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大殿鸣起的钟罄声在朱门红墙中来回飘荡，带着隐隐的嗡鸣，仿佛风声中夹杂着人的呜咽，生生把那当空艳阳的热度荫下去不少。“未时已到，召本届秀女入宫。”尖细的声音伴随着的是两列秀女低着头垂首安静地踏入宫门，低眉顺首，却挡不住眼神的四处飘离。毕竟，初入宫中一切陌生，而她们却可能连再抬头望一眼这高墙的命都没有。
我轻叹，只在远远的观望着，不动声色的把身子隐在画栋之后。这届秀女中皮相好的不乏其人，只是性格未知。在这宫闱生存，漂亮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逃难时随身携带的珠宝，如果没有足够的谋算，不仅换不了钱财，反而徒徒增加危险。想起刚才那几个秀女出挑的打扮，我不由暗嗤，不知道她们要受到什么样的教训才会懂得后宫的生存规则。而我，才是生来就注定在这里的人。
“十五帝姬，十五帝姬……”远处遥遥传来了人声，我收敛心神，换上一副与年龄相符的娇俏笑容。“樱汐姑姑，什么事啊？母妃寻我吗？” 我拉着樱汐的袖摆，不失分寸的小小撒娇。
“正是呢！今天圣上兴致大发，携众位主子同赏春景，竟然连我们晌汀殿都宣了，娘娘命奴婢特来寻你，别误了时辰才好呢！”樱汐想必心中欢喜不已，连眉梢都带了份盎然。赏春景？母妃无宠多年，这般游园会大多与晌汀殿无缘，今个儿想必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吧！
我略一沉吟，抬头道：“那母妃先去赴会吧，免得让别人挑了刺，说我们简慢了！我刚刚在花间玩耍，弄污了衣裙，得回殿换身衣裳，一会儿我自己带着苜蓿过去吧！”
樱汐有一些犹豫：“可帝姬一人，娘娘恐您受了委屈。。。”
“姑姑，没事儿的，苜蓿也是跟了你不少日子的，自是个妥帖的人您就快些去吧，母妃身边可空不出你的缺。”我边说边半推着她催促到，樱汐无奈领命而去。
赏春？我嘴角浮起一丝无奈，脚下不紧不慢地朝晌汀殿走去。苜蓿并着几个小丫头早已在殿前焦急地等着我，一见我出现，却是连规矩都顾不上了，径直拉我进内室，开始梳妆打扮。苜蓿抱了衣服与我看，织锦牡丹盆景竹根青杭宁绸内衫，并膏荷绉面品月锻镶三道绣制花边的裙子，很是显得简单而清丽。我点点头，吩咐她去取了沉香紫恰金凤尾花样的外衫，头上也只是簪了简单家常的银丝蝴蝶。细细想了想，又将生辰时九皇叔所赠的多宝珊瑚串戴上。金丝线绞成粗粗的八股组，鲜艳欲滴的珊瑚珠夹着上好的墨玉紫玉，甸成一个长长的项圈，下面独吊着一只黛色发着莹绿的双瞳虎睛坠子。这华丽的项圈却与我所选的衣服略显突兀了，生生压去了其他的光彩，让人不由自主的会把眼光停留在这多宝串上。
这是我平日教导苜蓿选衣饰的大忌，苜蓿略带疑惑，却也没有发问。我只一笑，便携了她一人走向水榭。
水榭中花团锦簇，个个容貌娇艳的女子仿佛在与花争春，看来个主位是卯足了劲要让自己赢得注意。我仔细留意了下，今日人果然齐全，除了我们，还有一两个份位不算低却也无宠已久的贵人。只现下最得重的熔妃还未来。我心下有了计较，脸上还是得体的笑容，施施然地一个个向份位高的妃嫔请安，一抬眼却见妘奺在良嫔身边笑嘻嘻的看着我，我冲她一笑，便福下身去：“给良母妃请安，给妘奺姐姐请安了”边俏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睛。而良嫔已经拉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行礼，温和地笑道：“这孩子，见你良母妃和妘奺姐姐还何须这些虚礼。你和妘奺素来亲厚，你们小女儿家好好说说闲话吧，我自去寻你仪母妃。”便带着身边人先去。
妘奺是父王的第十一个女儿，比我略长2岁，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女。生母良嫔虽说出身不高，但论起气度涵养来绝不逊于宫里任何一个女人。这些年虽不是盛宠，但总也能分得帝王一两回垂青。又素来与我母妃交好，在我们无宠的日子也不曾变更，多有所资。偏偏母亲是个宠辱不惊的性子却生出个简明爽朗的女儿，在我心里总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一般。
我们只在一般调笑，却见远处遥遥来了一大队人，红颜绿衣，粉香四溢，正是熔妃携翡钰帝姬一同前来。“好大的排场，”妘奺在身边轻轻冷笑，我的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不动声色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她收回了眺望的目光，“妹妹放心，我也不是那般冒失的人。这合宫上下都知道这游会是翡钰求了来，特特显摆的。连多年冷清之地也都请旨邀了来，怎么能不唱够本儿来立威呢?”
我默默垂下眼睑，翡钰与我同年，却虚长我半岁，可她凭借着家族的殊荣，母亲的盛宠，在出生之时便封号“嘉灵”帝姬。而我的生母在生下我不久后便离世，将我托与仪母妃抚养，直至今日也不曾御笔亲封号位，只能让宫婢称为“十五帝姬”。我心头一紧，有些东西似乎要喷涌出来，我紧紧咬合了上下牙关，只待心情平复。
熔妃这时也已经款款走近水榭。不能不说，即使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中，熔妃的样貌也是足以傲视群芳的，浓烈的娇艳，全然不见已育有一女的迹象。而翡钰也是全然继承了母亲的好皮相，只是比她更为年轻，神色间少了一份威慑，多了点娇蛮。她今天穿着大红绣金线的衣裳，石青的裙子，满是洒绣的背心，配上梳成丫角的头发，还留下两束垂髫——看着其爽利可爱。
“她这身打扮，看着倒像是夷赫蛮子那边的姑娘了。”妘奺在我耳边浅笑，我不语只答以微微一笑。偏生翡钰眼睛尖的很，见妘奺和我在这，便带了一众丫鬟，脆生生地向我们道：“妘奺姐姐和笙阳妹妹在说什么啊？也讲与我一听，我也好搏父皇母妃一笑啊!”
我膝盖略弯了弯，向她见了一个平礼，“笙阳给嘉灵姐姐请安。”她默不吱声，只笑笑受了这一礼。我尚且还好，本来翡钰就比我年长，份位也较尊贵，但同样有封号又年长的妘奺就微微有了些怒气。
我见她脸上有些不甘，却又生生忍住，如常一般道：“没有什么，只是在和笙阳妹妹讲笑话呢！说以前有人生了一种怪病，四肢僵直无法弯曲，旁人却夸他谦和有礼。有人就怪道，这四肢僵直无法行礼了怎么个有礼法呢？原来啊，是这人自生了这病以后，但凡须行礼之时，便只能做五体投地之大拜。日子久了，别人都以为他这是君子自谦之行呢！”说罢自己倒先掩口笑了，“妹妹，你说这个笑话可乐吗？”
翡钰杏眼微瞪，脸上干笑：“姐姐的笑话可真是精妙啊！只是这般市井谈笑之言怕是入不了父皇的眼呢，也有辱我们皇族视听。”
妘奺还欲再说什么，我不疾不徐地向前迈了一步，不着痕迹把妘奺挡在了身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谦和恭顺的笑容：“姐姐，各位娘娘都到齐了，我们也还是早些入席吧，才不失我们为人子女的礼数啊。”
翡钰眼角微瞟了我一眼，声音中不无嘲讽：“笙阳妹妹倒教导起我的礼数了！”
我微窘，手上只无措地绞着胸前的多宝串。翡钰的目光也落在了多宝串之上，一声冷哼：“原来晌汀殿还有这般拿的出手的东西，我只当仪母妃多年未蒙圣宠，早就家私倾尽了。”
这般的羞辱让我眼前蒙上了一层水汽，泫然欲泣的模样。妘奺见我如此脸色一变，想要开口驳斥。我只拉住了她的手，咬唇道：“姐姐，不要生出什么事端。”妘奺这才作罢，恶狠狠地瞪了翡钰一眼。而翡钰早已傲气十足的回头向熔妃走去。
“你何苦这样委屈自己？你越是隐忍，她就越以为你好欺负，气焰就更嚣张了。”妘奺还有些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我眨了眨眼睛，让眸中的水汽消散，脸色早已恢复了常态：“在什么位置做什么样的事。如今她们圣眷正浓，何苦跟她计较，倒难为了自己。”见妘奺眉间仍然锁着不快，便撒娇道：“姐姐，这么好的景致，我们犯不着为不相干的事自个儿怄气。来，笑一个嘛！早听闻我们大丰国的宛畅帝姬可是一笑倾城呢，今儿倾一个给我开开眼。”
妘奺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携了我的手：“真拿你这性子没办法，只盼你以后，能有个懂得珍惜你的人吧！”我害羞地拿袖子遮住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