宗内也来去自如,原来还有本能帮助,这让她着实有些羡慕。

风淮在一块地方来回转了三圈,手掌灵光一闪,就地一压。空无一物的地上忽然显现出一块石头——阵眼。

他转头凝神看了韩姣一眼,她立刻明白,站起身,走到石头边,自觉地在手掌上用风刃割了一下,把血洒去。风淮忽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怒问:“你做什么?”

韩姣诧道:“不是破结界吗?”

“你以为你的血连广元殿的结界都可以破?”风淮眉头拧紧。

韩姣捂着手,委屈道:“那你给我使眼色干吗?”

风淮没好气道:“那是让你走开点,我要打开结界。”

韩姣无语,觉得不但手掌心在疼,就连心都有点抽搐了。

风淮找出了阵眼,拿出几颗属性不同、色彩各异的灵石布在阵眼四周,又用一种不知名的黑砂,以手代笔,在地上画出一个复杂的圆符。

韩姣曾听师兄弟们说过,符法是道法中要求控制灵力极高的一种,通常要灵力输出均匀,而且必须要一气呵成,越是高深的符法越难成功。风淮一笔到底,丝毫没有间断,一画结束后,符法已经成形。这样还只是他以寄魂术所能施展本身功力的三成,由此可见他本身修为已经到了何种境界。

韩姣对咒符最不拿手,画最普通的起火符,十次中也最多成功六次,见状只能生起高山仰止的心情。襄赞道:“这样的情况,风淮还未尽全力,难怪离恨天的络寒城在他手中固若金汤,果真不能小觑。”

风淮手上连打几个印结,地上的符立刻闪动起来,阵眼一阵乱颤,四周的砂符飞快地缩小,紧紧锁住了阵眼,那块阵眼石抖动得更厉害了,仿佛想要四处窜逃,却又无能为力。就这样好一阵子,阵眼石渐渐静了下来,通体的光亮也消失殆尽,最后关头啪的一声轻响,顷刻裂成了碎片。

风淮脸色发白,脸上并无欢喜,提起韩姣的肩膀,往原先阵眼处飞窜而去。

韩姣觉得四周扭曲,身体失重,眼前一花,已换了一个地方。

通体雪白的大殿,墙上绘着连绵的云纹,透着淡淡的雾气,让人仿佛置身云层之中,大殿中央有三座拱桥,桥身上雕刻了奇兽祥瑞,桥下有活水流淌,潺潺作响——这就是广元殿。韩姣还记得这三座玉桥的名字,是“明”“悟”“道”。

风淮眉宇间一松,对韩姣道:“进去把里面的宝物取出来。”

韩姣愕然,不安道:“我?”

风淮道:“只有碧云宗弟子才能穿过这座桥进入内殿。你只需要进入内殿,把里面温养的宝物取出就可以。”

韩姣默然,心下却突突的急跳了起来。不知是什么缘故,她一进入殿中,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影响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锁着她,让她十分难受,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无端心慌,抿着唇不语。

风淮眉梢微微扬动,不看她的脸,神色漠然道:“快进去。”

韩姣无奈,只身往明桥上走去,还未穿行,就被无形的力量挡住,脚下沉重,再难往前挪动一分。她试了又试,有些沉不住气,正要回头去找风淮。腰间垂缀的定魂珠忽然无风自动落下,滚到了桥角 。襄的声音传来:“我不能过,你再试试。”

韩姣往前一迈,果然已没有障碍。跨过了桥,那种肃静压迫的力量更甚,她心下惴惴不安,回头望了一眼。风淮站在殿中,看着一旁的壁画,似乎并没有注意她,而定魂珠落在桥角 没有动静。

她忍住回头走的冲动,往内殿走去。

内殿与外殿一般是白玉砌成,无光自亮,恍如白昼。韩姣步入内殿,其中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落针可闻。她只觉得*肃穆的气氛不同寻常,让人大气也不敢喘,她走了几步,抬头一看,玉台上齐刷刷地摆放着上百个灵牌。最上面几排金色的,是代表已经飞升吉祥天的祖师,而剩下大多数黑色的,则是陨落逝去的碧云高阶修士。

只望了一眼,韩姣就脸色煞白,双腿发软。感觉再多看一眼都是亵渎,耳边嗡嗡的一片响,脑子却浑浑噩噩,乱麻似的一团。脚下没走两步就虚软了下去,正对着灵牌跪了下去,她心里发虚,头晕目眩,怔了半晌才想起对祖师磕了个头,心中默念:有怪莫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样叩拜之后,她心下稍安,四下一打量,除了上百个灵牌,殿中就摆着一块圆咕隆冬的似铁非铁、似铜非铜的圆盘。她走上前,骤然发现心跳加速,似乎在警示什么。原来她不安的心情有一大半全来自这个圆盘。来不及细想,她一把抓起就转身往外跑。

一个疾纵她跑出内殿,这才敢仔细观察手中的圆盘,上面灰蒙蒙的一层,她用力一擦,就像灰尘一般抹去,露出雪白银亮,锃锃反光的一面。她用力擦了好几下,终于明白原来这是一面镜子,四周还镂刻了漂亮的纹饰,典雅古朴,像是闺阁女子所用。待擦干净后,镜面光可鉴人,她照了照自己,却惊讶地发现镜面上照不出她的样子。

那么奇怪,韩姣拿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看。

“还不过来。”站在外殿中央的风淮蹙了蹙眉,催促道。

韩姣穿过桥,把镜子递了过去。低头摸了摸腰间的垂穗,定魂珠已经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风淮接过镜子后也像韩姣那样仔细地看了又看,将每一道饰纹都摸了个遍,最后在镜子背后找到隐藏在纹路中黑色的三个蝌蚪般的字体。韩姣瞥了一眼,形体古怪,不是篆文,她丝毫认不出。风淮也一脸茫然,用手摸过那三个字,忽然悟道:“是三界镜。”

韩姣还是茫然不知,却听见襄低低一声喘息,心情似乎瞬间有些激荡。

风淮将镜子翻过来,镜面正对自己,里面映照出一个虚影,半实半虚,缥缈不真,是一只雪狼的模样。他吁了口气:“果然。”

韩姣不解,凑过去一看,见到镜子上的影子,讶了一下:“照……”妖镜?她最后两个字咽在喉中没有说出� ��乌黑的眼睛里却含了一丝好笑。

风淮解释道:“这是三界镜,有勘破真实之能。无论魂术、障眼、幻术,都在这面镜子下无所遁形,是上古法宝之一。”

不论它的神通,光是“上古法宝”这四个字,就足够令韩姣惊叹了。法宝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修士修炼而成,就是普通法宝,而上古法宝,据说是天地初开时就已经存在,神通法能都是聚合天地灵气的威力,是天下的至宝。

她居然从宗门偷了上古法宝出来,她心中一时极乱,又是羞愧又是委屈,伸手去抓了一下镜子:“这么重要,还是放回去吧。”

风淮把镜子一扬:“如此辛苦,怎么能就这样放回去?”

韩姣咬了咬嘴唇,不知自己所做是对是错,脸上青青白白。

风淮瞟她一眼,转而又去看三界镜,此时镜子被他翻转在手,正对着韩姣,镜面如银,映照着大殿,雪亮一片。他略有些满意,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唇角才弯起,忽然一窒。他转头看看韩姣,捏紧了镜子,忽然一把抓了韩姣到身前,把镜子放到她的面前。

冰凉的镜面几乎要贴着她的脸,韩姣恼道:“干什么?”

“为什么照不出你?”风淮喝问道,眼中骤然尽是锐利,森冷如同寒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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