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参加编写方志，前后有大半年之久，最后无功而返，那一本县志也最终夭折。
柳红忠从县革命委员会主任的重要职位上下来以后，住在锈溪公园旁一间临水的房子里。那是一间位置和朝向都很好的房子，院里有十几棵杉树长得非常挺拔，伸出墙，大半个身子在空中。每一个沿着绣溪绕水行走的人经过那里时，都要看一眼那一片大树。
我父亲去看望中箭落马的柳红忠时，柳红忠对他心存芥蒂。
他对我父亲的眼光既熟悉又陌生。因为搞倒他的是陶大同，而陶大同是我父亲的同学，胡文静也是我父亲的同学。还有，他老家与我们韦家有世仇。
柳红忠不明白搞倒他的阴谋到底来自于谁之手。在那一种情况下，谈话很难进行下去。
柳红忠叹了一口气，倒坐在椅子上，喝他的茶，话很少。
柳红忠问：你的同学陶大同现在怎么样？
我父亲说：就那样。
他道：我下来了，他就爬上去了。他对你还好吗？
我父亲无言以对。
他又问：……我对你，还好吗？
我父亲仍然无言以对。
柳红忠忽然感慨地说：作为瓶底人，我告诉你一句，若要想做官，到后来就既不要认同学，也不要认亲人。……我现在最不甘心的就是位子给了陶大同这个人！……你是不错的人，我在当一把手时，你投靠了我，没有了我时，你可以投靠同学陶大同了！
陶大同没有亏待我父亲，几年以后，我父亲离开老家重返河北时，身上也有了一官半职，是一个副局长。
下半夜天亮前，正是梦酣时候。
我父亲韦敬在故乡生活了一段，在三公山、在区里、在县城走了一遭，完成了三级跳，他的人生阅历更丰富了，他对自己的生命也看得更清了。
文革结束后，他收拾行李，告别故旧朋友，重返河北。
我父亲只迁走了他一个人的户口。
父亲临走前，爷爷奶奶到江南去了一趟，要枝子妈把男孩子韦雄黄的户口给他，给我父亲带走，说是政策允许带的。可是，枝子妈死活没答应。
后来我叔叔韦诚又去了一趟，找到了枝子，也这么说，枝子有点松动了，枝子大大也答应了。可后来，临出门时，枝子还是抱着韦雄黄不放，没肯。
我叔叔把小伢子韦雄黄的衣服都带过江了，叔叔只好跑二趟，将衣服送将回去。
于是，我父亲就只好一个人和家人道别，和家乡道别，和熟人道别。
我是一个女孩，他根本没想带走我。
不过我那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怪了，在全瓶底都很有名。我是个左撇子，吃饭时整天右手托一只碗，跑到这个人家那个人家的门口看热闹，用左手吃饭。不管是哪家来了人，我都晓得。家里爷爷奶奶他们不管到哪里去，都要带我去，我是他们的小拐杖。
我喜欢打听很多的事情、查问很多的事情，我很乐观，我没有伤感。所有的大人都说我人小，可管的事却不少。所有的人都很喜欢我。我对待草儿就跟对待妈妈一样，她活在世界上，要是没有我，生趣就要打对折。
我对我奶奶也很好，她其实不是我的亲奶奶，不是我父亲的亲妈，可我不恨她，因为她对我父亲韦敬一直很好，她只恨绣花女、袖子和我爷爷这三个人。
不过，我更喜欢袖子。
即便我父亲韦敬动念头，想带我到河北去，我也不愿意。我父亲曾伤心地说，小丫头怪也不跟我走。他很落寞，但我那年头，还不懂得落寞。
我喜欢在瓶底待着，我喜欢定期到大韦庄去。草儿妈妈也要我。家里所有的人，都少不了我这个小热闹。
我要是跟他一个男人走了，那还有什么趣？
父亲参加编写方志，前后有大半年之久，最后无功而返，那一本县志也最终夭折。
柳红忠从县革命委员会主任的重要职位上下来以后，住在锈溪公园旁一间临水的房子里。那是一间位置和朝向都很好的房子，院里有十几棵杉树长得非常挺拔，伸出墙，大半个身子在空中。每一个沿着绣溪绕水行走的人经过那里时，都要看一眼那一片大树。
我父亲去看望中箭落马的柳红忠时，柳红忠对他心存芥蒂。
他对我父亲的眼光既熟悉又陌生。因为搞倒他的是陶大同，而陶大同是我父亲的同学，胡文静也是我父亲的同学。还有，他老家与我们韦家有世仇。
柳红忠不明白搞倒他的阴谋到底来自于谁之手。在那一种情况下，谈话很难进行下去。
柳红忠叹了一口气，倒坐在椅子上，喝他的茶，话很少。
柳红忠问：你的同学陶大同现在怎么样？
我父亲说：就那样。
他道：我下来了，他就爬上去了。他对你还好吗？
我父亲无言以对。
他又问：……我对你，还好吗？
我父亲仍然无言以对。
柳红忠忽然感慨地说：作为瓶底人，我告诉你一句，若要想做官，到后来就既不要认同学，也不要认亲人。……我现在最不甘心的就是位子给了陶大同这个人！……你是不错的人，我在当一把手时，你投靠了我，没有了我时，你可以投靠同学陶大同了！
陶大同没有亏待我父亲，几年以后，我父亲离开老家重返河北时，身上也有了一官半职，是一个副局长。
下半夜天亮前，正是梦酣时候。
我父亲韦敬在故乡生活了一段，在三公山、在区里、在县城走了一遭，完成了三级跳，他的人生阅历更丰富了，他对自己的生命也看得更清了。
文革结束后，他收拾行李，告别故旧朋友，重返河北。
我父亲只迁走了他一个人的户口。
父亲临走前，爷爷奶奶到江南去了一趟，要枝子妈把男孩子韦雄黄的户口给他，给我父亲带走，说是政策允许带的。可是，枝子妈死活没答应。
后来我叔叔韦诚又去了一趟，找到了枝子，也这么说，枝子有点松动了，枝子大大也答应了。可后来，临出门时，枝子还是抱着韦雄黄不放，没肯。
我叔叔把小伢子韦雄黄的衣服都带过江了，叔叔只好跑二趟，将衣服送将回去。
于是，我父亲就只好一个人和家人道别，和家乡道别，和熟人道别。
我是一个女孩，他根本没想带走我。
不过我那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怪了，在全瓶底都很有名。我是个左撇子，吃饭时整天右手托一只碗，跑到这个人家那个人家的门口看热闹，用左手吃饭。不管是哪家来了人，我都晓得。家里爷爷奶奶他们不管到哪里去，都要带我去，我是他们的小拐杖。
我喜欢打听很多的事情、查问很多的事情，我很乐观，我没有伤感。所有的大人都说我人小，可管的事却不少。所有的人都很喜欢我。我对待草儿就跟对待妈妈一样，她活在世界上，要是没有我，生趣就要打对折。
我对我奶奶也很好，她其实不是我的亲奶奶，不是我父亲的亲妈，可我不恨她，因为她对我父亲韦敬一直很好，她只恨绣花女、袖子和我爷爷这三个人。
不过，我更喜欢袖子。
即便我父亲韦敬动念头，想带我到河北去，我也不愿意。我父亲曾伤心地说，小丫头怪也不跟我走。他很落寞，但我那年头，还不懂得落寞。
我喜欢在瓶底待着，我喜欢定期到大韦庄去。草儿妈妈也要我。家里所有的人，都少不了我这个小热闹。
我要是跟他一个男人走了，那还有什么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