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口谕，昭阳宫宸妃长孙氏枉顾圣旨，擅自出宫。其罪当罚，着谴去浣衣局，无召不得回宫。”前来宣旨之人仍是徐福，初璇低头，没有一丝不满，“臣妾定当谨遵圣意！”
徐福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女子了，浣衣局说得难听点便是洗衣房，里头贵人主子，宫女太监的衣服可统统都要洗。洗的不好要罚，洗的好了也无人在意，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这历来还从未有过妃嫔被罚去那种地方，自己原是初璇担心，只是如今看着初璇那副淡然的样子反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徐福不禁摇摇头。宫里他猜不透的只有两人，一人是夏渊，另一人便是这位宸妃娘娘。
初璇转身，“徐总管回吧，替本宫多谢皇上恩德。”是的，初璇活着回宫的那天徐福便顶替了安达，成了御前总管，而安达被打发到了内侍监自由分配。
“是。奴才告退。”徐福躬身退下，他记得很清楚那日夏渊对他说的话。
——朕不需要一个只会找太后的总管。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一个，当日太后在外布满弓箭手欲置宸妃于死地，是他斗着胆子代传了圣令，暗卫这才赶到救下宸妃，而当时根本未见什么陌生男子，私奔谣言自然不攻而破。直到现在，众人都以为那男子是夏渊。
“娘娘保重，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奴才。”后宫里唯有徐福知道宸妃对皇上有多么重要，他只知道为难宸妃就是和自己的小命儿过不去，“奴才告退。”
“娘娘。”滢心看着初璇，很是忧心，“奴婢陪您去浣衣局。”
“我出去一趟。”初璇握紧了扳指，她要去石涧密道。她想，既然明镜能够跟着自己明目张胆地出宫且不受牵连，证明他的身份绝对不止是一个游医。
通往石涧密道唯有一条曲折的小路，路上初璇几乎看不到人。走到深处，初璇的身子一僵，脚定格在了原地，她确信她踩到了机关。初璇不敢乱动，想要在这儿等待救援，这种想法不过瞬间便被否决。且不说这里渺无人烟，就算真的遇见，又应如何解释？何况，这机关岂是想解就能解的？
初璇的脚突然一开，飞快地向一旁的巨石移去，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是毒镖。初璇眼看着已经躲不过，闭上眼，只感觉耳边有一阵寒风拂过，再睁眼，毒镖已被一把小刀打落。还未看清之时，初璇便已落入一个怀抱，淡淡的药香有些苦涩却使人沉溺其中。
“没事吧？”这样纯粹温暖的声音绝不是夏渊。初璇抬头，他的轮廓或许并不分明，但却是一个极美的人。一袭白衣，恍若悬于九天之上，如同画卷中走出的神仙。
初璇脱开他的怀抱，“你不是坐在轮椅上吗？为什么不仅能站，还会武功？为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出宫，却未受一丝牵连？明镜，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镜定定地看着初璇，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轻轻系在初璇腰间，“带上这个，在哪儿都会是安全的。”他低着头，黑色的发散落在肩，初璇从未见过这样出尘脱俗的男子，淡淡的如清风一般拂过。
“你还没回答我。”
明镜没有言语，只待系好玉佩后，才缓缓开口，“我乃天下首富，曾经救过皇上，所以在宫中来去自如。我的家在云山，可我住在皇宫，只为给天子一个心安。明白吗？”
明镜这番话说得初璇如同雾里看花一般，不过，若明镜真是天下首富，那么他便是有这个能力招兵买马起兵造反，换句话说，对夏渊也是一个威胁，按照夏渊那般的手段定是杀之。只是他若救过夏渊，夏渊自然没有理由杀他，却又不能放任不管。留他在皇宫，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归要好些。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
“我与你萍水相逢，你为何要帮我？”
明镜轻笑，“只因，我不忍。”明镜带着玩笑的意味大笑，“换句话来说，你原该是我的。”
初璇拢拢青丝，“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不喜欢便不说了，各种原因日后你自会知道。”看着明镜玩世不恭的样子，隐约中初璇也感受到了一丝领导者的霸气，只是那种感觉，一闪而过。“来这儿找我有事？”
“我要你帮我，无论什么代价。”初璇说得斩钉截铁，眼中的恨意几乎是毫不掩饰。“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自然明白我想做什么。我爹娘的灵位，我要用那些恶人的血来祭奠！”
“这是你最大的愿望？”明镜眼中波澜不惊。
初璇重重地点头。
“好，我帮你。”明镜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或许日后也将成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只是对待自己的感情，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他只要看着喜欢的人开心就好，哪怕她是在别人的怀里笑着，他也愿意。他以为，这就是爱。
初璇对于明镜的利落有些不敢相信，对于眼前这个人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信任，没有任何理由地去相信。
“多谢。”看看天色，再不回去便赶不去浣衣局了。初璇背身快步离去，腰间的玉佩随着步子轻轻晃荡。
浣衣局。
“你们就是新派来的？”浣衣局的掌事是一个姑姑，姓张，宫人都唤她张大娘。
“是。”滢心拿着简单的行李，抢先一步答道。
“现在地方都已经住满了，腾不出位置给你们。南边有个杂物房，你们自己个儿收拾收拾就住那儿吧。”张大娘并非在刻意为难她们，反倒是在暗中相助。要知道，杂物房虽小，但好歹只住了两个人，要是住在厢房，便是六人去挤一个小房子，更是难受。这些当然是徐福提前打过招呼的。
滢心并不理解，气呼呼的正欲争辩，却被同样一身朴素打扮的初璇拦下，“多谢张大娘，我们这就去。”初璇是戴罪之身，可有并未被废位分，但道理来说依旧是宸妃，自然是不能自称奴婢，可自称本宫又着实太过讽刺，想来想去还是自称我比较好。
张大娘点点头，“收拾好了，便快些过来。看在你们刚来的份儿上也不为难你们，入夜以前将那八十件贵人主子的衣裳洗完，洗不完便不许睡觉。”
八十件！看来今夜，注定是睡不了觉了。
“张大娘放心。”看看初璇处变不惊的样子，张大娘有些明白了徐福的眼光。宠辱不惊，在宫里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娘娘，您别洗了。我来吧。”滢心看着初璇冻得通红的手伤心得不行，自家主子细皮嫩肉的哪受过这样的苦楚。
“若是都留给你洗，岂不是要洗到明年？”初璇笑笑，不过是洗衣裳罢了，从前在左丞府挑水劈柴、绣花洗衣裳，哪样没做过。这些，与初璇来说，不过是回到从前罢了。
滢心看着初璇的笑容只当娘娘是在宽慰她，越发觉得自己无用起来，竟开始了嘤嘤啜泣，“都是滢心没用，护不了主子，辜负了娘娘，也辜负了娅楠姑姑的重托。”
“哭什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太感情用事，太冲动了。”初璇摸摸滢心的头，“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们，不会永远呆在这里的。”话未说完，初璇突然一阵干呕，滢心给吓得不轻，“娘娘您怎么了？奴婢去找太医！”
初璇拉住滢心，“大概是忧心过度，又没怎么吃东西，所以不舒服罢了。待会儿回去，喝杯热茶便好了。”看看尚在盆中的衣裳，“别担心了，还有这么些衣裳呢。”
滢心见初璇无事，这才慢慢坐下，看看那成堆的衣裳，再看看初璇，咬着牙开始拼命地洗，她多洗一件，娘娘便可少洗一件了。
直到凌晨时分，这八十件衣裳才算是洗完。回到屋子后，初璇与滢心整理了床铺，要休息时，滢心抱了一床最薄的被子便往地上铺。
“你干什么？”
“铺床啊。”
“不是已经铺好了吗？”
“娘娘是主子，自然应睡床。滢心的是奴婢，打地铺是最合适的。”
初璇看看滢心，上前将被子抱到床上，“你与我一起睡。”
“娘娘，滢心是奴婢怎可与您同睡一张床？”
初璇扶起惶恐的滢心，“以后别叫我娘娘了，如今我与你一样都在浣衣局洗衣裳，没有主仆之分。以后，你便叫我名字吧。”
滢心仍是拒绝，任凭初璇如何劝打死也不愿。“娘娘，您可别折煞奴婢了！”
初璇索性装作生气，“你若不睡床，我便与你一同睡地上。”
“娘娘……”
初璇完胜。
只是对于称呼这件事情，滢心是宁死不屈。她怎么能唤主子的名字呢？万万不行，万万不行。初璇劝说了整整一夜，滢心才勉强改口为宸主子。
无边的夜色一眼望去只是一片悲凉。朝露殿内，夏渊一人负手而立，对着的方向正是昭阳宫。徐福叹口气，这又是何必呢？折磨了自己，又折磨了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