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软鞭又细又长，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听得人心里发毛。初璇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这样的黑暗，这样的恐惧，这样的无力，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少时在左丞府的日子。
那些她从不愿意想起的景象，历历在目，仿佛刚刚才经历过一样。
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柴屋的角落，瑟瑟发抖，那是十二月的冬天，寒风朔朔，下着大雪。而她穿着薄薄的麻衣，光着脚丫抱着怀里饿晕过去的弟弟，她的痛苦就在鞭子打在身上那一刻仿佛全部都回来了。
软鞭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一下、两下、三下……
软鞭上带着利刺，每一下打在初璇身上，鲜血顺着鞭子的起落，飞快地经过鞭尾甩在墙上，留下带着血腥之美的一片冶红。
也不知过了多久，初璇只觉得双臂像是快断了一般，手腕被绳索磨出了血，鲜血如汩汩溪流，顺着初璇的藕臂落在她的脸上，脖颈间，她正在经历一场用鲜血进行的洗礼。她已经奄奄一息，苍白的唇没有一丝血色，能在太后手里救人的只有夏渊，她此刻竟是无比强烈地想念着那个男人。
她再一次尝到了那种滋味，只有夏渊才能决定的人生。
身上强烈的疼痛让她麻木，每一次痛晕过去，都是以盐水泼醒，全身上下都是火辣辣的疼。她有多疼，就表示太后心里有多恨吧。她的恨像地狱的炼火，烧毁了一切，将自己烧成灰烬。
要是就这样死在这里，多好……
一个想法突然在初璇脑海萌生，要是她死了，那么她所受的煎熬，她所背负的仇恨，她所忍受的痛苦都将随着她生命的结束而结束，她就解脱了！不用再活得这么小心翼翼，不用再事事算计，不用再……
初璇悲凉地闭眼，她真想快点结束快点解脱。
然而，玄空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个小男孩，玉冠如面,露着两颗小虎牙憨憨地笑着。
“阿姐！”
“阿姐！”
弟弟……她还有个弟弟……
她怎么能这么自私？自私到想要不管不顾，自私到想要把她所背负的一切都施加在她唯一的弟弟身上？她不可以，不可以这么残忍，这样的痛苦她一个人受就好了，那个从小跟着她身后，央着她保护，叫着她阿姐的小家伙，怎么能承受这些呢？
不……
初璇猛地睁眼，她不可以死，强烈的意识不断地提醒着她，她还有一个弟弟。就算她一无所有，可她还有初安。为了初安，她不能死！她还有这么多可以留恋的东西，她还要保护初安，她还要孝敬祖父，她还要找到亲生父母，她还要雪耻！她还有这么多事情没做，怎么可以死！
她不能死……不能死……
不能死！
决不！
夏渊，你的隐藏善良，但愿我没有看错。这一次，我将我的命赌上，赌你会救我。贝齿狠狠一咬，嘴角溢出鲜红。
而另一边，初璇的迟迟未归早已急得滢心与周弼团团转。
“公公，再过一会儿天就该亮了。这可如何是好？”
“再等等，再等等。”周弼心里也着急，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着滢心，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
“还等什么啊？你安排的人根本没有接到娘娘，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滢心额头直冒冷汗，那儿可都是太后的人啊。“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人帮忙。”
周弼一把拉住滢心，“欸，我的小祖宗啊，你找谁去啊？娘娘冒犯了规矩，你现在出去可不就是闯祸吗？”
“哎呀，公公！”滢心一把推开周弼，刚迈出去的步子却又收回来。来来回回地走着，“怎么办？怎么办？”
天大亮时，初璇已经是第三次昏迷。
滢心终于等不住，“公公再等下去恐怕也是无用功了，不能再瞒了。”滢心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得去找娴才人！”
“找什么娴才人？这个时候，才人也是没有法子的。”
“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娴才人聪慧，法子比咱们俩多。娅楠姑姑已经出事，娘娘可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言罢，滢心下定决心豁出去，一个箭步就冲出了清凉阁。
“才人！才人！”滢心跑了小半个后宫，气喘吁吁的。
郁洛歌见滢心十万火急的样子，心知定是初璇出事了，忙问，“可是璇儿出了什么事？”见滢心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你先别急，慢慢来。”
“才人，娘娘失踪了。”滢心小声地说道，这个事件不能泄露的大事。
“怎么会这样！”郁洛歌看看周围，“这儿不方便，你随我进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郁洛歌满眼担忧，柔美的脸庞满是忧心。
滢心低头，老老实实地道，“娘娘放心不下娅楠姑姑，昨儿夜里私自去了内刑司，到现在还没回来。奴婢和周弼找了一大圈，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这个傻璇儿怎么这么倔呢？你也不拦着。”郁洛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今日午时就是娅楠行刑的时候，或许她会在孔雀门。”
“对啊！”滢心一拍手，“奴婢怎么没想到呢！奴婢这就去孔雀门！”
滢心走后，郁洛歌一脸深沉。
“绿莹，将宸妃私探内刑司失踪的消息以谨夫人的名义传出去。最好再加上宝妃。”
“是！”
“宝妃入了冷宫，肃贵妃那边有什么反应？”绿莹正想说，却被郁洛歌挥手止住，“不必说了，咱们的贵妃娘娘要出山了。”
清晨的朝阳泛着丝丝红光，阳光透过云层洒到各处。夏季快到了，处处生机勃勃，郁洛歌看看脚下，唯独雨花阁还是一片死气沉沉。
洛舞，姐姐终于要为你报仇了！
郁洛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这一天终于来了！”泪水顺着郁洛歌弯起的眼角落下，璇儿，对不起了。
郁洛歌自嘲地看着那阳光，那些温暖早就不属于她了。宝妃，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你不打算去救她？”朝露殿内男子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的棋盘静静开口。
黑子一落，“什么时候连你都爱管闲事了？救与不救与你何干？”
男子云淡风轻地一笑，“除了你，没人救得了她。”
夏渊未言，黑子与白子已是平分春色。
“想想从前她曾带给你的，未来将带给你的。”
夏渊手一顿，黑子一落，抬眉，“你输了。”
“可另一场仗，我赢了。”男子折扇一开，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药香，“我赌她，死。”
“赌什么？”案前的香炉香烟袅袅，却仍掩不住那药香。
“一个条件。”男子玩味一笑，“赌吗？”
夏渊起身，邪魅一笑，“你输定了。”
他一早便知道太后将初璇抓了去，如今才去福乐宫要人，无非是想看看那个女人究竟能坚持到何时。若是死了便是承受不住他的恩德，能与他夏渊并肩的从来都不是软弱无能之人。若是她能撑过，他便不会在压抑他的感情。
难道他身为帝王，江山在手，天下景仰，连个女人都要不起吗？
“陛下来了。”站在太后身边的沉香开口提醒道。
太后似是早就料到了，点点头，“流了这么多血怪可怜的，把她送去冰窖吧。”说完转身出了地道，却在地道口遇见了等待许久的夏渊。“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太后一愣，随后笑道，“看来是哀家低看她了。”
“宫里任何人母后都可以随意处置，可她，生与死，只能由儿臣决定。”
太后冷笑，连手钏都冒着丝丝寒气，“你连原因都不问，就这么武断吗？
“儿臣不需要知道原因，只要结果。”天下人之中大概也只有夏渊才能做到如此冷然，王者之气乍然而现。
“这是你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子而忤逆哀家。”太后不再看夏渊，只身向前再次步入地道。
这条路无比熟悉，这是他的噩梦。
“还记得这儿吗？”太后指着一间密室问道。
“当然记得。”里面是堆积如山的骷髅和死尸，当年不足六岁的夏渊穿着件单衣就被扔了进去，他的母后让他与死人为伴，让他麻木。
太后望着前方，目光深邃，“当年母后无能，斗不过皇后。可母后不想连自己的儿子都赢不了她的儿子。母后对你的苛求是为了成全你如今的帝业，哀家的儿子必然是人中之龙，九五至尊。当年先帝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一个情字断送了他一世英名。所以渊儿，一个帝王，不能有情，更谈不上爱。帝王与生俱来的，只有孤独。”
“且不说母后与宸妃之间的恩怨，只凭她能左右你的心智和决定，哀家就杀定了！”
“哀家不想自己的儿子日后也同先帝一样的结局。”
夏渊负手而立，衣诀了然，如同方若德记忆中的夏禛。
“朕，手握江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运筹帷幄。掌天下人生死、命运，一切皆在我一念之间。朕不信朕护得住江山，却守不了一个小小女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