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并蒂之花
【1·醋意】
凌烟楼工作效率之高着实让人佩服，我们才来不出三日，便被要求上台出演。紫婳说这也是因为我们那晚在楼门前纵歌一曲，让客人记挂的缘故。
可见‘人怕出名猪怕壮’这话也不是没道理 。
不过因为我们带着面具，直接出场有碍于观众的视觉，一不小心还会吓坏小朋友，于是紫婳便安排我们隔着几扇画屏唱歌。
屏上冷梅正盛，倒是让人看了倍感舒爽。
安顿了几日，楼中的人对我们也少了大半的警惕。这期间凌若从未出现过。我们在旁敲侧击中打听到凌若的居所是在凌烟楼后院北面的小阁中。这十分有利于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介于我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武斗定然会吃亏，所以必须智取。
凌若平时并不露面，也不知为何会在我们要混进凌烟楼时刚好在楼中。不过从她掌握着楼中所有大小事务的本事来看，她绝对不好惹。
不夸张地说，她连凌烟楼楼梯拐角处的蚂蚁窝里多添了几只蚂蚁都一清二楚。这样神通广大，难怪平时不露面也没人敢造次。
紫婳与凌若是走得近的，其实也不过是一月见上三四次，汇报一下楼中大事，顺带说一下有没有人有异心什么的。
初见紫婳时，总觉得她不好接近，但直到前日，她端了一碗洗好的梅子不顾与我同住的“哥哥”的存在，径自闯进我的房间开始，我便发觉她断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姑娘。
紫婳说，歌舞坊虽然万万不同于青楼，但待久了也是会使人麻木的。凌若善疑，对所有人都抱有芥蒂，因而也没几个人敢靠近她。
“楼主也是个怕伤的人。”紫婳咬着梅子叹道。我脑中突然一亮，装作不经意问道：“楼主这样孤僻，可是因为之前遭遇过什么变故？”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也不敢妄加猜测。不过楼主略有仙姿，我从七岁便跟着楼主，算起来，也有十三年了呢，到没见过楼主有什么挫折，之前我便更不知道了。”
窗外呼啸着过去一阵风，吹得窗子吱呀一响。夜一寻款款起身，走到窗前关紧窗子，淡淡道：“看这架势，是要变天了。”
阵阵闷雷隆隆响了几下，我看了看夜一寻，又继续从紫婳那里拿了个梅子咬在嘴里。
紫婳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凑近低声说：“说起楼主，倒是有一事蹊跷。”我的好奇心被引上来：“什么事？”
“都是些传闻了。我十四岁那年，正是江侯175年，江国和良国关系紧张，楼主收到良国王宫的邀约，本说好了只去一月，却直拖了五个月才回来。有人说，楼主是与外面的男子一番纠缠，受了情伤才……”
她突然顿住，被火烫到一样缩回身子，拍着额头自责道：“哎呀，我真该死，楼主最恨有人在背后议论她了，被她听到就惨了。”
窗外雷声停下，开始下起雨来，雨势渐大，最后连成一片。
我不在状态地安慰了紫婳几句，她这才叹着气离开。
紫婳离开后，我撑着下巴陷入沉思。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的夜一寻走到我身边我都没有察觉。
“在想什么？”他斟了一杯茶，坐在我面前问道。我皱了皱眉，低声分析：“那凌若确然是与菁乐族有关的，但她却未必是菁乐族人。”夜一寻挑眉看着我：“何以见得？”
“且不说当年菁乐族人无一善终。就算凌若是侥幸活下来，她怎么还敢露面，还大张旗鼓地开了这凌烟楼？她就不怕当年的旧党卷土重来？”我疑惑道。
夜一寻笑了笑：“未必。当年菁乐族覆灭，流落在外的族人难保没有侥幸存活的。当初卿逍离也没有想要赶尽杀绝，不然，那菁乐阁早就被一把火烧了，怎会存留至今？”
我皱了皱眉：“其实我一早便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你是江国边境的普通百姓，可你这等才智怎会屈尊与黔首之中？还有，你似乎知道很多王室秘闻，特别是……”
“当你痛恨一样东西时，自然会不由自主地想去了解它。”
他突然沉下眸子，声音低哑地打断我，眼神中有着让人害怕的凛冽：“然后你才能找到它最薄弱的环节，以便于毁掉它。”
我打了个冷战一时无言：“……你……”
夜一寻突然一扫阴霾，脸上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慢慢饮了一口茶，淡淡道：“还是说些有用的。紫婳姑娘与凌若相识十三年都未能取得凌若完全的信任，何况我们才来半月？看来，你说的博取其信任的计策要放下了。”
我缓了缓神，从他刚刚的凛冽中回过神，接到：“……嗯，是啊，所以要换个方法啦。”
夜一寻挑眉：“所以，你有想法？”我点了点头，撑在桌子上打了个盹：“既然她不来找我们，那我们就……”夜一寻轻笑一声算是回应了我，然后放下手中茶盏，伸了个懒腰：“今日端是累了，我先歇下了。”
他又睨了我一眼困得打哈欠的我，眉头不明显地皱了皱眉：“倒是你，累成这样还撑着。”
我半眯着眼睛哼哼了几声表示不满。
反正我就算睡着也睡不深，几百年来连梦也没做过几个，再怎么困乏也是一样的。
这半月来我与夜一寻分床的方法一直是他前半夜睡床，我后半夜睡床，分得仔细，不过我每次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放在床上，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纠缠了那么久的浅眠症不治而愈了。
不过这夜我再次醒来，却还未到后半夜，而我已然躺在了床上。我心中正思忖着是不是夜一寻记错了时间，才早早让我睡在床上，一阵冷风便毫无预兆地钻进来，让我顿时清醒。
撑着身子起来，才发现房中只剩下我自己。
我心中蓦地一惊，翻身下床，觉得冷了些，又找了件薄衫陪在身上，无奈没有更厚的衣服，只好忍着凉意走到窗前望着夜色发呆。
毕竟汾国位于北方，虽是六月的天气却也是寒气未消。我吸了吸鼻子，心中一阵烦扰。
我想这就像我喜欢吃炒竹笋和桃花酥，于是玉空山做饭的师弟便每天做给我吃，后来我习惯了每天吃炒竹笋和桃花酥，忽然换了菜式，我便会不习惯而导致吃不下的感觉一样。
活得久了，也感觉不到每天重复一件事有多无聊，不然那些仙龄上万年的前辈，恐怕早就活腻了去自尽了。
我习惯了每晚睡不稳醒来时一偏头便见到夜一寻，如今醒来却不见他，感觉像是牟足了劲抓一样东西，结果扑了个空一样。
这个时候身旁有一个人也好，可偏偏连晴悠也不在我身边。本打算唱歌消遣，但考虑到凌烟楼附近新开了棺材店，大半夜莫名飘出一阵凄婉的歌声的确挺吓人。
想起在玉空山时被人说成女鬼，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眼前忽的闪出一个身影，我惊了一下，刚要出手，却及时闻到了熟悉的玉茗花香。我松下警惕，收回招式时重心不稳，直直向后倒去。
我十分讶异于自己的淡定，马上要摔到地上却一脸淡然。幸亏夜一寻及时伸手捞住我，不然这一摔不知要惊动多少人。
他十分利落地翻窗进来，一脸阴沉地关上窗子，一脸阴沉地看着我，一脸阴沉地靠近，一脸阴沉地低声质问：“怎么这么笨？不知道自己伤寒才好吗？怎么还去窗边吹冷风？”
这是夜一寻关心人的方式吧，至少对我是这样的。质问、责备、或是嘲笑。想到他关心我，我倒也没那么心烦了。
我眨了眨眼睛，讨好地笑：“我不是披了衣服？”
夜一寻无语地望着我身上薄薄的衣衫，叹了口气：“你这衣服，到和没穿没什么两样。”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连忙紧了紧：“你是指你什么都看得到？”
他戳了戳我的头：“乱讲。”又看了看外面的夜色，皱眉道，“怎么醒得这样早？”
我皱了皱鼻子：“你倒来说我，大晚上的，你跑出去做什么？”
夜一寻眸色微闪，语气依旧平淡：“我回客栈取了几件衣物。”我偏头，求证似得看向他的手。他笑了笑，将手中的衣服摊在我面前：“这回信了？”
回客栈？
我心中泛酸，却没有任何立场发作，忍得十分辛苦，只能假装淡然。
“晴悠可好？”
夜一寻勾唇：“安好。”
我抿唇：“方翠灵也很好吧？”
夜一寻闻言愣了愣，低头看着我，思考什么似的沉默半晌。良久，他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帮我把睡歪的面具戴好，淡淡说：“我并未见到她。”说罢便转过身收拾衣物。
我突然涌起一股不追问到底不罢休的念头，跟过去接着问：“哦，多日不见，你也挺想念她了吧？说起来，方翠灵倒是一直很挂念你呢。”
夜一寻身形一顿，转身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你怎么了？总问些不相干的事做什么？”我故作轻松地甩了甩手：“没什么啊，问着玩的。”
“……”他不言，眉眼中却突然多出一抹笑意。我别过脸，轻轻咳了咳，转移话题：“那个，今天还没到后半夜啊，你怎么就换我睡床了？”
夜一寻没再多看我，一面继续收拾衣服，一面淡淡回答我：“这些天你哪晚不是不到后半夜便睡床？”
我愣了愣：“啊？”夜一寻轻轻笑出声：“本以为你睡在茶桌上没什么，但每次看到你睡觉时眉头皱得那么深，便只好换你睡在床上了。”
他这是在默默照顾我吗。我呆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许久才咽了咽口水，轻轻说：“那……谢谢你。”
夜一寻笑了笑，声音带着一抹特有的温润与磁性：“我说过，不要对我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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