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台上，何青屏挥着一根竹条追打汉堡，逼入旁边的小胡同里，它只好趴下，缩头缩脑地瞪着他，他不停地抽打矮墙，威胁道：“那花架子惹你了吗？好好的，非得把它弄倒，这下好了，盆摔坏了，你是赔，还是去收拾？”
骂完转身取扫帚，正收拾，汉堡钻到水泥花盆后面，咬住一根水管往外拽，只听“轰”地一声，有假山倒地，他怒火攻心，抓起竹条又狂追，它突然折身冲到铁梯口，朝下狂叫。
他见二楼梯口露出张松的身影，心想狗耳朵还挺灵。
进屋，他递给张松香烟：“专家看好青花瓷和均瓷炉，对那陶罐似乎不感冒。”
张松直点头：“跟我预想一样，接下来怎么办？”
他拖过椅子坐对面：“如果是真的，专家建议起拍价都订在三百万。”不看聊天内容，只讲杜撰出来的。
“不会吧？也太离谱了。”张松惊异到脸都变形。
“我也觉得是，一件得三万元的前期费用，两件就六万，还不算盘缠，投入不小，我心里也敲鼓。”他提升参加拍卖的难度系数。
“要不跟他们商量一下起拍价？”张松语气迟缓。
“商量降到一百五十万，投入仍不是小数字，关键看你怎么想。”他想试试张松的魄力。
“这种先钱后拍的事，以往经历过，有一次去内蒙，一件青铜器起拍价一百万，结果流拍，私下里有人出几万元想收购，我一生气，拎着东西就走，太没谱！”张松发牢骚。
何青屏暗松一口气：“人家就这规矩，合同格式化，我们只有遵守和签字的份。”移近椅子，“其实，觉得你不用太急，我那件东西要开拍了，先看看情况，不能让这么多钱随便打水漂，那件如果顺利，到时参加秋拍，这样最稳妥。”
“嗯，实话告诉你，这些年我坐吃山空，反倒是冯运洪运不断，几年出去好多件。”张松气忿。
何青屏一怔：“你们不是绑一块的吗？”
“可能吗？开始找我时，是说有钱一起挣，他摸出门道来了，话就变了，收东西，后来靠的是他的资源，还有他的影响，有了好东西，他优先，落在我手里的，基本是不成器的，还得认他的好，前几年，每年还收几件，这几年，就当陪太子读书，光看不动手，只要不断了那些来往就行。”张松掐掉烟头，“现在认识干这一行的人不少，收的东西却在减少，钱也越来越少。”
“干什么都一样，有高就有低，事情急，人不能急，终归会好起来。”他若有所思地安慰。
“肯定的，就按你说的，等你那件东西整清楚后，再弄三个缘分，十年都等了，不差这几个月。”张松指着趴在一边的汉堡，“它倒蛮听话的，我也想养一条，免得不在家时总牵挂。”
“它能长很大，关你屋里，只怕关不住，真想养，等它下了小崽，给你一只，今后没人敢摸进你屋里，世界上五种最凶猛的狗之一。”何青屏经他提醒，意识到狗的重要性，今后收了贵重之物，有汉堡看守，外出也放心。
“真的？这狗的小崽可不便宜，我懂的，到时怎么养，我想办法就是。”张松有了精神，“它多大了？”
何青屏没想到他也这么喜欢狗：“二个半月吧。”
张松掐指细算：“十个月大，已够成熟，春节前可配对，明年这个时候就有崽了。”
何青屏微微一笑：“只要能配上，肯定少不了你的，只下一只，也给你。”不介意他计算时间表现出要自己承诺的精明，重要的是那只还没在娘胎里的狗崽加深了关系。
张松递给他香烟，轻声说：“我一直保留着过去的供应渠道，有时跟冯运出去转转，是他车来车去，闲着也闲着，当旅游了。”凑近身子接着说，“其实冯运的渠道不灵，那个姓苏的女人是什么人？是生意人，那玉罐真要收，肯定不下万元，收古董，要找源头，就是东西的主人，或者是从墓里刨东西的人，那些是什么人？都不是生意人，他们想不到让利益最大化，只想尽快把东西变成现金，变成屋里的柴米油盐，即使有好东西，他们不识，也根本不懂什么市场行情，能让下半年衣食无忧，就满足了，这些话对冯运我都没说过。”
何青屏边听边点头，悄悄地改变一些对他的看法，原来只知道他以假乱真的本事，现在更知道他老辣周密的一面，这种人不易上当，因为他不跟聪明人打交道，即使遇上聪明人，到头来他一直装傻，结果聪明人成了傻瓜。
张松聊兴不减：“我带你出去，不是去宾馆，是直接去山寨和家里，要不就是他们过来后租的临时房，每个人兜里只有一些皱巴巴的零碎钞票，这些钞票是卖别的东西换来的，当命一样，当看到成交后的大红钞票，那眼睛闪光闪得哟，能直接照出钱上的水印，就一条，双方谈好的，一定要兑现，不能让他们感觉受了骗，一百元卖给我们，我们卖一百万，他们不知道，更不会眼红。”
何青屏像听天书：“对的，这就像从厂家直接购买产品拿来销售一样。”发现原来对他有些误解，上次想欺骗自己，那是他把自己当成了生意人，生意场上诱瞒哄骗，实属正常，坑了谁，谁倒霉，更活该。
张松拍拍他的腿：“前天你弄走那条鞭子，我感到它是件玩意，也感觉到你当时用了心思。”
何青屏暗吃一惊，居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低声问：“我能有什么心思？”
“兄弟，别看冯运是警察，察言观色很厉害，那是审犯人的时候，犯人本来就吓破胆，实情自然容易露出来，单就古玩这一行，我看人，不比看古玩差，想知道我怎么看出的吗？”
“当然，既然相处，必须先交心，不管是坏是好，坦诚地说出来。”何青屏彻底收起轻视。
“那好，看古玩，重要的是先看有无文字，瓷器要先看底款，那金柄上有图案，也有文字，你忽略而过，冯运骨子里没这方面的天赋，为啥？总认为别人不敢欺骗他，自然会忽略很多细节。”张松盯着他。
他微笑：“觉得我收了鞭子，是欺骗你们了吗？”
张松双手乱摇：“一点都没有，这是你的高明之处，看出物件上的关键，你没说，也没人问，就不算欺骗，那鞭子我压根不想要，如果你能拿来，总不至于都空手而归。”
“你还没说怎么看出我的心思的。”何青屏反倒催问。
张松喝口茶，抿抿嘴：“自见到鞭子，到我们离去，时间够长的吧，你没说想要，等出去后，你再折返回来，过程仓促，冯运和苏曼香根本没反应过来，不仅顺利拿到鞭子，还压了价，我敢说苏曼香为只收八百块，事后会后悔死，当时她不得不让步，因为她的饭碗捏在冯运朋友的手里，想砸就砸，砸起来比瓷器都清脆。”
“你为啥不向冯运揭穿呢？”何青屏不再绕来弯去。
“揭穿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我缺玩意儿，一心依靠冯运的来源，我会揭穿的，这样，我少了一个收藏对手，不缺玩意，还揭穿，那我是缺心眼，兄弟，实话实说，我是看实际利用，没别的，每个打交道的人都是一件古玩，利用好了，都有意想不到的价值，对我来讲，收购轻于销售，所以我偏向你。”
何青屏像被人强行灌进一桶冰水，心里冰冷一片，寒意直透后背，知道古玩让他玩出了另一套学问，人生哲理是玩出来的，对自己他隐去玩，拿出最坦率的表现，貌似冰刀绝情，实是给自己上了另一堂最生动的课，该庆幸张松成了暂时的朋友，而不是明争暗抢的某个强人。
何青屏起身，略微激动：“叫你一声张哥，今晚请你喝酒，没别人，就我们俩，我兜里一共有三十六元，但你别跟我抢，就算赊帐，这顿也算我的。”
张松直视他的眼睛，拍拍空椅子：“好，你请我，现在轮到我请教了。”
何青屏诧异地坐下：“你是毒眼师傅，还能请教我什么？”
张松一拍双掌：“你拿走那条鞭子，弄得我一夜没睡着，那条鞭子一直在我眼前晃，知道这是什么吗？瘾，什么瘾？看东西要看准的瘾，不要，也不能打眼，我承认那鞭子看不准，你收，绝对不是把金子拆下来打首饰，如果不想我继续失眠，你得告诉我实情，先不管真假，只管你是怎么看它的。”
何青屏从他身上悟出许多有趣的东西，也不考虑可能带来什么结果，非常耐心地把自己讲给白岚听的细节重复一遍。
张松心悦诚服地抱拳：“兄弟，看不出你的学问这么大！今后，我俩亦师亦友，成为最好的搭子吧，我，永远不把你当生意人。”
何青屏顿生惺惺相惜，接着一路纵横畅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