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日记六
辛午年正月初六,阴
我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开。
没有人捉得住我的脚印,没有人猜得出我是谁。
我躲在我的影子里,即使面对面看见我,也没有人会猜到我是我的。
我有太好的身份作掩护。
妈妈,你给了我太好的身分作掩护。
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日记里写字谜,反正没有人猜得出来的,就简单一点吧:
“单手持戈。”
朱三斤还有两个可以证明他手伤是旧伤的人,一个是紫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但是另一个杜天虹并没有死!
至少,就在刚才,她还没有死。
朱三斤突然有一种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他跳起来就跑。
“小怪盗”朱三斤的“跑”,基本上也就跟“飞”没什么区别。
小刀身形晃动,“铮”绿眉出鞘。他虽追不上朱三斤,那道灼灼绿痕已飞扑而上!好一式刀法。“小刀的刀”,没有任何花式与回旋,也不留任何余地,大欢喜、大悲愤、大解脱,一切都去到尽处,舍身忘我的狙击,绿痕可怖如血痕!
十岁杀人、叱咤塞北的小刀,要留一个人,那个人就不能不被留下。
朱三斤唯一的选择是沉气下坠,然后被小刀赶上。
但他竟然没有这么作。
他仍然提气前奔,连脖子都没有扭一下。
而碧绿刀光已划到他的后心!
这片光不是刀,而是刀气,小刀以“绿眉”逼出的刀气,可以跑得比朱三斤还要快。
刀光杀到他的后心!
“噌”!一声清鸣。
卫芷汀的手掌贴在绿眉的刀面。
刀面不是刀锋,刀面是伤不了人的,但是卫芷汀的指甲缝,仍然有鲜血静静渗出。
这是被刀气所伤。
小刀这一刀,竟凛厉若此!
而朱三斤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只管飞跳而去。
难道他算准卫芷汀会出手替他拦下这一刀?
卫芷汀看着小刀,微微色动:“刀狂是你师父?”
小刀不回答,回刀归鞘,削瘦的双唇一抿:“庄主夫人,为什么不让我挡下他?”
卫芷汀淡淡留下一句:“这是庄主留下来的客人,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损伤。”
朱三斤赶到了杜天虹的绣闺,杜天龙正把她送进门,准备劝说她休息。
这位大小姐死拧着兄长的衣袖不松手,铁青着脸,两排牙齿“笃笃”撞击,好像恨不得要把杜天龙的胳膊塞到自己嘴里咬,而杜天龙翻来覆去也只能说两句话:“你不要怕,好好睡一觉。你不要怕,好好睡一觉。”
而朱三斤看到杜天虹那一刻,不觉长长吁出一口气,停下脚来靠着门边,忽然鼻子有一点酸。
天太冷了,寒风刺激着人的鼻子,难免要有一点酸。
杜天龙吃惊的看着朱三斤:“李申?!”
他的手已经握住他的剑。
朱三斤堆下笑来:“没事。我怕小姐出事,赶着跑来看看。没事了。少爷请照顾好小姐。”
“我哥当然照顾好我,谁要你管啊?”杜天虹厉声道,“紫竹呢?我不相信。你把紫竹找来给我看。你把紫竹找来给我看!”说着就要跺脚,那脚却是抖的,一抬起来就跌了下去,杜天虹愣了愣,“哇”的俯到杜天龙怀中大哭。而卫芷汀和小刀都赶到了。
卫芷汀不动声色道:“你赶到这里,就是想看看虹儿有没有事?”
朱三斤点头,又解释:“我怕她被灭口。小的手上这道伤是旧伤,只有小姐可以证明,小的怕凶手为了嫁祸小的,对小姐下手。”
小刀冷冷哼了一声。
他道:“你在撒谎。”
朱三斤困惑的看着小刀。这个削瘦苍白的少年,一字字道:
“你在撒谎。你的伤口结着旧痂,一看就知道是紫竹出事前受的伤,根本不需要虹小姐证明。”
朱三斤一拍脑门:“小的真是糊涂了!”他竟然一时没想到这个。
小刀却道:“你不糊涂。”
朱三斤道:“啥?”
小刀道:“你事先划出一道伤口,就是方便掩饰以后的伤口。”
朱三斤吃惊道:“我事先知道会被针扎到手?”
小刀道:“是。因为你就是——”
“刀少侠!”卫芷汀忽然喝了一声,然后顿一顿,“李申是外子保进来的客人,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怀疑。”
朱三斤温和的看着卫芷汀。
他早就知道,只要是和杜子安有关的人,卫芷汀就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朱三斤的目光温和得简直有些伤感。
卫芷汀却携起了朱三斤的手,把他带到一边:“我要和李申说句话。”
朱三斤微微愕然,他实在没想到卫芷汀问的这句话是:“盗侠容佩风,是不是你的师从?”
朱三斤沉默片刻:“小的出身寒微,哪里能见到这种大侠?”
卫芷汀薄怒,但还是控制着声音:“你跟我说谎没关系。庄主是不是知道你的真实身分?”
朱三斤老老实实的点头:“他知道。”
卫芷汀似乎不肯相信:“看着我!”
朱三斤便看着她,像一只最温和无辜的羊羔。
卫芷汀微一怔,还没说什么,安叔跑过来:“庄、庄主来了——”
果然是杜子安,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带了些怒意,卫芷汀正要出言招呼,杜子安已等不及道:“你这是干什么?”
卫芷汀愣在那里,慢慢道:“妾身不明白老爷的意思?”
“这件事……这件凶案的事,我不是说先捂一捂,慢慢查访吗?你这样沸沸扬扬,庄里乱成什么样子了呢?”杜子安的手都急得有点抖。
杜天龙脸上现出些不忿的神色来,杜天虹已经不满嚷道:“爹你说什么!都死了这么多人了,什么捂?紫竹都死了!你赔我紫竹、赔我紫竹啊!”说着泪珠子涮啦啦掉下来,扑过去拉着他袖子,又是扯、又是捶,“小刀说李申是凶手,你审啊审啊!”
卫芷汀厉声道:“虹儿,不得无理!”
杜天龙看着小刀,不知为何出现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小刀只是倔强的扬着下巴。
“李申……李申他怎么会是凶手。”杜子安焦头烂额扫一眼小刀,“爹用性命担保,李小兄要是凶手,那爹也是凶手了!”
正乱着,下人气喘吁吁奔过来:“夫人……庄主!密道!有密道哎!真有密道哎!!”
梅庄的柴房下,竟然真有一个密道。
离地面约有半尺的样子,口用泥石夯实了。说是密道,倒不如说是长长的地窖。
地窖尽头有些灰不溜秋的坛子,半埋在泥土里,封得严严实实的,朱三斤长长吸了一口气,半晌舍不得吐出来。
状元红,六十年陈。
这座梅庄是在当年止水山庄的旧址上改建起来的,听说止水山庄旧庄主颇好杯中物,敢莫就是当年埋藏下的,算起时间来倒是正好。
除了这些酒坛之外,地窖里没有任何东西了,也没有任何出口。
卫芷汀镇定的问杜子安:“还要挖吗?”
杜子安呆了很久:“挖吧。”
朱三斤怔在一旁呆想。
凶手怎么样可以借助这个地窖来去呢?他可得好好想一想。
而小刀悄悄溜了出去。
飞快掠过雪地、掠过一棵棵梅树,焦急的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人。
忽然他又停了下来。
假山石后躲着一个人,在烧什么东西。
小刀悄悄张望了片刻,走出来:“你在作什么?”
那人“啊呀”一声,差点踢翻面前一只手炉子,纸灰点点飞起来,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她回过头来慌乱的叫:“刀少爷!”甜甜的小圆脸挣得通红。
这是文兰。
小刀看着那只小手炉:“你在烧纸钱?”
文兰惶恐道:“不不我没有。”
小刀在乱发下不出声的微笑:“你跟我说没关系,我不会告诉你们家夫人。”
文兰吁出一口气:“那就好,刀少爷,你不知道,夫人最忌讳这个,要知道我躲在这里烧这东西,皮不揭了我的!”
小刀道:“你烧给谁?”
文兰道:“给……紫竹姐姐。”
小刀道:“紫竹?”他看那黄表纸上写的名字,却是“玉梅”。
文兰道:“是啊——这是紫竹姐跟小姐前的家里名字——我年前借了紫竹姐两吊钱,一直没还上,好害怕,紫竹姐姐向我来讨呢,我赶紧要烧给她!”
小刀道:“她怎么向你讨?”
文兰看了看左右:“刀少爷,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刚刚安叔他们不是给紫竹姐收殓吗?说她手指动了!”
小刀道:“她手指不是只剩三根了吗?”
文兰哆嗦了一下:“就是!三根还动,肯定是向我讨钱,我要烧还给她!”
她吓成这样,小刀却知道人死后尸僵,关节变得僵硬,手指会自然收紧。紫竹可能一死就被封进了冰里,冰冻中止了尸僵的过程,收殓时身体变暖,关节又开始收紧,手指才会动。
他正要向文兰解说,眼神无意中扫出去,看到了一件东西。
小刀一步跃过去,小心捧起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一只黑陶的小手炉,上面落了薄薄一层雪。
小手炉里,是干干净净的一叠纸钱,还没有烧。
文兰“咦”了一声:“雪奴姑娘的手炉,怎么掉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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