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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浮沉地狱

小花园里,孩子们三三两两,有的在用沙土造房子,有的荡着秋千欢乐地笑着,还有两三个内向的则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当看到院长带着一对年轻夫妇往这边走来时,他们的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难掩期待。

唯独一个七八岁模样的清秀小女孩,始终不见喜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对年轻夫妇的视线不停地在孩子们身上逡巡,在看到小女孩时,目光一亮,回头跟院长说了什么。随后,院长有意无意地瞥了小女孩一眼,脸色有些犹豫地回了年轻夫妇几句话,年轻夫妇顿时惊讶,再望向小女孩时,表情只余怜悯、同情和失望。

福利院里,再一次有孩子兴高采烈地被领养走了。

每年都有孩子被领走,也有新的孩子被带进来。一批又一批地交替,只有一个孩子,呆在这里整整七年,也曾有人问津过,但皆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没能走成。

院长注视着小女孩干净的面容,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小女孩当先柔柔地笑笑,软软道:“院长不用难过,没关系的。福利院就是我的家,其实我想一辈子留在这里成长、生活、工作!”

她说话的时候眸子清澈,无法让人怀疑她的真诚。也正是因为这份清澈,让人一眼看穿她眸底生出的淡淡失落和寂寥。院长看在眼中,心底无奈喟叹,摸了摸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直到有一天,一个戴着眼镜、慈祥和蔼的老爷爷来了。他笑而不语地盯着她半晌,然后弯下腰去拉起她的手,“孩子,跟爷爷回家好不好?”

她略显茫然地看着老爷爷脸上因笑容而堆起的如同山峦叠叠般的皱纹,良久,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天,老爷爷说:“你要记住,‘尧’是院长对你的美好祝福,‘孟’是你与亲生父母之间斩不断的血缘。以前开心或者不开心都没有关系,因为从今往后你是爷爷的孙女。你这样坚强、善解人意,病痛和苦难是舍不得一直折磨着你的。”

后来有一天,爷爷给她的手腕牢牢地戴上了一块手表,“尧尧,有了它,你再也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好奇地打量了手表一会儿,然后仰首开心地对爷爷点点头,熟悉的属于爷爷的笑容再次落入了她的眼中,她的心底,深深印刻。

然而眨眼间,场景突变。

温暖慈爱的笑容骤然消失不见,幻作一张苍老而恐怖的巫婆脸。对方不可思议地捂住脖子,表情狰狞,因脑袋的晕眩而步子踉跄,一旁蓬头垢面的野人惊叫着扶住了巫婆。

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墙根,惊恐地看着巫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倒下。她的脑袋在空白了一秒后,立即想起了什么,拼了命地、不顾一切地往外头跑去。

背后猛然一记疼痛,她重重地扑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而原本抓在掌心的手表随之掉落。她蠕动着无力的身体,努力地伸手去够。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一只脚蓦地狠狠地踩在了手表上,脚尖重重地碾着镜面。她浑身一僵,立即抱住了对方的脚想要阻止,却被一脚踹飞出半丈。等她再挣扎着爬起身时,手表却已经不知被踢到何处。

就在这时,巫婆的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了两步,却是在昏睡前,目光阴冷地指着她,对野人叮嘱道:“快,快把她抓回来!”

……

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因剧烈的疼痛而嘶吼,冰冷的河水将她包围,刺寒入骨。体内那些嗜血的虫子再次纷纷出动啃噬着她的血肉,嗓子火急火燎地疼,脑袋已经胀痛得快要没有知觉。

她咬牙憋着眼中酸楚的水汽,心中唯一念想着的,只有她对手表的最后一眼。

……

所有人都在冷漠地旁观着,尤其是那双丹凤眼中一点温度都没有,像冬日淬了雪的北风,一刀一刀地剐着她,在她千疮百孔的身体上无情地添加一道道鲜血淋漓。

绝处逢生的欣喜,转瞬间跌落永无天日的崖底,所有的希望分崩离析。

难道,这一切,才是世间人心最真实的模样?

……

血线撕裂黑沉的夜,鲜红浓稠的血花在她眼底绽放成好看而妖冶的形状,喷洒到她的身上,她的脸上。

她缓缓地倒地,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内心却全然没有解脱的轻松,反而被束缚了更加牢固的枷锁。

她最终还是杀人了……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

“主上,她在哭。”

允明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船舱里的安静,祁元承闻言淡淡地抬头。

昏黄的灯光中,一条细细的水光自她眼角滑落,浅浅一线,淡淡一痕,仿佛诉尽内心无限的森凉和悲怆,扎得祁元承眯了眯眼,却什么也没说。

自从救回她,每天都在上演着这一幕。没有呓语,没有动作,轻轻浅浅的呼吸如果不侧耳凝听很容易就被忽略。她仿佛死去一般,安静得遗世独立,可偏偏,会无声地流泪。

他知道她一直在做梦。不动声色地在梦境中沉沦起伏。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的梦境里究竟是什么。

就像,谁也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手筋脚筋明显被人挑断过又被重新接起来。肩膀、手臂、小腿、后背、胸口均布着结成难看疤痕的箭伤伤口,尤其是,身上还被种下了某种蛊毒。

“主子,她的脖子!”允明惊讶的呼叫声打断了祁元承的思绪。

就如同此前她的整张脸所呈现出来的那般,现在却是转到了她的脖子上。肿胀不堪,呈现诡异的半透明的红色,将浮出的青筋展现得一清二楚。隔着薄薄的肌肤,显然有无数只小虫子形状的东西无声地蠕动。

整个脖子就是这种眼看就要胀破却是坚强着不破的状态。恐怖至极,正常人怕是会被吓得不行。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允明一边凑近了观察着,一边啧啧赞叹。他跟随自家主子,多少蛊毒没见过,这种却是第一次看到。

偶尔聚集在脸上,偶尔出现在腿上,现在又跑到脖子上。太诡异,太神奇了!

“真的不疼吗?”允明兀自疑惑地自言自语,禁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她的脖子,面前却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打断了他的举动——祁元承不知何时竟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只是轻轻一瞥,就令允明僵硬着身体灰溜溜地闪到了一边。

不疼吗?祁元承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凝注着她的脸,默叹一声。

怎么可能不疼,恐怕只是她在习惯性地隐忍着罢了。

紧闭的眼上,长长的睫毛在几不可见地颤动,脸颊瘦得只余轮廓,脸色白得比沧山之巅的百年积雪还要冷薄,唇瓣破裂之处尚未愈合,还不计无数细微的伤痕。

除了露出来的脑袋和脖子,她身体的其它部分都裹在被子里。可也只是那么薄薄的一层凸起,可见是如何地瘦骨嶙峋。

这样的她,已经完全无法让他回忆起她当初的模样了。

于大川别院里狡猾的家丁,茶棚外于惊电雷霆中霍然出手的女子,金印城中落入他的马车以暗器相挟的果决刺客,皇宫大宴上时而娇俏时而淡然时而温软时而清冷回驳的傲然身姿,那个传说中指定的定王妃却又与南镜太子纠缠不清的禅仪郡主。

这些,都是眼下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受着身心折磨的人吗?

对了,还有最初在凤乌山上错过的那个冬夜……

眼瞧祁元承的手忽而在挂于腰间的一个锦囊上轻轻抚摸,一旁的允明心有了然地偏头往边上的木桌上看去。

桌面上放着的是那只造型奇特的背包,背包里装有的所有东西都已被掏出。一套精美的襦裙,一件水墨色长袍。还有一套鹅黄色的衣裳被平铺着展开,上头的图案是一只长相古怪的动物咧着嘴笑,睁着的大眼好像在默默地看着床上的女子。

允明记得,这只动物早些时候主子曾派人在凤乌附近找寻过一阵子。忠叔提过,这只动物对主子有救命之恩。

海水的声音在此刻静谧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祁元承慢慢地踱步到了窗前,负手而立,仰首望定高悬在空的明月,缄默不语良久后蓦地没头没尾道:“或许………已经找到了……只是……”

允明摸不着头脑地怔了怔,腹诽着要是忠叔在这就好了,主子说话总是留一半。

“明天靠岸后到集市上买个丫头回来吧。”祁元承回头,扫了床上的人一眼,口吻淡淡地吩咐道。

“是,主子!”允明应声躬身答应着。主子出行,身边带着的从来都是他们这些人,现在多了个女子要照顾,一船的男人确实不方便。总不能像之前一样,让主子亲自……

思及此,允明不满地撇撇嘴。主子轻易不让人近身,她竟然能劳烦主子亲自照顾。

“明天之后,加快行程。不能再耽搁了……”

月夜的海面上,船在平静的海面上缓缓地行驶。波浪晃动着月光,亦晃动着李孟尧断断续续的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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