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琪睿忙完最后一个病人回到办公室,洗了手打开更衣柜换衣服,随后出门,再回身将办公室锁上。
他随手将手机掏出来,这才看见苏暖暖发来的短信。
走廊的两边是雪白的墙壁,地上铺的是蓝色的地胶,还没下班的护士跟着学生一起收拾白天使用的器具。
杨琪睿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的窗户前,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握着手机,安静地垂头盯着苏暖暖发来的那行字。周围只听见不锈钢的推车轱辘压在地胶上,发出的有节奏的骨碌声,以及不远处等电梯的孩子的哼歌声。
很久之后,他将右手从兜里抽了出来,点开回复栏,回了她三个字:不用了。
令人期待的年假终于来了,可苏暖暖可不这么认为,因为今年她要去继父的老家过年。不过幸好赵梦琪今年也要回家过年,而她老家也在B市。
继父昨天特意给她打电话说是他们放假早,要先她一天回去,问她要不要一起。苏暖暖拒绝了,她说她还有一天的班。其实她们也是昨天就放假了,但是她不想那么早去。
如果说对母亲给她的第一任继父,苏暖暖先是本能的排斥,然后才用心接纳的话,对于第二任继父,她几乎已经麻木。
只是每次回老家,妈妈总要她开着继父的车,在县城里兜来兜去,然后听别人奉承道:“红梅真是越嫁越好,下一个恐怕要嫁个大老板喽!”
谁会听不出着弦外之音。
苏暖暖羞愧的要死,可是苏妈妈却无动于衷,反倒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
苏暖暖记得妈妈告诉自己要和张伟离婚那天,苏暖暖哭着对妈妈说:“妈妈,你不爱张叔叔了吗?你们结婚前,你不是告诉我是因为你爱他,因为他比爸爸对你好,所以你们才在一起的吗?”
“大人的事,小孩管那么多干什么?”
她作为继女多么痛苦,多么挣扎,最终才说服自己忘记亲生爸爸,抛开寄人篱下的感觉,接纳了张伟父亲的角色,可是这个时候妈妈却告诉她,她不爱了,要离婚了。
过了一年,苏妈妈又开始筹办自己的第二次婚礼。
领证的头一个晚上,苏暖暖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妈妈喜洋洋的搭配明天婚礼要穿的衣服,嘴里还哼着歌。
她问:“你们明天酒席请多少桌?”
苏妈妈心情好的回答她:“就四五桌,没有多少。”
“有必要吗?”
“有啊,老彭说了应该请些亲戚朋友热闹热闹,只要我高兴。”老彭就是明天的新郎官。
苏妈妈又说:“当初我和你爸爸结婚时,哪有什么婚礼,都是我自己把铺盖卷抱到他们家的,吃顿有肉的饭菜,那就算凑活的婚礼了。哪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又是蜜月又是红包的。当时厂子里我是年龄最小的女工,还不能结婚,亏得你奶奶到厂长那去闹腾,说是计划生育搞,晚婚也要搞,这不是让老苏家断子绝孙啊?”
这事,苏暖暖以前从别人口中听说过。
当时奶奶就不同意两人结婚,一来苏妈妈年龄太小,怕她不会过日子。二来苏妈妈当时长得跟朵花似的,是厂里的厂花,就连厂长的小儿子都喜欢她,可是妈妈偏偏看中了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
“你爱过我爸爸吗?”苏暖暖突然问。
“爱过啊,不然怎么会结婚。”苏妈妈好像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不耐烦的回答。
“对呀,你还爱过张叔叔。”苏暖暖有些讽刺的说。
“你知道什么!”苏妈妈发了火。
“你现在又爱彭叔叔了?你怎么这么多爱,左一个右一个。”
“苏暖暖!”妈妈将手上的衣服卷成团,扔到苏暖暖胸前,发出闷响,然后落在地上。
“我都十好几的人了需要你来教育我!你不就是为了张伟吗?你也不数数,他养了你多少年,我养了你多少年。你爸天天跟我打,我还有从一而终?张伟那窝囊废,跟我越来越过不下去,我还死抱着不放吗?”
“可是……”苏暖暖眼泪落下来。
“你别可是,你要是有本事就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别和我一样!”
“我绝对不会跟你一样,我这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苏暖暖擦了擦眼泪,大声地说。
“好啊,走着瞧。”苏妈妈冷笑着说。
那天晚上,苏暖暖独自在脑子里偏执的重复这个誓言,她一定说到做到。
苏暖暖坐在客运站的候车室里,想着这些陈年旧事,不知不觉竟然忘记了自己等车的事情,回过神时汽车已经快要接近出发的时间,她赶紧向外跑去。
幸好赶上了,跟苏暖暖正好一起赶着上车的还有两个女孩。春运的时候人多,客车上被坐的满满的,放眼望去全是趁着除夕赶着回家的人,车长的服务态度很好,笑眯眯的指着后面,说:“三位美女往后走啊,后排还有座位。”
她们三个按照对方的指示穿过过道,往车尾走去。
两个女孩走在苏暖暖前面,先走到倒数第二排,刚好有两个连着的座位,两人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
等到苏暖暖走近一看。
最后一排有位长满横肉的中年男人坐在中间,旁边的座位几乎都被他的肉占领了,她可不想剩下的几个小时在这样油腻的环境下度过。
留给她的也只有倒数第二排右手边的座位,只是挨着窗户已经有一个人了。
苏暖暖没法犹豫,靠着过道的位置坐下。
那两个女孩落座后,频频地看向她这边,苏暖暖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哪里有不妥的地方,狐疑间顺着两人视线都朝同一个方向看。
原来,她们在看自己邻座的男人。
然后她这才注意到这男人英俊的叫人意外。
男人抱着双臂,头靠在椅背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扣在脸上,脸微微仰起,因为帽子的关系只能看见帽子一下的鼻子和嘴巴。
他的嘴十分好看,双唇不薄不厚,皮肤白皙,再配上那一截玉白又刚毅的男性下巴,真叫人挪不开眼睛。
车子才启程不久,车窗对面的阳光照进来,映在男人脸上,所以苏暖暖能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更何况男人被帽子遮住了眼睛,如睡着了一样,更让旁人肆无忌惮的打量他。
于是,此人仅仅是露了半张脸,仿佛就已将那两位同苏暖暖一起上车的姑娘迷的七荤八素。
苏暖暖收回视线,垂着头,她觉得自己就像透明人一样,姑娘们的视线可以随意的穿过他的身体,直接扫向旁边靠窗户的男士。
突然,和她隔着一条过道的栗色大波浪卷的姑娘,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苏暖暖转过头。
波浪卷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问道:“我们可不可以换下座位?”
座位明明是让她们先选的,现在又要换回来。
这时,波浪卷旁边的短头发女生不服气了,探出头来说:“别跟她换,跟我换吧,你个见色忘义的。”后半句话是对同伴波浪卷说的。
短发的声音有点大,前面一个大哥正在酝酿睡意,不太高兴的回头瞪了三人一眼。偏偏两人还没有眼力见,竟然嘻嘻哈哈互相打闹了起来。
苏暖暖微微蹙了一下眉,懒得理她们,阖上眼帘,闭目养神去了。
过了一会儿,待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那波浪卷再一次叫了苏暖暖,将她从昏昏欲睡中喊起来,又说要换座位的事情。
被打断瞌睡的苏暖暖有点不耐烦,本来昨晚因为犯愁今天去继父家的事情就睡的很晚,结果补觉的机会被她们一次又一次打扰。是她们先选的座位,如今翻来覆去又要换。
苏暖暖刚欲转身跟她们说不换,却不想旁边男人的膝盖动了一下,随后伸出手将她的手腕扣住,然后用另一只手把 脸上的帽子摘下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暖暖也不例外,她对这个英俊男人帽子下的长相十分好奇,而旁边的两个女生也一样朝这边看过来。
于是,当帽子摘下来的那一刻,苏暖暖的视线撞上一双墨黑的眸子,她太熟悉这双钻黑色的眼睛了,就在两人的视线相碰的瞬间,苏暖暖看清了他的脸,一眼就认出,那人竟然是杨琪睿。
苏暖暖忍不住惊奇,脱口道:“怎么会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杨琪睿反问,他的声音低沉而润泽,带着淡淡的疏离和独特的磁性,好像从远方飘来的一样。
杨琪睿坐着也比苏暖暖高,他稍微以偏头,就看见了那两个刚才肆无忌惮打量自己的女生,她们看见两人认识,而且杨琪睿还朝这边看过来,好像她们侵犯了他的领地一样,再也没提换座位的事情,悻悻地转过头。
她这才开始仔细地打量身边的杨琪睿,他穿着宽大的黑色带帽卫衣,下身一条黑色运动裤。他应该是修了头发准备过年的,发根长的正好,梳的也妥当。额头前的刘海被压得有些乱,但这反倒让人觉得他痞痞的,跟在诊室里那个上身衬衫,下身西服裤子的杨琪睿一样也不一样,更亲切也更好接触。要是他不把那顶鸭舌帽拿下来,苏暖暖绝对认不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