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智大师冷笑了一声，好似没听见他的冷言讥讽，正声道：“你也不用在此演戏了，反正老衲命不久矣，就请盟主给我一机会，让林姑娘当回判官，审理七年前的一桩旧案，看谁才是真正的恶魔！”他的声音猛然变得激愤起来，强壮的身躯不断地颤抖着。
过了半晌，苦智大师才平静了少许，道：“那年，我辞官归隐，携内子闲居西子湖畔，本想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当时魔宫控制武林，在苏杭一带尤为猖獗，江南武林人士都慑于其淫威，投在魔宫门下。而我在外身望极高，魔头吴玉空当然也想拉我入伙，但我对这些江湖纷争向来不感兴趣，于是便严辞拒绝。吴玉空极为震怒，曾扬言要血洗我傅家。我当时没在意，因为杭州知府余铸曾是我的属下，他答应派兵来保护我的家人。此际，上官盟主也来找到我，力邀我入明月盟，要我和他们同心协力，一齐铲除碧凌宫。对于他的盛情，我也是婉言拒绝。我傅国栋半生戎马倥偬，早已厌倦争战撕杀，只想过几天安静日子 ！
“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越想平安无事，灾难偏要降临到你头上。一日，上官盟主又来邀请我，——我虽没答应入明月盟，却与上官盟主极为投缘，成了好朋友。他请我，我也没推辞，便随他去了。晚上，我回到家中，却发现血流成河，尸横遍地，而我那身怀六甲的妻子竟衣不避体，被人**而死。我当时气得都发疯了，只想冲到碧凌宫找那老魔头拼个你死我活，幸亏上官兄拦住了我。我一心想替妻儿报仇，便毫不犹豫地投靠了明月盟。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为明月盟辛苦劳顿，殚精竭虑，但我毫无怨言，我只以为是替死去的妻儿尽一份心！
“但就在一年前，我同盟主一块到杭州办事，落脚在余知府家。余铸并不认识盟主，但他一见到盟主，竟神色大变。入夜，他悄然告诉了我一个骇人的秘密：在我家发生惨案那日，他因有事晚去了一步，赶到之时，我妻子已是气息恹恹。他看到两个黑衣蒙面人正站在她身畔狞笑。当时风很疾，一个黑衣人的面纱不慎被吹落，正是纪盟主！”苦智大师愤恨地吼道，虎目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林吟菲也握紧了纤手，芳心狂颤，她恨不得即刻就杀了她身畔的这个男人。她原本以为自己对他的爱已超过了仇恨，但往日的那些惨景又被重新勾起，那股切齿痛心的仇恨又怎能磨灭！
纪名扬又伸出手去，温柔地握住了她，她又想甩她开他。他却猛地一用力，似铁爪般钳住了她，她的纤指随即便发出咯吱一声脆响，似乎已被他捏碎，她痛得泪都掉下来了，只好无力地倒在他怀中，伤痛地道：“为什么会是你，你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还是人么？”
他却忙松开了手，轻柔地梳理着她的秀发，万般怜爱地道：“我弄疼你了么？”
苦智大师在一旁见状，怒不可遏，威喝道：“请你不要为难林姑娘！这是你我之间的仇怨，你不要因为自己作了恶，心底不安、恐惧，便拿林姑娘撒气！”
纪名扬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道：“小仙子是你我的仲裁，她还没听我申辩，就开始倒向你那一方，实在有失公允；再有，我是她深爱的人，她却不信任我，偏去信你这个污辱过她的淫贼，的确愚笨至极。我教训教训她，也是应该的！小仙子，你可服气？”他瞪大了那双明亮的眼睛，温柔地盯着她。她只得含泪点点头，将脸柔顺地伏在他的膝上，低低地道：“大师，你就继续说吧，说完之后，也好听听他如何申辩！”
苦智大师愤懑地咽了口气，接着道：“我当时听到这个秘密时，怒火冲天，本想一掌结果了这恶贼的性命。但我这几年来所受的屈辱与欺骗，又岂是他一死可以弥补的。因此，我便想了个长远的计划，我要让他苦心经营的明月盟慢慢垮台；我还要他成婚生子，而后我也要将他的妻儿残忍杀死；我要夺走属于他的一切，让他跟我一样生活在痛苦与折磨之中！”他激动地怒吼着，蕴积了全身的力量，这声音似乎是冤魂的呐喊，直达云霄，久久不散！
林吟菲不禁震动了。仇恨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它能使最冷静的人疯狂；最善良的人变得恶毒！她也是卷入仇恨中的人，她会不会也对纪名扬实行疯狂的报复。——她不会，她很坚定地告诉自己。她心中有爱，有像海一样深沉博大的爱，她会包容他，怜惜他，让他到死都是快活的！她不由得抬起头来，冲他展颜一笑，他的脸上也带着同样温柔体谅的笑容，仿佛心领神会，甘愿接受她的一切安排。
但林吟菲也震惊纪名扬的态度，他经常是这样，别人越指责他，他反而越冷静，就如那次在聚义大厅上一样，她都掀了他的底，他却从容自如！
苦智大师气极而笑，连声道：“纪盟主的气度真是非常人可比，老衲佩服佩服！”
纪名扬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你和小仙子都看走眼了！如果我真是做了件伤天害理的事，怎会如此镇定自若！”
苦智大师讥讽地道：“纪盟主的意思是你根本没参予这件事了，是我的属下看错了人？”
林吟菲也满是期待地盯着他，希望他的确没干过这件事！
纪名扬却道：“我并不否认参预了这件事，但我必须澄清我的所作所为，态度立场：第一，我没奸杀你的妻子，我即便真是个色魔，也对怀孕妇女没兴趣！”林吟菲惊讶地望着他，相似的话，他也曾说过。以前，他不也说过他对她那一把年纪的师父没兴趣。而他下面的话却让她感动得无以复加。他凝望着她，动情地道：“我这生唯一感兴趣的女人就是我的小仙子，我做梦都想得到她！”林吟菲听罢，芳心一阵颤栗。她怔怔地盯着他，明眸又溢满了晶莹的泪珠。纪名扬怜惜地拍了拍她娇艳的脸蛋，冲她深情地笑了笑。
既而纪名扬又道：“玷污傅将军妻子的是另一位勾魂使者——公子情！我只在一旁看出好戏罢了！”
他一语既出，惹得苦智大师一阵暴怒；林吟菲那份感动也变成了愤慨，他怎可把如此惨绝人寰的事当作看戏一般。
“第二——”纪名扬顿了片刻，一字一句地道，“你对女人真的没有鉴别力，你妻子是个彻头彻尾的**，你却看不出来！你长年征战在外，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妇怎忍得住寂寞。她在京城时，表面上装得幽贞娴静，暗地里却将京城的权贵们偷了个大半。据说，连皇上也同她有染。因此，你一回京便受到排挤，除了你功高震主之外，还有皇上也怕你知道此事后，会伤极君臣颜面，所以，批准你解甲归田。
“你那浪荡的妻子到了杭州，仍不守规矩，而杭州城内最有魅力的男人就是那老魔头吴玉空！她一见到他，便如馋猫见了鲜鱼，咬住了就不想放！吴玉空也正想利用她劝你归顺。二人真是臭味相投，一拍即成！你自己想想，那段时间，易明芳是不是向你吹了许多耳边风，说了那老魔头不少好话？”
苦智大师沉默了，神情暗淡而痛苦，也没那么激愤了。
纪名扬接着道：“但你这人向来耿直、正派，无论易明芳怎样劝说你，你还是拒不入魔宫。吴玉空恼羞成怒，便决定血洗傅家。我与公子情才入魔宫，老魔头为了考验我二人，便叫我们去执行任务。为了不引起老魔头怀疑，我便假意应允，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被诛杀，便让二叔引开了你。
“对于你家那个贱人，我本来也想放过，但在临行前，我却无意间听到了她和吴玉空之间的争吵。她说她已怀了吴玉空的子嗣，要吴玉空娶她。吴玉空是何等人物，他怎可娶这样一个女人，便百般抵赖，说那孩子不是他的。你夫人也真够泼辣，死赖在碧凌宫不走，吴玉苦智法，只得假意答应她，将她哄走。转身过来，他却交待我和公子情，连那贱人一同干掉。这倒正合我意，吴玉空的孽种，我怎可让他活在人间！因此，当公子情奸杀她时，我竟是无比痛快，就当看戏一般。关于这件事，我自然不可能跟你说，你一直把易明芳那**当作贞洁烈女，一旦知道实情后，肯定会受不了，也不再为她复仇，那我盟岂非损失了一名猛将。我这样做于公于私都有好处。只是我没想到这却成了你恨我的最好理由！”
说罢，他将头转向了林吟菲，低声问道：“小仙子，如今你这判官来裁决一下，到底我有没有罪，即便有，是不是那样不可原谅！”
林吟菲看看纪名扬，又瞅瞅苦智大师，半晌才轻叹道：“既然这是个误会，大家说清楚就算了，莫让仇恨再继续下去，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一直默不作声的苦智大师突然激动地叫道：“姓纪的，你撒谎！这一切都是你的编造，思兰决不是那种女人！”
“她是哪种女人，你到京城去打听打听，不就清楚了么？”纪名扬淡漠地道，俊脸毫无表情。
“不会的，不会的！”苦智大师猛烈地摇着头，神智已是一片混乱，他不断地念叨着，“我一定要到京城去问个清楚，快解开老衲的穴道，让我走！”他无力地挣扎着，怒吼着。
纪名扬冷笑一声，道：“想逃，没那么容易。你勾结弄月那贱人三番五次地谋害本座，让我盟损失惨重，论理当诛，你死一百次，也难挽回兄弟们的命！
林吟菲忙道：“纪郎，大师虽罪孽深重，但也是情有可原。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放过他的么？”
“闭嘴，你这贱人！”纪名扬猛喝道，神色冷峻而威严。林吟菲望着他，娇面惨白，转身便要走，却被他生生地按在凳子上。他冷冷地道：“你要滚，也要等我审完了这逆贼再滚！——因为他下面的罪状同你有莫大的关系！”转而，他又对苦智大师道：“诚如林姑娘所说，你杀我，也是因误会而起。你为我盟立下汗马功劳，而这几回，我又利用你狠狠地打击了碧凌宫，我应该放过你。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我的小贱人起歹念，你在芙蓉别院乔装成我，戏弄她，我本想就要了你的命，但为了对付魔宫，为了明月盟的安危，我只有忍了；而你死到临头，还要风流，趁着我的小仙子生病之际，对她动手动脚，实在可恨！我若不是怕你狗急跳墙，会伤害我的小仙子，我早就要了你的命！你认为你做了这等丑事，犯了我的大忌，我还会饶过你么？”
说罢，他挥手便是一掌，林吟菲却比他更快，一根长绸飞出，套住了他的手，同时纤足一蹬，便将苦智大师中踢到了湖中。纪名扬气极，铁掌住回一拉，林吟菲便被攥到他面前，他扬手便欲给她一耳光，手举到半空，蓦地垂下了，闷声道：“我发过誓不再打你，就决不食言。你就给我呆在船头吹冷风！”接着他又道：“今日，我就饶过那老秃驴，让他到西湖去喂鱼！”说罢，一甩袖进了船舱！
林吟菲一个人趴在桌上，望着满湖的美景，神思恍然。方才的一切仿佛一场惊梦，令她难以置信。对于苦智大师，她是又怜又恨。他本是一个刚正勇猛的英雄，却成了江湖纷争的牺牲品。他对她的关照，令她感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但他对于自己那暖昧的态度，令她想起来就恶心。而对于纪名扬，她真不知作何评价，她越接触他越深，反倒越不了解他了。
林吟菲坐在船头，阵阵冷风吹来，令她瑟瑟发抖，她不禁轻咳了两声。船舱里即刻传来了纪名扬愠怒的喝叱：“你还不快滚进来，非要冷死才舒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