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之初，我几乎天天泡老丁那里。
老丁那样神通广大，却愿意做一个幕后人，让我这个陌生面孔打天下，他有什么考虑？
难道人们更相信一个外星人？
而熟悉的人之间，更多的是拆烂污，以邻为壑？
好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彼此太熟的人之间，下套子很多，世道人心真的如此。人们更愿意让钱被一个不认识的人赚走，人们也更愿意崇拜一个和你有一点距离感的人。陌生的，就是最好的。
我到了办公室，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立即召集新来的人开了一个会议，把我和老丁商量妥的事情跟大家说了，并开始安排商标文化展的前期工作，租场地，起草报告，送批。
我说我不再是办公室主任，我就是负责全盘工作的人。
很快，时间就已经到上午十一点多了。
我们租用的车走了，我迅速打车到琥珀山庄，用老丁的钥匙开了他的门。
我进去后，吓了一跳，老丁在自己的床上重重地喘着喊着，发出身处地狱一般的喊叫声。他的嗓子都哑了，听上去就像是一条狗的尾巴被门卡了两个小时。
我真的不忍心看下去了，就一下抽了他的被子。
老丁笔直地坐起来，惊惶地睁起眼睛，迷迷蒙蒙的双眼已经跟大学时大不一样。
我说：“你到今天还没改掉做噩梦的习惯？”
老丁不做声，去把窗子打开了，吹进来一点外面的清风。老丁怒盯着我，从大梦中醒来，饱经沧桑地说：“我梦见我们的商标文化展生意做成了，但田总跟你跑了。”
我笑着说：“这些年，你还会在梦中占卜？……还灵吗？”
老丁说：“不错，一般我想要占什么就能梦什么。不过凡我身上的事，我想预测什么，什么就出来了，凡是替别人占的，都不准。”
过了一会，老丁去漱洗了一下，然后对我说：“走，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我们上了车，出去的时候，琥珀山庄前一条路上的路灯居然还亮着。
老丁很高兴，说：“你看，路灯白天还亮着，跟我的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
我们就在那条路上跑慢车，他叫的士司机开慢，我们欣赏白天的夜景，并且顺带在一个小广场附近吃了几只狗不理包子。老丁俭省的习惯还是没变。我们很快就吃完了，老丁突然兴致高昂起来，说：“不要车了。走，我们步踩去！”
他要的士司机走了。我跟着老丁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一条东西走向的街上。
我看一下表，已经下午二点多了。
老丁说：“天天坐车，我就特别想下来走路。”
老丁带着我走，我不清楚他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
下午四点多，我们进了一条小街。背着阳光走，前面的景很生动。街道被树木覆盖成穹隆形，和我们逆向的骑车人、行走的人人人脸上都有夕阳的光照。又走五百米左右，到了一个教堂。
礼拜天，里面全是人，门外面也是坐小凳的来迟的信众，里面讲堂上是通亮的。
老丁说：“不是这里，走。”
我们就又走了。
经过一个按摩所，十个平米大小，床上一个人正在接受按摩，门口有十几个人在排队。
我们又经过一个学校、一个五金店、一个冷饮批发部。忽然，老丁带我一拐，拐到了一条更小的小街上，墙上全刷了“拆”、“全拆”字样。
空的，全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又拐过一个破败的空院落。
一片破败之中，有一扇门，门里面有一扇屏风墙。两旁有侧道通向后面，后面也已经拆掉了，成了一个空旷院落。
就在那里，有一大批老头子坐在这里，头上要么白发零星，要么晶莹透亮，而人面都像是桐油油过的。他们齐对着一个说鼓书的老人。
老丁对我说：“就是这里！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说：“谁能为你的梦作证？”
老丁嗒然若失。
此后，老丁就一个小时没有说话。
我说：“你梦见一拨老头在听书，这能占卜什么？”
老丁不言语。
“就是说，你的梦中情景，在现实里，都能找到？”
这次老丁认真地看着我，停下脚步，不言语。
一个小时后，老丁对我说：“我看到你们这些长得标致的男人，俺恨不得就像弄死你们！老子为什么就长得像个次品？”
我一把抓住老丁的胳膊，说：“你一脸的故事，谁说你是次品？”
“滚犊子！”
“老丁，我一直想不通你枕头底下的大辫子和九节棍，你给我说说。当年没好意思问你。”
“韦雄黄，俺想揍你，你不许还手！”
“好，来吧。”
“俺有一根痛筋，你为什么捅它？”
“我不知道你的痛筋啊，只是好奇。”
“好，老子告诉你。当年，我为了追求赵幸福，抛弃了我那订好亲的大辫子，她是一个送我上大学剪掉大辫子的女子，无限钟情于我，但我把她像张废纸一样扔了。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两头踏空。她已经和别人生子。”
“只要你身怀绝技，还有那九节鞭就行。”
“滚你的安慰！你如果对赵幸福不好，老子就拿九节鞭抽你。”
“我去给你取去，九节鞭现在挂在哪？”
……
晚上我又跟老丁商量商标文化展的事。我认真地听老丁的吩咐。我那时差不多就是老丁的替身，贴身防卫，言听计从。
老丁说：“所有的事，都由你出头露面来做，我在后面。文化中心这里，我的那张老板桌也是给你的，我在家里住。只有你知道我住这里。你全面负责文化传播公司的工作，你也不用跟别人说这些，你心里清楚就行了。记住，我们现在干的叫会展业，搞的是商业文化，不是皮包公司干的事，我们是有资质的。我已经给你建立了一些社会关系，你还有一些社会关系必须建立，一个人是干不了大事的，一个人只能做两件事，一个是发疯，一个是写作。许多人在一起就能做成大事，甚至是想象不到的大事。”
我说：“我需要两台电脑，还要一个学财会的做会计。”
老丁坚定地说：“去买电脑！所有的前期投资都是我的，人员工资都是我的，但会计由我来配备。韦雄黄，你大胆地独立工作，创造性地工作，独立思考，不要言听计从，俺也不是什么圣人，也许你比我更有出息，你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潜能。”
我诚实地说：“我一头黑啊，这里不熟悉，事情也是我从没有经验过的。”
“所谓聪明就是在一切都未知的情况下，把钱干到自己的腰包里。我们要像那些骗子、扒手学习，他们是最大胆的，不守条规的，敢想敢干的。”
“我先向你学习，老丁，拜你为师。”
“现在，韦雄黄，可以说说你的待遇问题了。你有两种选择，你可以长期在这里跟我干，也可以干完这个就走人。目前我们的利润还不清楚，不过你可以说一个大概的分成比例。”
我推了老丁一掌，说：“我要什么？我们之间还说这个？”
老丁说：“等你做完了这桩事后你就不像现在这态度了。还是说出来好，亲兄弟明算帐，不要到后来我们搞得不快活。”
老丁看着玻璃茶几底下的一本杂志，等了五分钟，我都没有答话。
老丁说：“这样吧，现在我给你四种选择。”
老丁在小本子上写下了四个答案：A、8分成；B、7分成；C、月薪5000；D、一次付清9万滚蛋。然后，他拿给我看。
我开玩笑似地看了一下，拿起玻璃茶几上的笔，想在上面的B选项上勾了一下，但我停住了，把C项勾了。
我说：“我为你打工，没有别的。”
老丁看我爽快，也做出爽快的样子说：“那好吧，先干着再说。如果你要分成的话，我还要你拿启动资金，入股，还要你承担风险。5000块钱，在现在的中国，也是绝对的高收入啊，我不亏你。这个结局也跟我对你为人的判断一样，完全一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