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了孜孜不倦的叫声中终于迎来了盛夏。距离上次迎春节已经四月有余。
自那日之后，太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已经数月。
“太后娘娘，该用喝药了。”沉香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将太后从睡梦中唤醒。
太后艰难地撑起身子，一旁的宫女连忙搭了把手，太后这才靠在软枕上，有些微喘。
“咳咳。”
“太后娘娘……”沉香不断地替太后顺气，“要不再叫太医来瞧瞧吧。”
惨淡的笑更加突出方若德的苍白，“哀家这副摸样是因为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何苦让太医来自欺欺人？”方若德结果药碗，将药一饮而尽，黑汁顺着喉咙流下，苦涩布满全身，“肃贵妃葬了吗？”
“葬了。”说起那，沉香的心情自然低落了几分，“苏妃娘娘……要出家为尼，请求太后恩准。”
出家……
“也好，她总算没有辜负娜塔木的一片好心。准了吧，找个日子就派人送她去静心庵吧。”方若德看看外面的艳阳，“现在是夏天了，日头毒辣。待会儿熬些乌镇酸梅汤送到各宫。”
“是。”沉香点点头，“太后如今身子不好，药喝了就好好歇息歇息。”
昭阳宫里，环夕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碗，“娘娘，太后宫里派人送来了乌镇酸梅汤，说是避暑。还有娴才人送来的四喜小丸子。”今儿滢心姐姐不在，她还是第一次到娘娘跟前儿伺候呢。
“放那儿吧。”初璇微微抬眼，见是一个面生的宫女，开口问道，“滢心呢？”
“回娘娘，今儿是各宫掌事宫女训话的日子，滢心姐姐已经去了内侍监。”
每三个月就要进行一次声势浩大的宫人训话，她们这些主子自然犯不上去，主持的往往是青秀宫的姑姑，训话的是一位老嬷嬷，据说是陛下的乳娘。
“你先下去吧。”初璇慢慢悠悠地从冰丝美人榻上起来，四喜小丸子，可想死你了。吃得正欢的时候，后面冷不丁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朕的璇儿又在贪吃什么？”
“陛、陛下。”
夏渊笑着替初璇擦去嘴角的油渍，“若是每天都这样吃，给朕吃成一头小猪可怎么办？”
“陛下！”初璇小嘴一撅，两个食指在面前对戳，嘟囔道，“哪有这么夸张？”初璇偏着脑袋，“要不陛下现在就下令，让日后御膳房都不许再往臣妾这昭阳宫送吃食了。”初璇气呼呼地坐回榻上，拿着靠枕满脸委屈，“就让璇儿饿死在昭阳宫好了。”
夏渊无奈的摇摇头，初璇最近是越发爱撒娇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宠着把她惯坏了。不过，这样的初璇着实可爱，没有往日的魅惑也带着一丝风情。
“好了，好了。吃，放开吃，随便吃。”反正你也吃不穷朕。夏渊忍不住在初璇的脸上亲一口，柔言道，“朕哪舍得让你饿死呢？”夏渊将初璇一把揽在怀里，在她的耳边轻轻吹起，“不过，吃亏的可是朕。”
初璇的脸刷的一红，她进宫近一年，夏渊虽然时常来陪伴她，而她也几乎成了朝露殿的常客，但她还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侍寝。
见初璇羞得满脸通红，夏渊也不逗她，岔开了话题，“再过一个时辰哈尔草原的可汗王和蒙伽王子就启程回草原了。”
“是吗？难怪陛下来得这样早。”初璇险些忘了易湘沫和易宁婉，她们也应该会被带走，初璇心里终于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快乐。
夏渊松开手，“好好梳妆，待会儿你与朕一同前去送行。还有，今晚宫里要设宴为远道而来的越陵国国王和王后接风洗尘，太后身子不好，肃贵妃也已病逝，就由你陪朕去，好吗？”
“我？”初璇摇摇头，“臣妾怎么有那个资格呢？”
夏渊扳正了初璇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朕说你有你就有。”
一股暖意瞬间涌上初璇心头，夏渊是第一个让她想要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能够依靠的人。这样的想法只是片刻便被初璇扼杀，他是皇帝，无论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注定他不是一个普通男子，也就注定她们之间不可能纯粹。
初璇乖巧地点点头，步入帘后。
“夏郎，我好了。”
帘子一掀而起，站在面前;之人的影子应在夏渊的眼里。细细描摹过的眉毛，一双美目眼波柔转，媚眼如丝。一袭红妆衬得皮肤雪白如瓷，夏渊原以为他阅人无数，才发现初璇的美丽未落世俗，她的美丽能让你的呼吸一瞬间停滞，让日月黯然失色。
夏渊握住初璇的手，她的手掌心细腻柔软，白皙的手腕上画着一片血红的云纹。
“陛下不是催得紧吗？走吧。”
初璇眼角一弯，百花臣服。
夏渊没有言语，只与初璇相视一笑，牵着佳人，相携而去。
这是初璇第一次出皇宫，尽管只是在城楼上。
城楼下哈尔军队分为八列八行，身披铠甲，手持长矛，声势浩荡。可汗王与蒙伽王子并列于两马之上，恢复了往日的草原装扮，好不威武。
初璇嘴角挂着笑意，在城楼往下看一览无余，易湘沫和易宁婉被换上了草原女子的装扮。两个柔弱的安夏女子装在宽大的衣服中有种莫名的怪异。她们两个靠在一起，双手双脚都规规矩矩地放着，被宽大的红绸盖住，很明显是被绑住了手脚。
易湘沫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察觉到身旁女子的气场微妙的变化，夏渊转头，握着初璇的手更加有力。
初璇的一切他都已经知道。她的身世、她的父母、她在左丞府的生活，他全部都知道。所以对于易湘沫姐妹，他默认了她的任性，也顺着她的心思走了下去。
他理解她的恨，因为他们都是同病相怜之人。
“怎么了？”
初璇死死的盯着易湘沫姐妹，“臣妾想要给大姐三妹送行。”
“去吧。”夏渊点头，徐福看看夏渊的脸色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初璇亲临，一袭红衣在军队中格外醒目。夏渊将手背在身后，远远地注视着，视线从未离开过那个红色的身影。
“见过安夏宸妃娘娘！”蒙伽王子第一个迎上来。
初璇本就美丽再加上精心修饰过后整个人都不似往常那样清新脱俗，那种媚态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
“可汗王与蒙伽王子远道而来，有所不周请多担待。如今回原，妾身特奉陛下之命前来送行，也来看看本宫这两姐妹。”
从未有人会拒绝一个美人的请求，更何况是贪图美色的蒙伽。蒙伽在前引路，作揖道，“娘娘请。”
初璇礼貌点头，“本宫的两姐妹自小娇纵，若是去了哈尔有所失礼可汗与王子不必顾及陛下与本宫，既是嫁于你们，便是你们的人，尽管按照规矩来就是，本宫不喜欢偏私。”
正说着已走到了易湘沫面前，“妹妹……”初璇轻轻唤一声。
易湘沫啐了一口，“贱人！”
啪，蒙伽抬手就是一耳光。“大胆！”
初璇摇摇头，挥手阻止了蒙伽，“本宫的妹妹自小便是这样，以后有劳王子管教了。”言罢看了看绑在易湘沫手脚上的粗麻绳，蒙伽脸色微变，却听初璇道，“这想来是哈尔草原的嫁娶的风俗吧？”
“是是是，这正是我哈尔的古老风俗。让娘娘见怪了。”蒙伽王子豪迈地大笑。
“王子如此重视，本宫也就放心了。”初璇围着易湘沫走了一圈，在她耳边轻声道，“听说蒋氏一病不起，本宫想她也活不长了。”
易湘沫恨极，却又惧于蒙伽，悻悻地将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初璇回身，眼里泛出点点光亮，“妹妹，保重啊。”随后又道，“时辰也不早了，本宫也就不耽误了。王子好走。”初璇未行宫礼，反而是豪迈抱拳，巾帼不让须眉。
雨花阁内，郁洛歌端坐在铜镜之前，打量着镜中之人的美貌。绿莹站在门外怔愣愣地看着郁洛歌，依旧是那副熟悉容貌，可为何她竟然如此陌生？
“绿莹，冷宫那边如何了？”郁洛歌打开首饰盒，拿了一支梨花银簪在手里把玩着。
“回才人，莫姑姑说运出去的尸体是肃贵妃。苏妃娘娘还呆在冷宫，没有动静。”
“什么！”她竟然还活得这么坦然？“待会儿你下去疏通好内侍监，冷宫一应不用管，任她自生自灭吧。”“对了，四喜小丸子送到昭阳宫没有？璇儿最喜欢吃，一日都不许间断。”
“才人……”绿莹犹豫着，不许间断……才人真的变了，变得心狠了，变得不择手段了。
郁洛歌回头，“你想说什么？”看了看绿莹再看了看手中的银簪，“拿去，赏你的。”
“才人！”握着那银簪的手微微颤抖，绿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跟随多年的主子成了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连自己在主子眼中也是一个贪图钱财的人了？绿莹有些委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也还是勉强一笑，“谢才人赏赐。”
郁洛歌不再看绿莹，只是仍然端详着镜中之人。
绿莹深深地望了一眼郁洛歌，意味深长，她最敬爱的主子已经被这深宫荼毒得太深。宫里的一切都没变，变的，是人心。物是人非，从前她不明白，如今竟是这么真实的展现在她眼前，那么深刻，深刻得不真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