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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话 得圣顾·一夜晋美人

她既不打算客气,我亦是针锋相对。和善谁都会,同样,谁也不是软柿子,平白无故便是让人捏的!

“呵。”她娇唇曼勾一笑,面上不见怒色,但因距离不远而能察觉出她那牙关分明是打着颤的,“看来阮才人你服侍了皇上一夜,旁的没学会,只这一张嘴倒是愈发的锋利起来,跟开过光似的!”语尽讪讪一展眉弯,抬手状似不太上心的拂去肩头一瓣落红。

心念微转,我扬唇启口笑意未歇:“承蒙韶才人你的‘夸奖’!”该着重的字眼自然着重,面色平和着,眼底并着语气一辙的无害与无辜,“我一晚上都在服侍皇上,韶才人这话儿里的意思是……嘴上锋利的功夫,是皇上教我的?”边微侧了侧首凝了眸波深深顾她。

她愣了一下,一时被我堵得接不上话儿。

这公孙酌鸢有一大弱点,便是情势逼在那里的时候她说话往往就不经过大脑了!记得数月前我入宫选秀与一干秀女初见,她就因讥我“妄想作那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而被人给拾了短处有意无意的羞辱。

当时她的意思该是损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可嘴一快的说出来就好像我们都争着要去做癞蛤蟆、只有做了癞蛤蟆才能吃到天鹅肉一样,可谓大大变了味道!故她才被人说道,说她是把宫妃比作癞蛤蟆,把圣上比作天鹅肉。

同样的,时今她明显又没过大脑,损我服侍了皇上之后只学会了贫嘴,那意思岂不又成了我这令她大为不喜的嘴上功夫是皇上教的?我回敬她的那句淡淡音腔里含了两层意思:要么便是她在大不敬的贬损皇上;要么便是皇上讨厌她,故而我有样学样的替皇上折损她!

“你……”蓦地一字出口,酌鸢显然解过了我话里的那些个意思,一张花靥已有了些许别扭的温红。

我知她气结,既然事态已发展到了这里,不如一路逼她到底,若能给她一个下马威也是好的不是?故微挑了眉弯,继续有意薄嗔她:“韶才人说话儿如此的精简,可是累了?”复抿唇啧声,边抬手整整耳畔一缕碎发又慢条斯理道,“这可不该。若是累,我可比韶才人你累了许多呢。昨个晚上我服侍了皇上一夜,韶才人你可是守着孤榻歇息了一整夜呢!莫非还没睡饱不成?”这话说的重了,也有些直白了,甚至我觉得有些不知羞赧的。毕竟那闺房里的事情挂在口头上,这……我有些时候亦是率性,脾气上来也是有得说没得道的忘了分寸。

不过还好,毕竟我对着的是与我同份位的酌鸢,毕竟好应付。若是哪一宫的高位,莫说必然抓着我的字句不肯放过,我也决计不会显现出半分可供人拾短的做派。提防还不够呢!

这席话无非在酌鸢正渐涨的心火上,又添一把干柴。她兀地把眉心一敛,似笑非笑的对我一个睥睨:“阮才人好兴致的兜转,我可没那空子随你兜这些个无谓的圈子!”她忽凑近我几步,面上止笑,目噙冷森,牙关咬得瑟瑟,语气兀地压低,“你以为你承了一次宠,便有了资本?”神光里划过一抹凌厉狠绝,有些与梅妃相像,“你我同为才人,摆得什么臭架子!自以为是的粗鄙不堪的东西!”

她冷不丁拉下了语气与面色,这转变是突兀的,没防就也把我心里头那通火气给勾了起来。

分明是她几次三番同我为难不说,眼下这事儿也是她一大早泼妇般的来我苑里撒泼,现下又反对我横眉冷目的谩骂,真是好生没有道理!

有一个词是这样说的,“先礼后兵”,直白了说就是别给脸不要脸!

恼不得噙着同样冰冷的目色抬眸看她,刚欲撂下几句狠话,这时倾烟忽地拉了一把我的袖摆。

下意识抬目,随倾烟目光的引领而一路看去,见一紫衣公公带两个随侍的一路进了苑门,稳步向我这边儿走来,是那日在御龙苑里见到过的、也是昨个晚上跟着进来伺候了一阵的,皇上身边的那个公公。

我蹙眉边在心下忖量这公公的来意,他已看到了我,远远儿便对我扯开一个奴颜媚态的笑,脚下足步愈发加快。

思量间他已行至了我身前,对我一个弯腰拘礼:“恭喜阮才人了!”并没顾得上招呼酌鸢,话才出口便见他又有意的抬手轻拍了下自个侧脸,“哎呦,该打该打,瞧奴才这话儿说错了不是?是阮美人!”

“阮美人?”我心惶惑,余光见酌鸢也面露不解、同样那目色也很不好看。

“可不是么?”这公公恢复了方才的稳沉行事,边皱了皱眉头压低声线,“美人主子,还不领旨谢恩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顿然明白了什么缘由,忙后知后觉的落下身子行礼叩首。

酌鸢亦晃过了神来,忙也落身跪下,不敢怠慢。

果然,那公公自宽袖里取出一旨明黄,扬了声腔将那喜讯报得字句铿锵:“锦銮宫才人位霍氏扶摇,秉性柔嘉,持躬淑慎,礼教维娴,甚得朕心。晋为正六品美人,仍居锦銮宫慕虞苑,钦此——”

我又一匍匐,扬起声线带些隐隐颤抖:“霍氏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公忙不迭的将我扶起来,自然又说了一干不绝于耳的恭维之词。

一切一切来得突兀,让我忽生一重恍然如梦的奇妙错觉。自嘱倾烟取银钱依了规矩打赏了公公,他却先不接下,而是直了身子溢着可掬笑容又高声道:“皇上赏阮美人妆缎狐肷褶子一匹,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一件,八答晕春锦孔雀羽拖尾裙一件,刻丝泥珍珠缕衣缎裳一件,碧玉珊瑚半蝶翅步摇、御宝黑水晶嵌碎银宝相花簪、象牙犀角盘曲蟹簪、碧螺青青缠丝玛瑙雨花石璎珞各一件——”

跟在身后的那两个小公公便忙不迭的应声忙碌,将陛下赏赐下来的许多东西一一呈上。

这才发现他们是带着精致木箱子过来的,箱顶以红布遮盖着,分明煞是耀眼,只是我方才没有分出太多心思细看,顾这才后知后觉。

一应儿的完备之后,公公这才并那两个随侍一同领了赏,再三道喜后回去不提。

我遣倾烟支使妙姝等人将那些东西一一收拾妥帖,复才不缓不急的转过了身子,对那尚还愣愣跪在地上、大半天都忘记了起来的酌鸢凝眸顾去,以指点唇莞尔一笑:“韶才人好大的礼,是在以跪拜之礼来恭贺本美人的晋升么?”不冷不热,含笑似随意又似轻慢。

她甫回神,一双明眸分明浮起许多怨忿,又迫于我此刻的居高临下而按捺未发。

眼见她这副几多隐忍的暗恨模样,我心里跟着宽敞了一下。

不过半品的差距,却已经大不相同!

就在前一刻,我们两人还双双皆为才人,份位相当,一些口角也便罢了;而眼下,我已是正六品的美人,她若再似先前那般的对我,我便可以有了许多说道。

她惊觉自己尚在地上跪着,想起来,一时又不知该不该起来。我侧过身子没去管顾,见她辗转须臾后,终于重新站起了身子。

我复侧目:“瞧着,韶才人刚刚不是还那般的能说会道,怎么眼下便不知道对本美人道一声安好?”旋即目色一沉,语气发狠许多,“怎么,什么礼数还消本美人亲自教导于你么!”

其实若只单纯是这高出半品的份位,我叱酌鸢的话儿多少都是底气不足的。但又有许多不同,那便是在我的晋升背后又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皇上亲自抬了我的份位,在这之外还亲自赏赐了那么些个东西。凡不是空长一副眼招子的,任谁也能看出来皇上对我的恩宠。有了这么一个层面付于了里面儿,性质便又提了一个层次去。

公孙酌鸢不傻,她精明的很,又怎会继续按了梅贵妃的授意而装疯卖傻的对我撒泼使横?

她从未见过我当真如此雷利的一面,原本隐忍的一张面目兀地寡淡了一下,似有几分被我吓到。

她不言语,我便也不言语,面上似笑非笑、目光似落在她身上又似乎没有。

任那拂过发丝的面颊带着暖阳的势头,撩拨的青丝流苏一通缭乱肆虐。眼下情景忽地有些窘闷,因了人声骤沉的缘故。

仿佛是在相较谁的耐力更强些一样,就这么缄默一切的又过去了半晌,种种局面皆对我有利,到底那韶才人败下阵来,隐忍一阵,抿了唇畔又扬了唇畔嗫嗫嚅嚅,微欠身子,终于对着我颔首敛目,规整道出了:“美人安好。”这四个字。

我本就是有意讴她,目的不在于让她着恼、让她难堪,而是为了借机借势的给她一个下马威是以震慑。

一个人一旦隐而不发的太久太久,便极容易让旁人忽略了自身的存在感,并在不知觉间便被当作了人人可欺的对象的!

她既已行了礼,我也不愿再徒劳些什么。况且在日光下这么干立着,经久经久的也是乏得很。

我并不对她言语,以这无声来形成逼仄的气场,扬首转身高姿态的迈步回去,在途径她时并没有绕开,而是迎着她的肩膀一撞,将她撞到一边儿而留出路来。

不算旗开得胜,但一路苦熬至今,倒也终于小胜一筹。这一仗,赢得相当漂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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