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做“主人”之人，缓缓起身站起，嘴角虽然留着血，眼睛却格外凌厉。
只见，他手中握着的那把本是象征繁华安平的帝王之剑，天命剑，此刻却通身赤红，与刚才偷袭姚应华和悦千冢所发出的两道赤红厉光，交相辉映。
显然……
一袭飘逸白衣，虽然染上了猩红的血色，却仍然难掩如玉面冠，只是平日淡如云烟的神情，换成了，比那白衣上的血色还要鲜红。
原本垂落的墨黑长发随着周边气势的紧张而飘起，掩住了他的脸让他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却遮挡不住棱角分明的冷俊气息。
那双几近透明的修长手指握着一把如玉的萧，曾经吹出的，是凉九欢为之哭泣的曲子，更是池塘的鱼为止停留的曲子。
此时，魔地流火高攒，天边的夕阳越来越红了，红得几近滴血，就像是一朵硕大的红牡丹在天边怒放，尽情的吐艳喷芳，也像一张金色大网撒向烟波浩淼的苍穹，欲待捕获即将升出的日月星辰。
让人无端地感觉，此人似乎要融于亲身后天地间的金色大网中，但又感觉这张金色大网本就是他自己所造。
嘴角的血迹尚未干净，足见刚才的伤是真。此时他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叫人感到他的修为深不可测。
明明可以抵挡魔皇悦千冢的杀招，为何刚才不抵挡？是尚未来的及，还是本就乃皮肉计？
若是尚未来的及，那便以他看棺材内的女人的神情看的出，他是因为她而忘记了周边一切。
他很在意棺内的女人。
若是皮肉计，再看周边突然出现，臣服于他的黑衣人，是他在姚应华和悦千冢撕斗之时，动用暗力，召唤而来的，是这样吗？
众人惊疑地看着他，根本无法想到温润如玉的此人会与毫不相干的姚应华有何恩怨关系。
“玉哥哥……”凉九欢更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再看看皱眉不语的姚应华，问道：“玉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玉无瑕？怎会是他？”墨宝园与鹤双宿他们对视一眼，低声也不解。
“呵呵，怎么，”玉无瑕，执着天命剑，一步一步走到姚应华面前，停在三寸之地，死死盯着面前的清圣紫衣人，忽然低笑了起来，“不问我是谁吗，姚应华？”
“你方是屠杀玉虚仙派和云梦仙派的幕后主使。”姚应华自始至终，都在沉默，被他质问，沉吟了半晌，方不动声色道，不是疑问，不是反问，而是极为自信的肯定。
他话音落地，四周闻言顿时惊骇出声。
“是他？”
“是他一夕之间连屠两大仙派？”
“这人是谁？竟如此歹毒与功力？”
……
艳无疏凤目微眯，扫向四周一片乱状，双手紫檀折扇一合，勾唇微笑，看来他们未出的这千年，趣事连连啊。
“哦，是我又如何？你不照样将计就计了吗？”
话语间咄咄逼人，尽管四周射来无数道充满敌意与防备的目光，玉无瑕恍若未闻，或者说到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已然懒得在意一切。
他只是缓缓走到姚应华面前，轻笑一声，倏然又止住笑，面无表情道：“如果早知道她义无反顾地飞回天界，不但寻找到不是自己所喜之人，反而被那人威逼至死，我绝不会放她离开。可是看着她每提到你的名字，就会笑开的眼睛，我知道无论我如何乞求，都拦不住她去找你。姚应华，你是上神，你是对苍生一视同仁的上神，也是对一切一视同舍的无情上神！你无情至斯！你无情至斯……”
说到最后，墨宝园他们看到那个平日话语鲜少，神色淡漠却总是带着温柔三分的如玉之人，空洞的眸子里充斥着愤怒与憎恨，几乎是绝望般，拽住姚应华的胸口衣襟，疯狂地质问，疯狂地尖叫！
而随着这份疯狂，四周凝固在半空中的流火赤石突然化作天空陨石，向地面砸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声嚎啕惨叫。
那些为了活命而早早自封功体的贪生之人，一个个被砸成惨烈的肉酱，就像一株株尸花开在流火魔地。
“玉哥哥，你醒醒！玉哥哥醒醒！你到底怎么了……”他拽着姚应华的前襟，凉九欢拽住他颤抖的胳膊，同样一遍一遍地叫着。
“玉哥哥？你的胳膊还在流血……”她颤抖着嘴，不知说什么，可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地督促着，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不然玉哥哥就会消失不见。
这时，天上一流火赤石忽然向他们砸来，姚应华拦住凉九欢的纤腰，瞬间就退出十丈的高空中，“玉无瑕！”
凉九欢被挣脱开玉无瑕的手，眼睁睁看着那流火赤石砸向玉无瑕，眼中早已蓄满的泪终于汹涌掉落，耳边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只见一片红色硝烟中，一道染血白衣举着一把天命剑，穿透硝烟，瞬间凌厉地袭压向了姚应华脖颈之上。
“玉哥哥，您没事？”凉九欢看清来人，正要大喜，却在看到那把天命剑时，再次惊愕失声。
“我不碍事，九欢姑娘。”玉无瑕对她笑了笑，可是她却一点都看不懂这种笑，“九欢姑娘，曾经不是问我，在等谁吗？我在等这个高高在上的应华神尊啊，只要他出现，我就要杀了他这个仇人。这一天，我等太久了。”
太久了，他已经等得太久了，如今终于等到了。
他在笑，绢傲如狂。
他在怒，持剑的双手在颤抖。
他在凄凉，凉九欢能听到这句话背后的每一丝凄凉。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凉九欢想到那晚他回答她的眼神，那么眷恋与思念，怎会是对仇人的眼神？“你等的是你喜欢之人！”
“呵呵……是啊，我在等她，等着给她报仇，然后再去见她。”那双充满眷恋与思念的温柔眼神再度回来，“为了给她报仇，我苦苦算计了整整五百年，从我醒来……到现在。而这五百年中，不，应该说这千年来，对很多人来说，我本该已经不再存在这个世界了……”
不久前，玉无瑕救下从冥界出来的姬瑾轩，要他回到人界，并答应不再参与六界之事，做一个好皇帝即可。
而姬瑾轩却要他回答一个问题，才肯答应。
“无瑕，我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那是分别之际，姬瑾轩是这样问的。
见他沉默不语，不欲回答，姬瑾轩再逼问道：“此次去冥界我并未查到父皇之事，却也发现了一个另朕难以置信又惶恐的事实。一出冥界，我就联系了玉家人，才知虽是神族的后代，却因为当初泄露天机，遭到天谴，除了毁去铸剑之术外，但凡历任族长，都无法活过二十三岁生辰……而冥界的这个事实，便是……生死冥簿上所标注的，玉无瑕本人，已死之实际。”
话到此处，姬瑾轩已经呜咽出声，而明明被拆穿身份之人的玉无瑕，温润如玉的神色，却依然丝毫未见慌乱，但心知一切已经避无可避，最终，他只得承认这个事实。
“是，陛下。知道我已经死之实后，你不震惊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恐惧。
恐惧我对你的皇位另有所……
“玉家人都不怕你，还那么拥护你，我怕什么？倘若一开始，如果没有你，我和我们燕兵，早已全军覆没！玉无瑕，我不问你来我身边的目的，我只问你到底是谁？难道至今你都不肯告诉朕……我吗？”
“陛下，其实……我只不过是一缕飘荡了千年的魂魄而已。你是我教出来的最好君王，一点都不输于那位千古一帝……”
“你到底是谁？！”姬瑾轩咬牙切齿地问道。
玉无瑕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朝他淡笑一下，却说出最惊人的秘闻。
“我就是萧瑞啊。”
姬瑾轩震惊之下，凄惨一笑：“哈哈——我早该想到。传授我那么多用兵之道、治国之策……我早该想到你的，玉无瑕。有时候，我恍惚间，问自己，你给我讲了那么多大周故事，什么时候能给我讲讲主人公是你的故事呢……呵呵，如今只怕我再也没有机会……”
转身那一刹那，姬瑾轩终于明白，在他们启程来天虞山之际，他所说的，“这世上再无玉无瑕”、“我本不属于这里”等等轻声笑语了。
“是，陛下，请你回人界，莫再参与仙魔之事。”玉无瑕望着置气远去的帝王背影，低沉道，“陛下，世间真正沉重的不是故事，而是从故事中挣脱不得的记忆。”
我本来就不该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中，请……见谅。
从回忆中撤身，如今，眼前的小女孩，一声声地对他喊着，他是玉无瑕，他是玉无瑕，他是玉无瑕……
那么萧瑞是谁？
此时的他，到底是谁？
“主人，你千年的等候，不就是为了今天杀了他姚应华吗？千万不能前功尽弃啊！”黑衣蒙面女见他神色不对，立刻提醒道。
对！他是为了杀姚应华的，为她报仇的。眼前的女孩无论多么很像那个人，却终究不是她。即便很多人把她当做那个人，可是她不是！她不是！
“姚应华！你告诉我，她是不是你亲手杀死的？”玉无瑕举剑道。
一声质问，透出一丝阴沉，揭开天地间尘封一千多年的隐秘。
不知者，好奇他们之间究竟有何纠葛，知者却是翻腾不已。
一千多年了，终究要见于光下。
话中的她是谁？她是谁？想到玉无瑕看着魔绝魂棺中的女人神色，是那个人吗？是那个美丽的女人吗？
玉哥哥也是为那个人而来吗？凉九欢心中不知为何会难过。
千年等待的心，玉无瑕以魂魄之躯，不惜魂飞魄散之危，动用毕生修为，无数次试探天机，越来越接近真相，残酷的真相使他越来越怨恨这个六界，直到一个月下的桥上遇见凉九欢……
一千年前他也是在同一个地方遇见那女子。
在月下的石桥上，擦肩而过的两个人，却不自觉的同时停下了脚步回顾，她盯着他手中的香囊，或者可以说是盯着那双美丽透明的手指，他轻柔地举着手中的玉白荷包，温柔地说：“姑娘，这是你的吗？”
延伸
云水桥上
幽静而安逸
是谁痴痴地站在那里，远眺
安守着一个未了的心愿
傻傻地期盼
本是战火雷霆的众人，都将视线紧紧放在对视的二人身上，有惊惶不安的，有百思不得其解的，有嘲讽看热闹的……
无论各自心理如何，似是都在等待姚应华即将说出的答案。
玉无瑕是那种没有足够的证据，就不会铤而走险之人，而姚应华更不是敢做不敢当之人，这种场面的逼问和回答，似乎都只有一种答案，而这个答案也预示了他们二人之间即将开始一场生死对决。
再反观玉无瑕的实力，谁都无法想象，一向温文如玉的玉公子，竟是多次阻杀姚应华的黑衣人幕后首领，而且是从五百年前，就开始筹划，如何逼出冰封的魔界与神隐的姚应华。
艳无疏这些时间一直在追查这些黑衣人的真实目的，本以为是另一种势力，企图挑拨魔界与天界，坐收渔翁之利，如今，听他声声质问，视线缓缓落入魔绝魂棺之内的女人身上。
又一个痴迷她的人……姚应华，你听听，你连一丝注视都不肯施舍的人，却被别人倾注了全身心的刻骨之爱。
再看悦千冢，从玉无瑕提到棺内的女人开始，他便已经冷眼站在了那里，浑然忘了自己要大开杀戒的愤怒。
艳无疏知道，他也在等待姚应华当着众人之面，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是。”
这声不容置疑的回答，让她惊愕地看向姚应华：“君上……”
她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
他们口中的她，就是皎月的母后，悦千冢的爱妻，那个躺在冰棺之中沉睡的女人吗？
她疑惑地看向悦千冢，再一一略过众人沉默避讳的神情，此刻这个不被六界敢提的女人，真可怜。
亲耳听到姚应华承认是自己杀了灭世黑莲后，玉无瑕终于再难抑制内心的仇恨，流火赤石再次剧动起来，昭示着一场烽火决战将掀！
“你终于承认了！姚应华，她那么善良，怎会威胁到天下苍生？”只见玉无瑕怒吼一声，瞬间提升五成，修为尽聚在天命剑之上，爆发出一股惊尘的力量，即要撼动天崩动地裂。
“你说！你身为护卫天下苍生之道的上神，可曾后悔伤她？”
“不曾后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