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前尘纷扰
【4·我要救你】
混沌。
仿佛跌进冰冷的深水。
有人一下又一下拉扯着我的身体。
“要这个女人，还是这方玉玺？”
“你说过，你绝不负我，你骗我！”
“阿卿，你信我。”“阿卿……”
“阿卿！不要！”
“我以为你这百年来无数次的冷漠，都并非是你的本意。可是既然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些回忆呢。”
“任何人都会有软肋，而你还不清楚吧？你究竟，成了谁的软肋。”
“……”
脑海中零星的声音在耳边一齐炸开，我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有人唤我阿卿，一声一声，悲切不已。眼中被涌出的泪水填满，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在往生的地狱听到了那些人事的纷乱之声？可是这幻梦里的感觉莫名的熟悉，仿佛那是我亲身经历的事一般。
思绪忽的就清醒起来，就像被人提出了水面，我用力睁开双眼，拼命呼吸着，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刚从鬼门关挣扎着跑出来。看着四周依旧一片黑暗，我右手扶额，按住跳痛的额头。
方才那个，是我的记忆？
不对，我还活着，从我身上毒液的蔓延程度看得出我已昏睡了许久，估摸着此时已经是巳时了。我伸出右手在地上摸索一阵，触到溶月剑凉凉的剑柄，拿起剑，撑着自己站起来。
我没想到当初夜一寻的一句话现今产生了这么大的意义，当日他说我是那唱歌的女鬼，一直想知道我如何唱得令整个玉空山都听到了，那么今天，我便可以用歌声找到他。
我定了定神，轻轻吟唱起一首轻缓的曲子，顺着暗室幽闭的墙面，歌声迅速传了出去。我闭上眼睛，努力辨认任何一处的声响，心中不断祈祷着，再快些，阿寻，让我找到你。
许久，自那四扇石门的其中一扇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笛声。我睁开眼，仿佛溺水的孩子抓住了河岸的稻草，没有犹豫便趔趄着冲进那扇门。
笛声响了片刻便停了，我顺着笛声一路走到另外一个空荡的石室。这石室倒是灯火通明，只是我没有找到夜一寻，反倒嗅到一股杀戮的味道。
我突然意识到不好，都说蛊后在暗室中饲养了许多毒兽，倘若夜一寻没找到，反倒引来那帮畜生，那就委实是太倒霉了。
果然，顺着石室的尽头看去，便看到一群摇摇晃晃的身影，空气里一阵酸臭。我皱眉，想着莫不是我着一身的血腥吸引了这帮畜生？
我慢慢推到石室边的门边，一刻不敢怠慢地望着远处渐渐逼近的毒兽，手中的剑紧紧握着，只怕此番非要拼一下了。
我正打算咬牙先发制人时，突然自身后伸出一双手，迅速掩住我的口鼻，另一只伸出的手揽住我的腰身，一个用力将我捞进那门中。
“这些毒兽耳朵机灵得很，不要高声说活。”
我惊了一惊，但下一刻便感觉这触感和声音熟悉得让我止不住地留下泪来。这几百年来，我虽流过泪，但断没有像这般一发不可收拾，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像怎么劝也不听的小孩子。泪水顺着脸颊浸湿掩在我嘴上的手指，那手明显一僵。
身子被转了个圈，后背轻轻靠在石壁上，那双手轻轻放在我肩膀上，一阵玉茗香柔柔地飘过来，脸上凉了凉，面前的人用他微凉的指尖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
我有多爱这个人，我想，这下看来，恐怕连我自己都无法估计了。
“阿卿？”他压低声音，一面替我擦掉不停流出来的泪水，一面将我轻轻拥进怀里，温柔地宽慰道：“别怕，我就在这里。”我掐诀把溶月剑收起，用还能动的右手抱住他，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阿寻，我以为我在死之前见不到你了。”
夜一寻直起身子，低头皱眉看着我：“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好好待着么？还有，你的左臂怎么了？”他第一次一连串与我抛出这么多问题。我扯了扯嘴角：“漫尘上神帮我解开了你的术法，我放心不下你便来找你，我的左臂……”我顿了顿，“我……小心蹭到了公玉青星的毒针。”夜一寻凛目：“不小心蹭到？”说着便施法查看我的左臂。
我看他越来越凝重的表情，却突然笑起来。他伸手揽住我，低声说：“伤成这样，还笑得出来么？你这样让我很担心。”听得出来他当真在生气。我抱住他，哽咽道：“阿寻，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此刻见到你，有多开心。”
夜一寻愣了愣，轻叹一声，用力回抱住我，轻轻唤我：“阿卿。”他拍了拍我，在我耳边说：“阿卿，你现在伤得很重，必须快些出去。你身上的血腥味会引得那些凶兽更加嗜血，所幸及时听到你的歌声，不然，我当真是要悔恨终生。”
他沉着语气，仿佛差点失去心尖上的宝贝。
他现下的反映，让我我突然想到，之前在玉空山时，我也曾经因为不小心丢了那日救我的人遗落的白色玉茗坠子而难过得不能自已。
那时我日日对着坠子祈祷，让我早日找到救我的那个人，报了这个恩。却不曾想原本存放的好好的东西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那时道云师父劝我，这世上有得便有失，有相遇便有离别，要我看开些。可彼时我太过年少，哪里懂得这些道理，只知道那坠子丢了，就仿佛抽去了我的心神。
好在后来漫尘上仙来玉空山时，帮我找到了那坠子，才被我一直更加小心地放在玉茗花丛中珍藏着到现在。
回过神，我抬眼望着夜一寻，低声问：“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夜一寻皱眉严肃道：“阿卿，你只需记得，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他望了望石室的顶处，轻声道：“我已经找到出口了。”
我轻轻地笑，没来由地相信他说的话，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说：“你找到出口了，那我们出去吧。”夜一寻将手搭在我肩上，低头看着我，俊朗的脸庞在我眼前展出一个暖如阳春的笑，他的声音好听得像清风过山涧，一点一点将我仅存的思绪勾去。
我的世界，全都是他。
“阿卿，你的毒，那些毒兽身上的血可以解开。”他将额头抵在我额头上，勾唇笑了笑，低下身子轻轻吻住我的双唇，不切实的柔软的触感让我半分清醒半分沉醉。
他低声说：“这些毒兽，都是蛊后精心培养的，既然可以炼成杀人于无形的剧毒，便可以以毒攻毒克制其他的剧毒。”
但我很快意识到什么，轻轻推开他：“阿寻，你要做什么？”我回头看了看成群的毒兽，嗜血的眸子阴鸷地四处寻找这猎物，骇人的獠牙斑驳着点点已经干涸的血迹。倘若这样算起来有两人大小的毒兽只有一两只，那我总是稍稍放心他去的，但这数起来不下十只的畜生，就算夜一寻真的无所不能，我也绝不会让他冒险。
我拉住他，摇头道：“不要去，阿寻。”
夜一寻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放心。”说罢便不顾我的阻拦，挥剑跳上了一旁的石台。我实在没有力气再拉住他，我踉跄了几步，心里急得不行。我一向晓得他的性子，他从不如此武断，此番不顾我的阻拦这般急匆匆地上前，一定是料定了这样做太过凶险，我不会同意。
我撑着身子望过去，只看见他长剑挥舞地顺手，翻卷的剑影仿佛一朵朵凌空绽开的莲花。我看着他却不知该怎么办，若我现在上去，是丝毫帮不到他的，只怕还会连累他。
夜一寻与那些毒兽打斗了一番，在怀中掏出一个药瓶，看样子要见机取那些毒兽的血。可他在翻身是却突然将剑放在身后，把左臂伸向前，引得那些毒兽一阵欢嚎，其中一只毒兽张着獠牙便咬上去。
我登时愣在原地，他是想用左臂做诱饵，方便取那毒兽的血！
“不要！”我突然大吼道，“阿寻！”
我拼着力气冲过去，可是那畜生已经伤了夜一寻，他痛得低吼一声，左臂汩汩地溢出鲜血，浸染了他一身的月白。他抿唇，从身后猛地出剑，直直地砍下了毒兽的头。毒兽喷溅出的血让我心中一阵慌乱，这些畜生嗜血，这一下恐怕很难脱身了。
抬头望了望石室顶上的光亮，我突然想到那大抵就是出口了，看着夜一寻痛得有些苍白的脸庞。我上前扶住他，心中迅速闪出一个念头。
一个可以救他的念头。
身后的毒兽越来越多，夜一寻抿唇，沉声道：“阿卿，你先走。”
我拦住他，慌乱中冲他展颜一笑，轻声道：“阿寻，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唱过的第一首曲子？”
“什么？”他被我问得疑惑了片刻。
就是现在，我聚起全身仅剩的法术，用力将他推向出口的方向，想着也许这是最后一句话了，便急着对他说道：“阿寻，你以后，不许再爱慕其他女子。”
倘若你只能与你最爱的人最后说一句话，那会说什么？
以前看戏折子里那些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里面的姑娘和心上人生离死别时都会说些来世再见的话。要么便是“你要好好活下去。”之类的。
可若是我有一天会死，我想我最希望的，便是在我死后，我爱的人依旧只爱我一个人。
这样想许是有些自私了，但那一瞬间闪过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清晰得就像白纸黑字的契约。
我暗自嘲笑自己一番，然后点地而起，又用了一成法力推他上去，然后在半空中失去了所有力气，然后抽出溶月剑在左臂上划了一剑，把那些红了眼的毒兽的注意力全都引到我身上。
你看，我也是可以救你的。
【本章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