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浮生皆戏
【5·半刻桃花】
自打我回来后，道云师父便总是问我，为什么会是夜一寻呢？我委实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便扯到意识决定物质等哲学云云，这种时候道云师父往往叹着气摇头，不知是不是我讲的道理太过深刻而他听不懂，但我不会说破，我想我是在维护他作师父的尊严。
我把我的想法和夜一寻说了之后，他沉默了许久，才挑眉揶揄道：“阿卿，应该是物质决定意识。”
我：“……”
莫商的决定没有人能劝退，许是他和她的两百多年来，他都不曾回应过她什么，而她就这样去了，现下过往那些岁月的场景一幕幕全都涌上来，着实让他生不如死。
倘若你爱的人为你而死，那么，你愿不愿意用你余下的一生，换他（她）十年没有你的生活？
我想着夜一寻，想着倘若有一天，那个倒下的人变成了夜一寻，让我做出这选择的话，我宁愿陪他一起死，也不要他忘了我。
爱一个人是自私的，至少我是这样。
漫尘懂得那炼化修为的方法，施法前，他问莫商：“你可后悔。”莫商勾唇释然地笑：“不。”他的脸上并没有将死的悲哀，正午温润的阳光贴在他俊逸的脸上，竟透出一种新生的喜悦。
道云师父负手立在墨音阁北墙的一副画前，画上是开得艳烈的桃花林，隔着画纸仿佛能闻到氤氲的芬芳。
莫商走到道云师父面前，对着师父正经地跪下来，行了三个大礼：“师父，徒儿不孝。辜负师父两百多年的养育栽培之恩，徒儿此去怕以没有来生，徒儿之盼残魂常伴玉空山，为师父守这方天地万世安稳。”
道云师父一动不动，继续仰着头看着那幅画，仿佛在细细斟酌那画的构图，许久，他长长地叹一口气，没有回头，只轻轻摆手，语气中有满满的疲惫：“去吧。”说罢他闭上眼睛，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依旧一动不动。
莫商站起身，看向我和夜一寻，淡淡一笑，恍如隔世，含了千言万语，他冲我微微颔首，然后那一瞬仿佛回到以往的那些时日里，回到每次我被师父责罚时，他会替我挡下许多责罚，然后在被师父说说教后，他柔柔地冲我笑，对我说：“阿卿，没事了，下次要小心。”
眼睛有些酸涩，夜一寻拉着我的手紧了紧，低头在我耳边低声说：“阿卿，我们出去吧。”我点头，任由他带我出去，临走之前，我发现道云师父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闭眸一动不动，只是眼角微微湿润，不知是不是错觉。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阵术法的声音自墨音阁传来，玉空山的归神钟沉沉的响了一下，几个打扫院子的师弟皆沉地落下泪来，对着墨音阁跪下去。
我望着墨音阁，竟生生笑出来。我想着，人人都道修仙之人长生，过得是极乐生活，却不知这落落一世，那些凡人一死便可了结的事，却要折磨我们千百年，又何谈极乐？
一阵艳红如血的光自墨音阁上方飘出来，似一团灿烂的火焰，迅速蔓延至桃林的方向，最后汇集于一处，在那里倏地绽放出一阵刺眼的光。
我眯了眯眼，看着那团光线中的红色越来越浓，然后向墨音阁的方向重新移过来。
空气中蔓延出浓烈的桃花香，几朵桃花瓣洒下来，我伸手，怔怔然看着花瓣落在指尖，然后望着面前的那团红色慢慢消散，自那光线中走出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红衣，娇美的脸庞宛如初春盛放的桃花，水灵的杏眼似琉璃般清澈，唇瓣小巧，染着熏熏然的桃色，只是额间多了一朵艳红的桃花印记。
她踮脚落地，像刚刚降临人世的仙，瞪着眼睛打量着四周，看到我，她迟疑着笑了笑，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你好，不知姐姐可知，这是何地？”
我心中一阵酸涩，一手扶住身边的夜一寻，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忍住哽咽，尽量平和道：“玉空山，墨音阁。”她点了点头，又皱眉问道：“那……姐姐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张了张嘴想回答她，身后的门却忽然打开了，漫尘自里面出来，银色的面具下的眸子闪着一丝苦涩，他轻步走到我面前，停下来，却没有正眼看我，他淡淡开口：“他还有半个时辰。”我一愣，正要问他此话何意，他却继续说，“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让他再见她最后一面。”然后顿了顿，“在她活着的时候。”
说罢，他点地而去，只留下一阵衣袍翻飞的声音，还有不知为何染了浓浓悲戚的清茶香。
我怔怔然回头，便见到一脸苍白却满目柔情的额莫商正站在门口。
我心中一惊，不可思议地倒抽一口气，捂着嘴摇头向后趔趄了几步，夜一寻抱住我，轻声安慰道：“阿卿，没事，没事，我在这里。”我反身抱住他，开始不可抑制地啜泣起来。
半个时辰。
漫尘用自己的修为为莫商续了半个时辰，换他再看一眼活着的她。
莫商望着一脸疑惑的曲晞瑶，眼中闪着恍若重生的欣喜，就像无数个没有任何希望的黑夜过后，终于看到了黎明前的第一丝光亮。
曲晞瑶眨着仿佛被新化的春水浸泡过的眸子，桃花瓣娇嫩的脸颊微微泛红，然后慢慢描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春风十里暖烟霞。
朱红的唇瓣轻轻勾了勾：“你是谁？你可是认得我？”
她灵动的声音隔着两个生死的距离，幽幽然飘散而来，仿佛带给他救赎的神祇，正唤醒他最后的一梦。
莫商的身形微微颤抖，纤长的手紧紧握住，好看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人，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只是做了一个有她的梦境。但他很快绽出一个笑容，眼角没有悬念地湿润，然后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划出一丝清凉的晶莹。
他的唇勾着一个好看的弧度，出口的声音微微颤抖，但似乎满含了他这一生所有的柔情与宠溺，包括过去那几百年的时光里，她求而不得的温存，全都化作此刻出口的一句话：“参儿，是我。”
他向她伸出手，悠扬的清风卷起两人的发梢，天地间忽然飘起纷纷扬扬的桃花雪。那一刻，时间仿佛倒流了二百五十九年，那年桃花正盛，他站在树下，淋漓的桃花瓣中，他温润的笑容牢牢地勾住她所有的思慕，她看着他，他朝她伸出手，温柔的眉眼凝视着她，对她柔声道：“小姑娘，你进来。”
【本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