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萱走后，程诩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他的公寓楼层很高，从那不大的窗户里，可以看到一线碧海。推开窗子，午后的阳光落在人身上有几分炽意。秋日的微风不断扑面而来，使得窗纱飘飘拂拂，掠过他的手臂，痒痒的。程诩抬头望着，今日天气晴好，天边的白云，薄薄的一层，似是要化了一般。
从前叶唯安总说阴天的时候人的心情也会变得特别不美丽。如今程诩倒是觉得，人之心境，和天气如何并没有什么关系。怀着心事，任窗外阳光明媚，心下也是层层阴霾。苏文萱走了，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临别时的那一句再见其实再难相见。
曾经有人对他说，婚姻不过是两个人搭起伙来过日子，没有什么风花雪月，只有柴米油盐。因而他天真地以为即使他对苏文萱没有爱情，也未必就过不完这一生。可是他终究是错了，他忽略了，他对叶唯安的爱会伤害到她。望着苏文萱离开的背影，程诩心中并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却有一种空落落的慌乱，原来这世上不仅被伤的人会痛，伤人的人也会痛。
程诩拿起手机，拨了叶唯安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被接起，程诩这才想起，叶唯安说过，今天要和景温言一起去看婚礼场地，自然是没有什么时间来接他的电话。他翻了翻通讯录，猛然发现此时此刻他竟连一个失意时可以倾诉的朋友都没有了。和宋逸然决裂了，苏文萱也走了。他为了叶唯安变成了孤家寡人，可是叶唯安终究未能属于他。但是他未曾后悔，谁让他爱她。这世上一个人总是另一个人的傻瓜。
离开程诩家以后，苏文萱缓步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也不知道她应该去哪，也不知道她还能去哪！回家吗？回了家，她该如何面对顾巧容？顾巧容背叛了自己的姐妹和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姐夫私通，瞒天过海了这么多年，如今还企图对知晓这个秘密的人痛下杀手，哪怕那个人曾是自己的同窗。在叶唯安和程诩这样的知情人看来，或许顾巧容就是一个坏人，一个敌人，一个需要时时防备的人。
面对一个犯了这么多错的人，理应如此，可是她不是如此，因为那个人是她妈妈啊！可是与此同时，她又无法释怀，无法释怀她叫了二十几年爸爸的人竟不是她的父亲。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痛彻心扉，这种痛是顾巧容带给她的。而毫不留情地揭开这道经过精心粉饰的伤疤，让她痛得鲜血淋漓的人是她最爱的人。
此时的苏文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她所以为的亲情，爱情全都不属于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状态，心中的万千情绪怕不是简单的沮丧和愤恨能够形容的。她的高傲，她的自尊被攻击到毁灭。一直以来的人生观和信念分崩离析得彻彻底底，碎如浮尘，却无法在漫长的黑暗里聚集。此时路上行走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灵魂早已坠入万丈深渊！心中像是盛世过后倒塌了的废壁残垣，满目疮痍。
苏文萱想起前些年看小说时看到的一句话，“有些人，等之不来，便只能离开。有些东西，要之不得，便只能放弃。有些过去，关于幸福与伤痛，只能埋于心底。有些寄望，关于现在或将来，只能选择遗忘。”当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十分有道理，如今经历了这些更是如是想。然而道理谁都懂，明白的道理却不能抚平痛到撕心裂肺的伤。
她泪流满面，面前的一切都好似是模糊的。在迷离的泪光中，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扭曲得不可思议。望见她满脸的泪水，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似乎在揣测她身上发生的故事。苏文萱冷笑了一声，这世上，总有些毫不相干的人乐于观看我们的狼狈。苏文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擦了一把眼泪，加快了脚步。
忽见路边有一孩童啼哭，孩子的妈妈正努力安慰，路人见了也不过匆匆一瞥。那一瞬间苏文萱忽然就意识到所谓长大，好像就是把努力和悲伤都揉搓好了自己吞服，让那一朝人的笑脸不至于那么僵硬。这大抵就是成长的悲哀，人们再没有机会去表现纯真和幼稚。
苏文萱走了许久，最后还是走到了海边。她闭了闭眼睛，空气中漂浮着海水的咸涩，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遥远处海鸥的叫声不绝于耳。时值秋季，天气还未转冷，海滩上不似盛夏时节那般热闹，却也不失人气。
海边的一切对于苏文萱来说有些陌生，她从小长到大的C城是内陆城市，上大学的S城也是。对大海的记忆停留在四处旅行时见过的旅游景点和明信片上如出一辙的大海。第一次来D城的海边是大二那年来D城找景温言玩的时候景温言带她来的。毕业后来D城工作的这段时间，程诩也总是很喜欢带她来海边。有一次偶然听景温言说起，她才知道海边是叶唯安最喜欢来的地方，心中的涩意又深了几分。
然而此刻望着浩瀚无垠的大海，苏文萱似乎忽然就有些明白叶唯安为什么喜欢大海来！望不见尽头的海水有着奇特的磅礴力量，似乎具有一种无形而极温柔的人力不能抵抗的奇异安抚作用，纵使抚不平心上的伤，亦能让人的心情宁静许多。苏文萱深吸了一口气，嗅到那咸涩的味道，她感觉呼吸畅快了许多。
程诩在家中坐了半日，心中烦闷未曾消解半分，遂穿了外套，走出家门。天色已近黄昏，满天彩霞颜色绚烂，程诩却无心去看。华灯初上，街边的商铺纷纷亮起了灯。程诩低头走着，拐进了一家酒吧。
震耳欲聋的音乐，七彩的霓虹灯以及舞池里似群魔乱舞一般跳着舞的人似乎永远都是酒吧的代名词。程诩在吧台坐下，点了一瓶啤酒，猛得往嘴里灌着。这时一个刚从舞池里出来的女子坐在了他身旁的座位上。程诩只匆匆一瞥，看到那女子浓重的妆容以及夸张的穿着，转回了头。
“啤酒。”那女子对酒保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开始吞云吐雾。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习惯了吸烟。程诩喝着自己的啤酒，没有再去注意那人。
没多久，那人倒是主动走到程诩身边，笑着说：“想不到我来D城玩一圈还能遇到熟人。”
熟人？程诩疑惑地抬起头，定睛一看，不禁愣住，那人竟是楚依然。这不是程诩第一次见楚依然来这种地方，也不是第一次见楚依然如此夸张得打扮，却依旧无法习惯。好在，每一次楚依然私下里见她的时候都不会如此。“你不上学的吗？怎么跑到D城来？”
“你不知道呀！我还以为我姐告诉你了，我半年前就因为旷课太多被学校开除了！”楚依然毫不在意地说，那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你倒是心大。”程诩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楚依然都是听不进去的。
“都这么说！”楚依然耸了耸肩，依旧一脸的漫不经心，“你怎么了？很少见你一个人出来买醉，以前在酒吧见到你也都是和朋友一起出来玩的！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苏文萱也不管？”
程诩苦笑了一声，轻叹着说：“苏文萱不会再管我了！我们分了。”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失恋！不过那苏文萱不是一向都对你死心塌地吗，怎么忽然就跟你分手了？莫不是有了新欢？”楚依然喝了一口酒，拍了一下程诩说：“什么情况啊？说说呗？这种事儿自己闷着不好，把自己灌醉也就是明天起来接着难受，还是得找个人说说。”
“不怪文萱，是我自己作的。是这么一回事……”程诩时不时和苏文萱碰着杯子，一边喝酒一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了楚依然。程诩始终将这个小他们两岁，整日混迹于酒吧夜店的小太妹楚依然归结为一个没长大不懂事的孩子。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他的倾听者。
“嗯，确实是你自己作的。”楚依然听完之后发表了总结。
“喂，有你这么安慰别人的吗？”程诩不满地抱怨着。
“我就说要听听，又没说要安慰你。”楚依然理直气壮地说：“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莫不是那经典的狗血剧情节上演，苏文萱一走你忽然发现这两年你已经爱上她了，却没来得及吧！”
程诩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文萱对于我来说很重要，但那不是爱情，从来都不是！我现在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空落落？”楚依然重复了一下程诩的三个字，思索了一瞬问：“忽然发现自己为了叶唯安成了孤家寡人，结果叶唯安也没属于你？”
“你总结得倒是精辟！”程诩有些惊讶，楚依然竟将他这些想法看得如此通透。他万万没想打，此时此刻，最懂他的人居然是楚依然！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楚依然说完，没等程诩答应，便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外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